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兔与小灰狼》万事大吉

37、真真假假

　　“她进去多久了？”

　　“上午到现在，快十个小时了，午饭也没吃。”

　　二楼走廊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堵在202室门口，关桥忧心忡忡，陆叶舟蹙眉问道：“这里面有什么？”

　　李微雨的房间在201室，整个二楼共十个套间，陆叶舟知道有几间是空着的，但不知道202室是什么用，只知道房门一直锁着，之前也没见人进去过。

　　关桥打算再敲一次门，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又收了回来，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推着轮椅换了个方向，小声道：“去你房间说。”

　　陆叶舟嗯了一声。

　　徐风正坐在他房里打游戏，见他们回来，眼睛盯着手机，嘴上跟连珠炮似的：“你们回来啦？微姐她怎么样了？我带的小蛋糕她吃了么？有没有夸我两句？”

　　关桥说：“蛋糕放她屋里了，人没见着。”

　　徐风游戏打得正激烈，听话只听了一半，应道：“喜欢就好，我就说，我做的蛋糕能甜倒九亿少女！”

　　关桥：“……”

　　“耳机戴上。”陆叶舟没什么耐心地说：“没叫你别吱声。”

　　“哦。”徐风乖乖把耳机带上，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甚至屁股用力带着椅子转了个方向，背过身去了。

　　他跟陆叶舟认识这么多年，平时嘻嘻哈哈惯了，但陆叶舟什么语气什么心情，他机敏得很，不该听的不听，用得上他的时候，他也能赴汤蹈火。

　　“202平时不住人。”关桥叹道：“十年前是享叔的房间，现在，她父母和享叔，都供在房间里。”

　　十年前轰动全国的案件，陆叶舟也有耳闻，因此对李微雨的身世略知一些，只是更细节的部分，没有深入了解过。

　　“她父母……我也没见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李微雨不是一个爱吐露心事找人聊天的女孩子，她甚至是孤僻、沉闷的，最擅长自我消化。

　　就连关桥，关于她的大部分事情，要么是从他妈杨小玉那听来的，要么就是在李微雨的只言片语里找的线索。

　　“她的亲生父母都是缉毒警察，九几年的时候全国开展禁毒运动，还立了不少功，后来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幸牺牲……因为身份特殊，他们连墓碑都没有，李微雨那时候可能也就三四岁。”

　　关桥顿了顿，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得鼻头一酸，忍不住皱起了眉，把酸涩压下去，“享叔领养了她。享叔其实是她的亲舅舅，原本也不叫李享，怕被人说闲话、遭人起疑，才改名换姓，只为了让李微雨有一个相对‘正常’、不引人注目的家庭，希望她快乐成长，可惜……”

　　陆叶舟抬起头，看到了关桥眼里的心疼和遗憾，他似有所感，意识到接下来会听到怎样的话：“李享出了意外，李微雨又成了孤儿？”

　　“是，又不止如此。”关桥说道：“人人都说他是杀人犯，那么她就是杀人犯的女儿，新闻报导出来以后，她被同学孤立排挤，被某些老师恶意责骂惩罚，被那个叫沈泰的男人闹到停学……还记得有一次吃饭，风子问她为什么不当警察么？”

　　当然记得。陆叶舟那时就觉得李微雨的“无所谓”表现得有些刻意。

　　“小的时候朋友们一起玩游戏，她总是扮演抓坏蛋的角色，正义、勇敢、无所畏惧，她的理想明明就是上警校、当警察，然而命运带走了她所有的亲人，让她成了‘杀人犯的女儿’，十五岁的李微雨失去了‘从前’，也没有了‘未来’。”

　　十五岁的李微雨，明明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事故发生之前，她那么快乐、洒脱，好像是全世界最幸福、最自由的小女孩，然而幸福戛然而止，梦想无缘碰触，她孤立无援、孑然一身，却又为了李享义无反顾。

　　-

　　夜深了，陆叶舟还没有睡。

　　他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纸笔，他时而出神发愣，时而埋头写着什么。

　　纸上的字也不多，是一些人名，不规则地被箭头连接起来，箭头上还标了注释，如兄弟、情人、威胁等字眼。

　　陆叶舟写写停停，将人物关系梳理得差不多了，终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春华集团在东南城盘踞多年，影响力不容小觑，这棵大树不止在阳光下开枝散叶，阳光照射不到的部分，那深入地底、丑陋的根茎在阴暗中汲取养分，越发畸形硕大。

　　那畸形的根茎并不满足于它的那片土地，它蜿蜒伸展，无孔不入，牵绊着其他同样阴暗的一切。

　　要砍掉这棵大树……不容易，但必须。

　　陆叶舟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这个时间，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该睡觉的也都睡了，听脚步声，是往三楼天台上去的。

　　陆叶舟起身，撑着拐杖也出了门。

　　天台上，李微雨盘腿坐在秋千藤椅上，手边还放着半瓶没喝完的啤酒。

　　“一天没吃东西，喝酒很伤胃。”陆叶舟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因为腿长，没几步便到了，他将拐杖靠着柱子放好，又把挂在石膏手上的袋子取下来，“徐风今天带过来的，你尝尝。”

　　李微雨看也没看，“不想吃。”

