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灯留我》蝉言且休

35、出发

　　“你没事吧？！”王博旦拄着锄头，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程霁，“你把农场的活都丢给我，自己飞去黄金海岸，还以为你就把祈旸给带回来了呢，结果你就光杆回来的？”

　　眼神粘在程霁脸上，王博旦试图捉住他的表情变化，哪怕分毫。可惜程霁始终没有反应。

　　时间迈入十一月，车厘子将迎来成熟期，是农场未来一段时间的主要收入，程霁下了飞机便立刻回来检查果实情况，余光瞥到树间的杂草，他手朝那一指。王博旦脸垮下来，走过去挥舞锄头，利落地将杂草刨出，弯腰捡起来扔进桶里。

　　“你听见没啊大哥？”王博旦揪着他耳朵喊。

　　“我比你年轻。”程霁侧头挣开他的手，声音淡淡，强调了无关紧要的年龄问题。

　　王博旦无语地瘪了下嘴，不跟他计较：“不是，你就那么有信心她会来找你？听你描述，她什么也没答应你啊。”

　　程霁四处观察，走到杂草特别多的一处蹲下来，指尖顶顶帽檐调整位置，戴上手套拔起了草。王博旦冲天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两句后也蹲下来，就在他以为这老爷不会回答的时候，程霁开了口：“她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会来。”

　　“你是觉得她来澳洲是为了你？”王博旦表情微妙，为不打击到他尽量委婉地说，“虽然有这个可能性吧，但保不齐人家是因为出了变故想散散心呢。”

　　“那晚她问我关于农场的事，我就知道她肯定会来。只是早晚的问题。”拔出几颗顽固的杂草，程霁抖落抖落草根的泥土，脑海里是他打地铺和她闲聊的画面。

　　王博旦眼睛一亮，对“那晚”起了兴趣，难不成他俩……
　　“你们早就在一起了？”他挤眉弄眼地问。

　　程霁专心拔草：“没有。”

　　王博旦叹气，心说他果然还是没开窍的和尚。他问：“那要是她没来呢。”难道就这样拖到天荒地老吗？

　　杂草清理干净，程霁把它们一颗颗捡起来，阳光透过枝桠在他脸上落下斑驳光影，他只说：“快摘果了，可以招人了。”说完起身，往前继续检查。

　　王博旦将锄头抡到肩上扛着，看着他挺拔的脊背又叹起气。
　　他明白，程霁嘴上不说，实际全憋在心里，被背刺的滋味谁都不会觉得好受，恶心又膈应，何况差点被害得毁了根基，自己的母亲更是车祸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多月。

　　数月来，程霁一直连轴转，到处奔波造访，没有片刻停歇。合作伙伴被抢就再去争去请，想尽办法重新挤进市场；人不够用就自己顶上，一个人掰成三份用；资金无法周转就贷款发工人薪水，绝不拖欠。
　　要不是出国前陈钟作保打通了农场和石安集团的合作，可能这次农场就真的折了。尽管如此，他都没有降薪裁员，甚至之前回国偷偷看祈旸的时候，还打算在国内买个房子。问他不说，但王博旦知道，他是想给祈旸一个安身之处。

　　“老天啊，别再恶趣味作弄人了。”王博旦抬头望天，黯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百里外窗明几净的餐厅里，透过玻璃可见天边厚重翻滚的浓云，仿若下一秒就要砸进海里掀起巨浪。

　　祈旸坐在窗边，微微侧着头，指腹揉着太阳穴，神情恹恹。

　　余倾端来一杯温水递给她，担心道：“有没有好点？来这儿第一天你就开始不舒服，要不要我们去医院看看。”
　　“不用。”祈旸摇摇头，勉强扯出个笑，抿了一口水润喉。

　　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但人就像骨头化了身体里塞进棉花一样，哪哪都不对劲，软绵绵的。

　　“可能是水土不服吧，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了。”祈旸反过来安慰她。

　　从二楼餐厅回到房间，祈旸在床上躺了半天，到晚上好了很多，恢复了大半的精神。

　　余倾抱着平板在画画，望了眼被雨点拍得啪啪响的窗户，不禁感叹：“要是这天气也能像你的病一样，说晴就晴就好了。”

