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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卷三十三 两个心肠不够黑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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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部北面的山盛产石灰岩,全部用于建造皇家宫殿或陵墓。而向南距离三百里,离它不远的辛部,是王陵之群所。
走了三日,张四碗看出他们的方向是朝劳部去的,便为此越来越担心。因为就工作环境的恶劣和负重而言,石灰岩的开采,远比建造皇陵艰苦。
“那里到处是灰尘,随时有人累倒。入了采石场,且不说岩石沉重,单是劳工军头几鞭子下来,夹皮带肉,伤口会在三月内溃烂,就凭你的身子骨,支撑不到一年。”
“你想让我尽快想法子吗?”居分贝听了笑笑。
张四碗瞪了他一眼,道:“若是真的被送到采石场,你会被劳役头很快榨干每一滴血汗。”
“你进去过?”居分贝反问道。
“没有。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张四碗摇摇头,“采石场的劳力六成是死囚或者朝廷重犯,其余的四成是劳役头带来的劳工。朝廷对每个采石工匠的月钱是五分银子。”
“很好,我忘记游易的王最不缺的就是钱。即便是我这种非劳力型的少年也能为那些投机的吸血鬼换取几页繁华。”居分贝挑着眉看着甲虫。也如愿看见甲虫再次因为自己的话感到不安。
居分贝终于有些明白了“闇王”的称号如何而来,这家伙一过午时,就好像蓄足了精神,目光幽深锐利,一脸奸笑,嘴角还卷着傲慢的漩涡,当然,现在还学会了更令人厌恶的必杀技——少年鄙夷并警惕地一瞥,往远里挪挪身体——心想就算你用再可怜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绝不会再上当了。
“你知晓了吗?”张四碗装作四处观望,问道。
“知晓什么……知晓那些吸血鬼仅仅付给强盗头子一趟旅费,就可以领到我该领的那份工钱,留下贿赂军头的,剩下全是自己的。”
少年显然随口说说却一语全中,眼睛却处于对甲虫的全面戒备中。所以张四碗看见后心里才会五味翻搅,认识中的少年总是比他更看得清黑暗的东西,然后游刃以对。至少张四碗是这么以为的。
但实际上,居分贝的心里可不这么想。
他太明白,对于一次绑架,被绑架人自己逃脱的成功概率是多少,是零!说白了就是比光还快的机会和运气,因为一旦没有抓住光的尾巴,等待的就是死亡。他可不是靠侥幸去期待绑匪的手枪会自爆,或者正义的警察在千钧一发之际宛如神祗般降临,那绝对是电影骗局。
有利的因素少的可怜,不利的因素太多,远不是初遇张四碗时的那次可比拟的。
他有自信能克服种种多变的客观阻碍,但往往致命的是人的影响存在。
到现在为止,令人高兴的事,是武艺还算过得去的张四碗在不过分的情况下会帮着自己,而曲凤晓虽然是个听话且武艺高强的强盗,但不是个头脑复杂的人。
令人绝望的事,首先是他打不过会点穴的沙盗,也注定跑不过这些人;其次大首领吉鲁拓从相貌到身心都像秃鹫,唯独不像他那个短命的大哥。
若要为自己的逃脱之路披荆斩棘,唯一的依靠就是甲虫——一辆可攻可守可载人的装甲车,可惜的是这唯一的希望装甲车“车腹”受损,不但不能载人,而且随时有报废危险。
所以在居分贝看来,自己被卖掉之前,是不可能逃脱的。相比之下,从那个什么采石场脱身,成功的系数会更大些。有利和不利的条件基本互换。
虽然张四碗或许指望不上,但也没有武艺高强的人在采石场谋职以实现价值。那里军头和劳役头更贪心,权暴,对付这些原始的不加掩饰的罪恶,总比对付一群居高临下猛禽好受的多。
若真是如此,有没有人为他披荆斩棘已经无所谓了。抛下受伤的甲虫,他有四成把握能脱身。带上甲虫,却只有一成把握。
居分贝看着甲虫不言语。那模样十足十地是流氓帮派谈判时互相掂量虚实的架势。把这只虫子箍在称盘里,随着目光做的秤砣,忽悠悠的上,忽悠悠地下。萨金婆新被盯得浑身不舒服。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萨金婆新突然拉着少年的手,诚恳又温柔地道。
“啊?”居分贝愣住了,吓得他把手赶紧抽回来,“你脑袋烧了?”
