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危险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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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入夜，加藤惠美泡完温泉后，穿着浴衣独自走在檐廊下面。已经入了秋，即便是关西也难再看到大片翠绿的颜色，面前是一片红黄相交的秋叶之庭。
“Katou せんせい！”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加藤惠美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同样穿着浴衣、整个人热气蒸腾的乙骨忧太。
“……忧太？”
加藤惠美疑惑地开口。
站在廊下等待的乙骨忧太显然有话要对她说。
他身板结实了很多，但身形还是偏瘦，整个人被裹在尺寸稍大的浴衣里显得单薄，脸颊被温泉的蒸气熏得潮红，眼睛里也是一片湿润，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性格腼腆的孩子。
当然事实或也正是如此。
虽然因为留级要比正常的高专生年纪大一点，但乙骨忧太的实际年纪也只有17岁。——传言内阁已经有意修订法律，将法定的年龄从二十岁下调至十八岁，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此时的乙骨忧太都是彻底的未成年人。
……虽然是一个已经拥有毁灭世界能力的未成年人。
乙骨忧太鼓足勇气走过来，他身上有种介乎未成年和成年之间、如同蝴蝶正在破茧成长的认真。
“加藤医生是在为五条老师的话难过吗？”
加藤：“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问？”
“虽然不能明白，但感觉到五条老师和加藤老师之间的氛围很古怪，我想也许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误解。”乙骨忧太一顿，问，“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吗？”
这一回，加藤惠美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不是误会。”
“啊？”
“忧太知道咒术部给咒术师派发任务的程序吗？”
加藤惠美伸出手捡起被雨点打到栏杆上黏住的一片红枫，语气依旧温和。
“有大量的‘窗’分散在全国各地，一旦有咒灵的踪迹就会上报到咒术部，由总务课根据咒灵和咒术师的等级进行任务分配，并选派辅助监督——这是正常的情况。忧太，你的任务并没有那么简单。它符合一切程序，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它或许是一个阴谋。而正如五条先生所说，我早已知道一切，却选择了缄默。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Katou せんせい……”
乙骨忧太怔住，但显然加藤惠美并不准备再说下去。
她微笑着：“提醒止于此，你不能要求更多了啊，忧太。”
有大半部分面孔都藏在了阴影里，女人的声音仿佛染上这无边雨夜的涼意，但仔细听起来，却又依然是那样轻柔平静、循循善诱的语气。
“我不能背叛我所在的阵营，那里有我的同伴、我的上级、我的父亲。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咒术部的存在，因为高层对于我立场的肯定。我无法放弃我拥有的一切……甚至我想，我也有部份同意他们的观点，因为我们才是天生立场一致的平凡人类，而不是你们这样拥有特异能力的咒术师。
“没有人是五条悟。而即便是五条悟，他可以代表自己轻描淡写地说出‘大丈夫（没问题）’，却同样无法抹去凡人刻在天性里的恐惧和不安。乙骨，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也知道你的无辜……甚至是里香的无辜。但咒术部的判定同样‘无辜’，咒灵「祈本里香」的存在是对公众安全的巨大威胁。”
乙骨忧太终于有些明白了，暗夜的湿冷正一点一点冻住他的手脚，但他仍旧执着地用那双湿漉漉的、泛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用那种执拗地、认真地表情倾听着她的话。
“我无法阻止高层的决定，也无法完全站在你的身边，”加藤惠美剖析道，“但我没有想到五条悟会跟咒术部要求我陪同，并丝毫没有掩饰地揭露了这一切。——做不了坏人，无法贯彻自我认知的道德，更有悖于我进入警校时候的誓言，成年人的真实就是这样矛盾而肮脏。”
“可有五条老师在……”
乙骨忧太想说些什么，却很快打断。
“这是咒术部对你的最后一次审判，即便是五条悟也无法干涉。”
加藤惠美微微侧首，月光照出她略显苍白冷淡的轮廓。
“咒术部已经做出了让步，除非五条悟想要彻底于咒术部决裂，撕破这一切，否则他也要接受这安排。正如我所说的，它符合程序。——咒术师必须完成咒灵祓除的任务，而你，必须独自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乙骨忧太沉默了。
片刻之后，