　　台风来势汹汹，南澳许多地区一连七八天都被狂风骤雨侵扰，航班轮船均被影响，就连在洲内活动也难以上路，一个搞不好，就阴转暴雨，路上的汽车都能被风掀翻。下飞机到现在，她们已经被困在这儿一周了。

　　余倾小声嘀咕：“真是白瞎了塔斯马尼亚的美景，全看刮风下雨了。”
　　青旅里人多嘈杂，两人床位挨着，祈旸靠近她，笑说：“那我和太阳说一声，让它明天就晴。”
　　余倾抬起双眉看她，还真信了似的握拳对她拜了拜：“也是，你们名字里都有yang，说不定你辈分比它还大呢。”
　　“嘘，被听到可是大不敬。”祈旸眸中神采流转，将食指竖在唇前，两人相视一眼“噗嗤”笑了出来。

　　余倾继续画稿，祈旸通过手机一直在收集信息。

　　在社交软件上搜索“Sunshower”能查到许多信息，许多来集二签的人在享受到优厚待遇后自发地在媒体上进行宣传。可从前段时间开始，一些内容凭空出现，散布这家农场即将倒闭的谣言，网络上一片嘘声。
　　她和余倾已经通过筛选，得到未来两个月在Sunshower农场采摘车厘子的工作。原本祈旸还担心她们会被刷掉，但照现在的形式看，农场恐怕最多只招到去年三分之二的人。

　　Sunshower，就是程霁的农场，意思是“太阳雨”。
　　他告诉过她，农场是他出生那年他父亲买下的，为贴合他名字里的“霁”，所以取了这个名。

　　祈旸托脸发呆，脑袋空空沉沉，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挤得要爆炸。她在想，不知道招人是不是他亲自把关，她那张证件照拍得挺丑的，不过他是老板，这种事他应该没功夫管吧。

　　隔壁床一个黑人女孩过来放水杯，不经意瞥见她手机，惊讶道：“你怎么去这个农场！”
　　她英语说得很快，祈旸反应了两秒才听懂：“怎么了？”
　　她坐下来，好心告诉祈旸：“听说这个农场前段时间出事了，现在资金特别困难，很多人建议别去，很可能付不起工钱的。”

　　祈旸在心中翻译了大致意思，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这反应在黑人女孩看来过于平淡，不过她也没指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信自己，于是摆摆手说：“你不相信就算了。”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但我相信这位农场主是不会拖欠工资的，”祈旸手指在手背上摩挲，笑了笑，“毕竟，欠了十年的债，连债主都快忘了，他还不远万里主动上门还。”
　　黑人女孩听愣住，眼睛转了几圈，似乎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半晌说了句：“Fine.Forget it.”然后就走开了。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新闻报道，台风已经过去，塔斯马尼亚未来两周都将是晴天。

　　青旅门口，余倾盯着脚底的影子目瞪口呆，指指天又看看祈旸。这太荒唐了，她随口招呼一声，天就这么晴了？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天上有关系？”余倾抱住她胳膊，眼睛像装了星星一样崇拜地看着她。
　　祈旸哭笑不得：“不搞封建迷信那套，纯属巧合。”

　　余倾摇头，神在在地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嗖”一声跑回去收拾行李了。这地方住着太难受了，麻溜地赶紧跑！她来澳大利亚，可不就是看准了农场打工能实现车厘子自由嘛，受了几个月的煎熬，现在终于要迎来胜利的曙光，她仿佛看见了车厘子在向她挥手呢！

　　天气难得放晴，在家憋了许久的人们都上了街，采买也好闲逛也罢，总得出来散散身上的懒劲儿。

　　午饭后，祈旸和余倾收拾好东西，联系了当地的一位司机，计划一路西行，直奔目的地。上了车，余倾激动地摇下车窗，朝着天空大喊：“出发，农场！车厘子，姐姐来啦！”在她的鼓动下，祈旸也向外喊了一句：“出发！”

