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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杜言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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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初年,商业就逐渐呈现欣欣向荣之景,全国各地涌现出了许多地域性的商人群体,称为商帮。其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要属徽商和晋商。
所谓‘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新安大贾——徽商的发源地徽州已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要说苏州沈万三娶了顾氏之女轰动一时,也已过了多年,生活太过安逸的百姓也就图个新鲜趣事。
不夜楼——徽州最大的酒楼依旧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起座而喧哗者聊的无非是近来城内最为关注的事儿:顾氏兄妹作为顾氏族系的旁支,倚仗着沈万三的支持,将顾氏产业由苏州发展到了徽州,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数日前,不夜楼也已被收于其名下,顾氏兄妹俨然成了徽州首富。而城内百姓所津津乐道的是,顾氏兄妹已于数日前回到歙县。
“二哥,你还有兴趣在这儿喝茶!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呆!”
一声莺莺娇语从不夜楼二层的雅间传出,轻纱珠帘微动,便可见得一身红衣罗裙的豆蔻少女脸色不豫地瞪视着临窗而立的青衣人,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秀眉一蹙,便要发作。
“盈儿。”青衣人半是斥责地唤了一声,缓缓从窗外收回视线,坐下,端起茶盅轻抿,桌上酒菜却未动分毫,“你也算是顾家半个当家的,怎么还学不会收敛脾性。此次若非婶婶说情,我定不会带你出来。”
青衣人一脸沉着淡定,可一番话下来隐隐透着股不容驳斥的威吓,迫得红衣少女欲言难言。青衣人样貌也不过二十又几,一身严谨刚毅之气,剑眉英挺,双目炯炯。
“二哥……”红衣少女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你看,万三叔会不会是老糊涂了?我们好歹也在歙县住过一阵子,人力财力都已耗费过了,也找不到大哥。怎么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来寻?”红衣少女凑到青衣人面前,“二哥?”
青衣人似乎没在听,兀自沉思着,一杯清茶见了底,才缓缓开口,吐出的却像是个名字:“顾颜若……”
“二哥!”
红衣少女略显焦色,不满地蹭到青衣人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青衣人撇去一眼,叹了口气。
“稍安勿躁。沈爷人脉遍布大江南北,此次他肯助我们寻人必是倾尽全力,既然沈爷已放话人在徽州,那必定有九成把握。徽州一府六县,以歙县为起点,逐县而寻,总有希望的。”
“那你怎么就不着急!还有心情来这儿喝什么茶!”红衣少女一把夺过青衣人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横眉怒道,“十三年了!大哥失踪十三年了!是生是死都不知!十三年前你说水灾刚过,要先安定下来再寻。好!我等……五年前你又说寻人要有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等顾氏产业稳定下来再寻……好!我等!可如今半个徽州都属于我们了,又有万三叔的帮忙,可你又……你又……”
言未尽,少女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怒睁的眼眸微微泛红,深吸了口气,却并未说下去。
青衣人定定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少女,眼底有抹异色一闪而过,半晌,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续了杯茶。
“盈儿……”
“二哥,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究竟是否有心寻找大哥!”
“颜盈!”青衣人面色一沉,强行拉扯少女坐下,目色犀利地转向雅间入口微动的珠帘,衣袖轻拂桌面的刹那,一根竹筷已射向帘外。
“哎呦!娘的!谁偷袭你大爷!”帘外一声惨叫,同时,珠帘齐齐断裂,珠子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方才在帘外偷听的小二哥揉了揉发疼的鼻梁,骂骂咧咧地抬头一瞥,脸色瞬间青白,像是生吞了只□□似的。
这雅间内坐着的俊男俏女分明就是近日徽州城内的话题人物——顾氏兄妹,顾颜青和顾颜盈!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似乎是这顾氏兄妹要寻找大哥……可是,传言顾氏兄妹二人白手起家,何时竟多出了个大哥?!
“好你个小贼子!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顾颜盈最先耐不住,一掌拍向桌子,腾空跃过桌椅,揪了小二哥的耳朵就往屋内拖。
“哎呦哟!疼疼疼……”
小二哥扭曲着一张脸被拖进屋内,眼角余光瞥见顾颜青蹙起的眉峰,双腿一软,就跪趴在顾颜青脚前,哆哆嗦嗦地牙齿打颤,一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这位爷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可不像是轻饶的主。
“盈儿,罢了。出门在外,少惹是非,别给沈爷添麻烦。”
顾颜盈不屑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听话地坐下,自顾自地开始享用一桌佳肴,不再去理会这一坐一跪的两人。毕竟是跟着二哥在商界摸爬滚打了数年,还是懂得点分寸的。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据实回答,我便不计较方才的事。”
顾颜青漠然地审视着脚边的人,早已被吓坏的小二自然只有拼命点头应诺的份儿。
“徽州……这几年治安如何?”
治安?小二哥一愣,原以为会被刁难,却是被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诧异地连腿也不抖了。这闲适日子过久了,一唠嗑起来嘴皮子都没个停。
“爷,您是长久未归不知道哇!徽州城内一向太平,可城外就不一样喽!城东大鄣山,城西浙岭,城北黄山,因为地势雄奇,盗贼占山为王,猖狂得很!若要出徽州,还是走水路较为安全……”
“够了。”顾颜青打断小二哥的滔滔不绝,“那么你可知这徽州歙县消息最灵通的是谁?”
“哎哟!原来爷要打听小奴子!这您可问对人了!”
“小奴子?”顾颜青好看的眉又习惯性地皱成一团,这怎像个太监的名儿?
“是呀,小奴子原名杜言奴,是我们歙县出了名的撒泼赖皮。这混小子是天生的奴才样!欺软怕硬,在官爷面前像条狗似的,可偏偏在哪儿都混得开,听说,听说他还和大鄣山土匪头子称兄道弟呢!”
“杜言奴……”顾颜青稍稍分神,呢喃着这名儿半晌,“在哪儿可以找到此人?”
小二哥尚自兴奋地数落着此人,听到问话还未反应过来,忽听得窗外阵阵喧哗,眉色一喜,拍腿笑道,“不用找不用找,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您看这不就是?”
顾颜青顺着小二哥的指向看向窗外,眼角余光一扫屋内,脸色一沉,当下扔了二两银子,跃出窗外。天底下能让顾颜青骤然变色的除了其妹便不作第二人选。当然,这是在他遇到杜言奴之前。
他这爱凑热闹的妹妹在他沉思的片刻溜到楼下去了,果不其然,顾颜青自二楼跃下,便看见那袭艳丽的红衣踮起脚尖,扒开人群拼命往里挤。正挤得高兴的顾颜盈忽然觉得左肩一沉,整个人一下子被揪住衣服提了起来,一个晃神,便发现自己已站在离拥挤人群不远的一棵巨大樟木树杆上,身旁站着的是她二哥,神色阴晴不定。
“二哥!”顾颜盈吓得俏脸一白,她可从小就怕二哥这个似怒非怒的模样了。大哥失踪后,就再也没人敢靠近盛怒中的二哥。
可顾颜青此刻并不急着与这丫头算账,他此刻所立之处正是观察事态的最佳位置,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杜言奴,但一眼望去,立即便知谁是杜言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