“不,我是说不会再让你因我受累。”萨金婆新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左手上。
居分贝下意识地将尾指向手心缩缩,实际上尾指只是打了几个颤。
“莺歌会”后痛哭一场,他没有再去指责甲虫,因为时间不会停止或者倒流,伤痕也依旧。很多时候,追究责任不过是宣泄自己的借口。所以不是因为他原谅了甲虫,也不是因为记性不好,而是暂时已选择不去想。
若是被卖到采石场,甲虫毫无疑问会享受到此生难忘的经历。而且居分贝还真觉得不该带上甲虫一起逃。
“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萨金婆新像是不敢直视少年,靠在车上,合上眼……
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但居分贝却觉得这只手在时不时痉挛似的颤抖着……丢下,还是,少年心里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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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呜呜……』
『宝贝,不要哭了,听爹地说,最后的……咳咳……爹地,后天不能陪你过……十岁生日……』
『宝贝不要过生日,宝贝要爹地……枪伤很痛,宝贝不要爹地痛……』
『很快就不会痛了……』中年男人露出一丝苦涩,『爹地……把你托付……给阿祖,阿祖……阿祖答应我照顾你……』
『爹地不要离开宝贝…………医生能治好你的,就像治好阿祖一样……爹地……』
『原谅爹地……宝贝……你不该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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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在夜总会的洗手间遭枪击的,原因并不如电影上的传奇,并非帮派地盘斗争,也不是警匪冲突,说白了甚至有些伦理剧的俗气。
凶手是四十多岁的男子,戴厚重眼镜的私塾教师,唯一的亲人是独子,因为不巧被卷入帮派的火拼,被错当击中后脑,回家不久后身亡。
正因为这种“俗气”,一个在道上混了二十几年的老江湖倒在一个连枪都端不稳,刚刚失业的教书匠面前。
居分贝后来想,也许就是如此,父亲才会对自己说抱歉。那一句不仅是临死前对“不食人间烟火”的宝贝的挂心,还包含了一点点人生的悔意。
然而现在,少年却觉得父亲其实想说的是,他无法成为一个流氓头的儿子。没有人会跟随双手不沾血和污的□□大哥,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会认为毫无主心骨,像个跟屁虫的□□大哥有前途。
阿祖才是父亲真正的血脉延续,甚至比父亲更适合□□。他则不亚于一只披着□□外皮的好看的花瓶,心不够狠,或者说,连心都没有。
事实上也是如此,阿祖真的像父亲呢……合格到没话说,在居分贝的身边彻底代替了父亲的位置。
而从阿祖身边逃离的他,想怎样得到真实的幸福?不知道有没有可能重新回到阿祖身边,才是他的真实的幸福……
不够心狠,是他和张四碗的共通弱点,居分贝轻声这么笑着说。张四碗多少知道少年是流氓出生,他也只能虚笑回应。但少年将两张银票递给他时,他瞪大了眼睛……曲凤晓应该把少年全身搜遍了。
“你瞪我干嘛?”
“你若是早些拿出来……”张四碗压低声音吼道。
“我早些拿出来也救不了自己,若是图钱的话,在游易的时候就该让我的家人备赎金。”居分贝横眼道。
张四碗一愣,才道:“没错。”说完又刺笑,“就算你把这票子给我,我也帮不了你。”
“别高兴,不算给你,等我被卖到采石场后的第七日,花钱找个人去采石场看我一趟。再隔七日后去一趟。”居分贝道。
“两趟,就这样?”
“就这样……”
“只是去看你?”
“只是去看我。”
“随意找个不相干系的人?”
“对!而且别不舍得用钱。那人还要打通关节才能见到我。”
张四碗打量居分贝半天,道:“那使多少钱不算白使?”
“好吧,若是你觉得亏的话,就让他第二趟看我时带句话。”居分贝笑道。
“什么话?”
“四个字,全部杀光!”居分贝伏在他耳边道。
“杀谁?”。
“秘密……”少年道,“是你说要物有所值,我才让传话的……”居分贝一副自己很冤的模样。
“那也用不了四百两银子啊。”张四碗看看手中的银票,道。
“我也希望用不着……”居分贝念道,“还有,瓦蒂娜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大首领并未阻止你带琴,你就带着吧,有它在身边,日子也不会很苦。”张四碗道。
“我是怕被当做另一种人卖掉,因为我觉得采石场那样的地方,变态也不会少!”居分贝有意无意地狠狠瞪了一眼甲虫,这一瞪反倒把自己吓一跳。
不知何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后。黄金甲虫早恢复了精神,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让居分贝觉得,相隔不过两个小时,那句不让他再受苦的话,是即便做梦都不会出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