　　局部地区还有小雨，车窗迎风撞上雨点，留下错乱水迹的同时也洗净了视野。随着往西深入，太阳逐渐摆脱了乌云洒下温和的光芒，天空中悄然出现了双彩虹。
　　在经过一段很长的荒芜地段后，她们仿佛闯进了画里。碧绿与湛蓝相接，草地连绵，万里无云，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泥土气息，远处坐落了一排精致的木屋，附近有许多枝繁叶茂结着果实的树木，看着像是供游客留宿的地方。
　　眼睛看到的，鼻尖闻到的，耳边听到的，所有的感官都在证明——这里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全身心都沉浸在美妙的风景中，在她们毫无察觉之时，车已然驶向终点。

　　“Sunshower”的大字招牌赫然出现在眼前，余倾激动地扒窗往外望，惊叹于面前一望无际的农场：“这就到了？好大好美啊！”

　　司机是当地生活了几十年的土著，他停下车帮她们把行李搬下来，说话带着方言口音：“其实从木屋那里开始，就是Sunshower的地界了，不说第一，单论面积也绝对是塔州前五。外面流言沸沸扬扬地说要倒闭，我觉得是假的，这农场开了二十多年，积累了不少名誉，虽然新农场主年轻，可家大业大的不可能说破产就破产。”
　　“好了，”行李搬好，他拍拍手，倚着车门，“祝你们一切顺利。”

　　“谢谢。”祈旸从包里拿出额外的一百澳币，对他轻轻颔首：“借您吉言。”
　　司机喜笑颜开地将钱接过来，说了句以后用车再找他，便调头回去了。

　　余倾都顾不上长世面了，拇指跟食指摩擦做出个国际惯例动作——数钞票。
　　“你居然多给他一百？那可是五百人民币！”这可太匪夷所思了，自打认识祈旸，就没见过她如此冲动消费，都是能省则省。
　　祈旸不可置否，并不心疼这笔额外支出，只道：“他说话吉利，就当花钱买个安心了。”

　　她们循着小路走，远远望见几栋建筑，建筑前站着几个小黑影子。天上又飘起了雨，落地鞋脏，在泥路上拖行李实在心酸，余倾向远处望，一下子认出来一人：“嘿，穿绿衬衫那人是王博旦！”
　　祈旸也望去，影子挤在一块，她倒没认出有熟悉的人。

　　正巧一处水洼挡住了路，余倾索性撒开行李箱摆烂。都到了别人的地盘，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她当即拨通了电话，冲手机那头说：“窝瓜！快来门口接我们！别废话，赶紧的！”

　　几分钟后，王博旦在一片“吭哧吭哧”声中破雨而来，救她们于水坑中。
　　——开着拖拉机。

　　噪音扑面犹如实质，余倾嘴角抽了抽：“澳大利亚也有拖拉机啊……还真是，国际化。”
　　说完她叉腰，一脸得意地对满面愁容的王博旦说：“没想到吧！本姑娘从天而降，恰好就降这儿来了！”
　　王博旦挑眉，把头顶的草帽薅下来盖她头上，毫不怜惜地戳穿她：“得了吧，就你那恨不得一天八百条的朋友圈，想不知道你的行踪都难。”

　　余倾：“……”
　　淦，居然忘了这茬。

　　王博旦见她失算的模样，心情大好。脸上没有雨点扑下，他仰头一瞧，太阳完全露出来了，雨停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祈旸正拎行李上拖拉机，被这冷不丁的一声鬼嚎惊得手抖，全部身家差点摔进泥里。余倾眼疾手快地扶稳行李箱，一阵后怕，当场火冒三丈：“王博旦你有毛病啊！我行李要是脏了，看我怎么打你！”

　　“终于晴了！天终于晴了！！”王博旦“噌”地从驾驶位上站起来，抹了把不存在眼泪的脸，张开双臂喊得像个二百五。

　　余倾嫌弃地撇嘴，幽幽地说：“这事还是我求人办的，要不然这雨和风指不定哪天才停呢。”

　　王博旦根本不信她的话：“你求人办的？你还有这关系呢？”

　　余倾长臂一挥，揽住祈旸的肩膀，低眉压着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不知道吧，其实旸旸就是心软的太阳神。”

　　王博旦虚眯起眼，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他半转体看向祈旸。

　　在余倾眉飞色舞的暗示下，祈旸被迫高深地点了点头。

　　王博旦：“……”
　　你看我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