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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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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的悲伤,他都感觉不到。
像蝇虫般苟延残喘,却又为不屈的心志而累。
容芝不明白他。
可是这不妨碍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他还是低垂着脑袋,容芝清楚,他只是有些累了,不是向谁低头。
符离尝试嗫语,像初次见她般,他说不出话,只有嘴巴在无声的颤动,她抬着头往前走,她是看不见了。
他第一次有些冲动,想告诉她,他的名字,是符离。
容芝把守门小厮送去医馆医治后,已经有三天没见到他了。
府里的人都在说,该是得罪了小公子,以后都不会踏入顾府一步了。
容芝常常会把眼睛瞟向顾府门口,她期待着看到他,若还能见到他,彷佛她的心中也有什么胜利了似的。
又隔了两天,容芝才又见到他在顾府门口忠实的守着门。
她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想询问他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为何没有来顾府上工……
容芝的脚步停止了,今天,她没有上前,兴许是想起那曾经彼此之间的罅隙,总之,她到底还是没有去问候他。
等到她再次能和他搭上话的时候,是因为顾泠意。
那天晌午,阿亮又从后厨里叫走容芝,他似乎也忘记她曾经的笨手笨脚了,可容芝不会忘记他上一次给她的责骂。
“总该小心这些用具。”阿亮说着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这一次,容芝也只能认出来手里抱着的是同上次一样的东西,他们都说这些东西贵重,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容芝心里想,果然自己用不到的就是金贵物了,她这辈子都该用不到这舞文弄墨的玩意。
这一次,顾泠意是在顾府门口的,容芝琢磨出味来,这一次搬东西,是和上一次有些不同,上一次顾泠意是不在这的。
那守门小厮果然不是个会看脸色的,虽说在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面前时常偷懒读书什么的,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在给你吃香喝辣的主子面前偷懒,是活脱脱不会看人眼色的,容芝的眼睛盯着守门小厮,心里如是想到。
她估摸错了,顾泠意同别的主子是不同的。
顾泠意踏进顾府门槛,她驻足,听着他的之乎者也,竟把头点了起来,很是赞许的样子,顾泠意道:“总归是我没看错,不枉我让蔡娘子买你入府,你也很是勤奋,这样勤奋的人不该被埋没。”
容芝打量他两人,心中暗道,原来这守门小厮是这样的来历,这么说,他背后的人是顾小姐,顾小姐是怎样的人?她是从心眼里就不喜那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
难怪他有骨气在小公子顾应宪面前那般,是她容芝看错了,她第一回觉得自己愚蠢。
顾泠意进去了,容芝经过他的身侧。
“这么努力读书作甚,现在的世道,不如学学挣钱的手艺,也好养家糊口,到最后离开了顾府亦不至于沦落街头。”容芝道。
她本是好心,可是她见识浅薄,说话又不好听,她一时心急,自然也忘记了看别人的眼色说话做事。
守门小厮把头从书卷里抬起,他的语气有些冷。
“现在是什么世道?!”
容芝明白他不是在问她,他是在讥讽她。
她的脸第一次为他红,不是羞的,而是又羞又愧。
她抱紧手里的用具,想要踏入顾府的门槛。
阿亮在背后呵斥她道:“还是容芝吗?!你把小姐的宣纸掉了一张,还不快捡起来!”
容芝立刻变得像老鼠般又惊讶又难堪。
她艰难的弯下腰,那张宣纸就在他脚边。
这一次,符离没再帮她。
容芝捡起宣纸转身走了,她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背后有条疯狗在追她。
阿亮在骂她:“走得那么快,赶着投胎吗!小心小姐的东西!”