　　陆叶舟并不勉强，只是自顾自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罐饼干，用石膏手固定着。单手拧盖有些艰难，但他也不紧不慢，没开口寻求帮助，弄出的动静却不小。

　　大到李微雨简直无法忽视。

　　旁边的悉悉索索声让她没办法静下来，李微雨转头，看到陆叶舟身高腿长，却窝在椅子上，连塑料盖都拧不开……

　　莫名有点滑稽。

　　“看笑话呢？”陆叶舟皱着眉，理所当然地把饼干罐递给她，那意思不言而喻：帮我打开。

　　也不知怎么的，李微雨鬼使神差接了过来，轻轻一拧，又递还给他，“你为什么这么晚了也不睡觉？病人不是应该好好休息么？早睡早起恢复快。”

　　呵，之前还嫌他是半个残废呢。

　　陆叶舟勾勾唇，捏了块小饼干送进嘴里，颇为轻快地说：“我来晒晒月亮。”

　　李微雨抬头看天，皓月当空，银色的光铺洒下来，将没开灯的天台映照出一种幽静、翩然的氛围，有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这样安静无风的深夜，脆弱的部分最容易冒出来。

　　谁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几分钟，李微雨才道：“关桥跟你说了，对么。”

　　陆叶舟看向她，点了点头。

　　“享爸不是杀人犯。”李微雨言简意赅，“我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但不能污蔑享爸。”

　　“我知道。”陆叶舟轻声说道：“一个会为了外甥女改名换姓的男人，一定是正直而强大的。”

　　李微雨闻言心头猛地一揪，眼眶立马就红了，她用力闭了闭眼，又听见陆叶舟温润的声音。

　　“他不在乎流言蜚语，他有坚定的目标和信念，他会为了理想奋不顾身，勇往无前，这样的男人，我绝不相信他能心狠手辣，对无辜路人下手。”

　　人们相信警察找到的证据，相信法医检测结果，相信新闻报道的“故事”，相信李享就如报道所言，是个十恶不赦的连环杀人凶手。

　　人们用极端恶毒的语言咒骂李享和他的女儿，哪怕是曾经被李享帮助过的人，也加入“审判大军”，声称李享所谓的善举只不过是“掩人耳目”，小恩小惠只是为了博取人们的信任，更能说明此人心机多么深沉，多么恶毒。

　　十年来，除了关鸿阳一家，陆叶舟是唯一一个相信李享的人。

　　李微雨费了些劲，才把眼泪憋回去，“谢谢你。”

　　月光好像更明亮皎洁了。

　　陆叶舟偏头看过来的时候，侧脸被镀了一层银光，他说：“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相信我相信的部分，并且做出合理推测。”

　　李微雨顿了顿，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陆叶舟从衣领里将项链拉出来，吊坠是一片叶子的形状。

　　“这条项链，据说是我妈留给我的，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带着，后来我想找到出售这条项链的商家，一直没有找到。”

　　项链的款式其实并不复杂，但在市面上也不多见，毕竟比起金叶子，“花开富贵”更得人心。陆叶舟这条项链，也许是当年找匠人定制的图案，没有公开出售，所以他才找不到商家。

　　不过……
　　“你找商家做什么？”

　　陆叶舟浅浅地勾了勾唇，淡淡地说：“我想找个人。”

　　“一个……女人？”李微雨思绪飞快，脱口而出：“上次你说要找的人，就是你妈？！”

　　陆叶舟不置可否：“也许吧，因为我也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

　　李微雨：“什么意思？不确定她是不是什么？”

　　“我想找到她，想要确定她到底是谁。”陆叶舟仰着头，望着月亮，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尤春华告诉我的。”

　　风轻轻地吹过，好像也在认真聆听。

　　“他叫她小爱，他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两个人结伴来到东南城闯荡，可是小爱嫌贫爱富，很快攀上高枝抛弃了他。没过多久，高枝玩腻了，小爱无处可去，也没脸回来找他，于是自甘堕落，靠卖身讨生活。”

　　“后来，尤春华找到了小爱。按他的话说，他重感情，不嫌弃她经历了什么，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早已胜似亲人。”

　　“所以，才有了我。”

　　“那时候尤春华的生意虽然有起色，却还是给不了小爱大富大贵的生活，不过两年，小爱又不安分了，攀上了富商。”

　　“后来的事情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小爱再度被抛弃，站街，卖身，还被扫黄抓过。”

　　陆叶舟说完，转头看向李微雨，只见李微雨面色凝重，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陆叶舟忍不住自嘲道：“你这副表情，我会觉得自己很可怜哎。”

　　李微雨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晌才开口：“我只是没想到，你的身世这么坎坷，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人傻钱多富二代？”陆叶舟满不在乎地说：“你‘以为’的也不算错，只不过现在我被赶出来了。”

　　李微雨：“……”

　　“别太在意。”陆叶舟语出惊人：“尤春华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信，我的身世，我要自己去查。”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陆叶舟如果有选择，肯定也不想和尤春华这样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不知道袁晓、刘凯文和顾天一这些人在陆叶舟的青春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肯定没有什么正面引导。

　　好在，陆叶舟没有被这些人带歪。

　　李微雨惊恐地发现，她竟然开始同情陆叶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