容芝心内道是是是。
她的嘴,却是紧闭着的,好似塞了两个委屈在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顾府没了碧钰,容芝的满腹心事不知该向谁说去。
她嫁人的日子越发逼近了,可怜的是她没有要嫁的人,到时候,顾府就要把她赶出去了。
她本来就是没有家的人,好歹能把顾府当作个窝,这下子也要一拍两散了。
可她就是咽不下那个咸菜,她觉得糟心,这两日她也相看了几人,要不就是歪瓜裂枣不衬她眼缘,要不就是心术不正坑蒙拐骗。
容芝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那清清冷冷的人身上。
她打听过了,那人叫符离。
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心中还有着一点希翼,若是他主动告诉她关于他的姓名呢。
容芝觉得自己痴心妄想,那次说话后,二人再无交集,他又岂会记住她曾经卑微的问话以及卑微的她呢。
就这样一天天一日日的过去,像是水从溪间流过那样的没有踪迹,因为普通的日子过得乏味,有谁能在意这乏味的日子呢?溪水是无尽的,同无滋味的日子是一般的。
天灰蒙蒙的,容芝坐在床榻上,她明明乏的连眼皮子都酸了,可就是睡不了,她今日是同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无缘的了,她从昨夜就睁眼到了今日,一刻也没松懈过,她像绷紧的刺猬。
昨日,倒也没有什么出奇的事情发生。
但是,郭厨娘没有做事的时候,和她们这些挑水烧柴的闲谈,郭厨娘温柔的说:“你们这些小丫鬟小厮,都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顾府早先透露了,若是没有合宜的姑娘小子,要给你们亲自配个对。”
只有在郭厨娘在繁重的活计中得以喘息的时候,她才像母狮子倦了,流露出这些独属于女子的姿态。
容芝听到那话,心里一沉,若她赤条条的一人到底是不能被顾府所容了。
容芝想,不知那符离今岁几何,可有婚配,可……
可需要有人嫁与他?
容芝光想想,就觉得躁得慌,她能当面问他吗?
不不不,她怎么能这么直白,她不能。
容芝就是被这样的问题弄得三心二意,眼也没闭上的时候。
她最终还是决定,今天去问问他。
她只是问一问,又不是要强塞给他什么东西。
容芝把面皮洗了又洗,她这样做丫鬟的,没有那些香荑子用,就使劲的洗啊洗,要把看不见的污渍也洗掉,她能奢侈的,只有这从井里打出的水。
洗到脸上红了一块又一块,活像抹了胭脂。
容芝偷着在破损的铜镜前打量,她心内喜了一阵又一阵,这会子,她就像要飞出笼的燕,心里的滋味都止不住要汹涌起来,这是乏味的苦日子里,她难得的高兴,这似喷涌出来的欣喜,像潮水一股股的,要把她的那双小脚往符离面前推去,容芝是没有后退,她的身后都被这泛滥的潮水堵住了,她哪里有路可退。
可惜,她的一腔孤勇,是别人眼里的莫名其妙,是无稽之谈,是一派胡言。
她的脸哭花了,她的心冷却了,她的快乐就是咎由自取,连耻辱也是咎由自取。
再也没有人能比她懂自作苦吃、自作自受的滋味了。
符离那双眼依旧清冷,他用这双冰封三月般的眼眸看她道:“姑娘请自重,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何谈婚配之事。”
她啊了一声,她失落的点头,她失魂落魄的离开,那背影,分明就是落荒而逃。
对容芝而言,他也是陌生的,她的心冷却了,脑也冷却了,她锤着自己的大腿道:“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这么想不开……”
容芝的脸躁得慌,这下子是恼自己的缘故。
可她又缓过劲来,这属实不能怪她行为逾矩。
要怪就怪那不通人情的顾府。
可她在顾府吃一口饭,就不能去指责它,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事,她做不来。
是顾府养活了容芝,是顾府把七岁的容芝养到二十的年纪。
容芝想,既然怪不得顾府,怪无可怪,她只能怪那符离不应允她。
到最后,还是闭上眼睡一觉实在,她到底再也没把那符离在放在心上、眼里了,他们是无缘的,对面不识,这能怪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吗?容芝心想,到底谁也是没错的,既然不是他们的错,这错处也落不在他们的身上。
手帕盖在湿漉漉的睡眼上,容芝靠着塌睡得深沉。
符离日复一日的用工读书,他的心里眼里只落的下那功名。
他渐渐的忘记了那个丫鬟,本就是各行其是、各司其职,井水不该来犯河水。
他符离注定了要做一条江河,拘泥的井中之水,凿不开那深厚的壁垒,凿不穿那孔道,井中之水,囿于方寸之地,它是赶不上那波涛汹涌的江河的,纵使它千辛万苦,也无法抵达江河。
“你这么刻苦读书是为了什么?”容芝问符离。
符离不答。
容芝心内遗憾到,你不同我说,我怎与你相熟。
“你为何不答我?”她要去拉住他的手。
“容芝,该起来了。”有人在叫她。
容芝睁开迷蒙的睡眼,那帕子落在她的枕边。
原来,她只是梦到他,并未真的见到他。
倾覆一个人的念想很简单,就是在朝夕相伴的日子里形同陌路,符离做到了。
顾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容芝的那双杏眼不再好奇地盯着他了,她低下头来,做着手里的活计。
在顾府里,两个人在彼此的眼里从此人间蒸发。
本来世上有些东西,就是过眼云烟,他符离能明白,那她容芝也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