“但……是真实的对吗？”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座坐落在港口的城市在夜里总是风很大，甚至带着海水的咸味和冰冷。
乙骨忧太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后将要成形的蝇头。
他说：“加藤医生对我怀有负面的情感，但是你依然开解了我，也开解了里香。这就是发生过的事情，也是我真实感受到的。”
加藤：“从行为来看，或许如此。”
“那么，加藤医生就是我认识的加藤医生……”
乙骨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长出骨头的雏鸟，又好像是遇风坚硬的笋竹。在进入到咒术师的世界并开始接受训练，这个男孩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他的肩背在锻炼中结实挺拔起来，那双眸子也被洗得明亮而坚定。
“至于任务，成为咒术师的第一课，就是做好‘死亡’的准备。而我，是特级咒术师啊！”
这是乙骨忧太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强调他的咒术师身份，加藤惠美却明显愣住了。
……
乙骨忧太离开后，加藤惠美独自又在檐下站立了许久。
黑山红桥，石龛风灯。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将枯干的叶也沾满了秋雨的潮湿。
不知何时，有人孤独吟诵起和歌。那声音飘荡在院里，轻薄得仿佛遭不起一滴雨落的重量，如同河原院的那阵久远的萧瑟秋风吹到了今天。
“……八重葎(やへむぐら) 繁(しげ)れる宿(やど)の寂(さび)しきに
“人(ひと)こそ見(み)えね秋(あき)は來(き)にけり”
【葎草蔓生的寂寥之家，没有半点人迹，唯有秋袭来。——惠庆法师（引）】
从温泉带出的热汽渐渐离开身体。
寂寥秋意，正在天地弥散。
……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在神户分道扬镳。
乙骨忧太在关西指派的当地辅助监督的陪同下，坐船前往和歌山一带独自完成任务。而加藤惠美则作为五条悟的“辅助监督”，与这位最强先生坐车前往宝冢市处理咒灵。
“咒术部真的觉得一个一级咒灵能够杀死特级咒术师吗？”
行驶的轿车里，五条悟靠在后排的皮质座椅，伸出一根手指挑动自己的眼罩。他似乎在给自己的眼罩调整一个舒适的位置，神态和动作都颇为悠闲，看不出任何担忧学生安危的样子。
加藤惠美想，他比她幻想的要更加成熟、冷静一些。
“……五条先生觉得咒术部如何来评定特级咒术师？”
她忽然提起了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并延展话题：“一级咒术师要求两位一级咒术师推荐并完成考核，才能确定具有可以处理一级咒灵事件的实力。可是特级咒术师却并非如此，不是推荐制、也不必经过考核，咒术部认定特级咒术师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唔……这样的话。”难得配合的五条悟伸出两根手指，“那么首先是能够维持高规格的咒力量输出，其次是——超大规模的攻击范围。”
加藤惠美专心得好像在听着心爱之人的告白。
“……「星之怒」可以赋予假想质量、制造黑洞，「咒灵操术」可以吞噬操控的咒灵几乎没有上限，而「祈本里香」一旦完全释放整个东京都会沦为她的游乐场。”五条悟依然神态轻松，更没有忘记吹嘘自己，“至于「我」的话就不用说了，如果特级还能够再评特级的话，那么就会有一个咒术部特别认定的特特级咒术师GOJO啦！”
加藤惠美并没有否认五条悟自封“特特级”的评价。
她说：“是的，特级当然都拥有超越一级的实力，但更多的却是指咒术师个人可以颠覆一个国家的能力。——这才是咒术部划分特级咒术师的原因和标准。”
“以实力划分的特级，但更多是需要被咒术部特别关注的咒术师级别啊。”
五条悟的话里甚至听不出强烈的愤怒，拖着长长的尾音，嬉笑中透露出无所谓的漠然和轻视。
——对于神明而言，凡人筑起的城墙、举起的箭矢都毫无意义。
“因为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你们很危险。”加藤惠美陈述事实，“就像一颗有着自我意识、不听话的核弹，让人感到恐惧。”
五条悟依然无所谓地“哈”了一声。
“所有特级都在咒术部的特别关注之下，但乙骨又是不同的。”加藤一顿，说：“……「里香」并不受他的控制。”
“所以有什么办法杀死「祈本里香」呢？”五条悟两根修长的手指抵在额头，这是一个状似在思考的神情。
“我想，我有权保持沉默。”加藤惠美淡淡地说。
正如她所说的，她无法背叛高层。作为普通人的她在进入咒术部之后，试图充当游走在咒术师与非咒术师之间的桥梁和纽带，并以此获得独特的地位和势力。
高层是咒术部的上级和那些拥有武装力量的古老家族，同样也是她不可拒绝的以富坚逸雄为代表的表世界政坛高层——所有知晓咒术师存在，却又秘而不宣的大人物。
“还真是忠诚啊……”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双手抱臂，“那么接下来的任务也要好好完成哦，Katou桑。”
加藤惠美微微一怔，似乎为五条悟如此轻易的服从和妥协惊讶了一秒，但很快又恢复了状态。
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加藤惠美将它放在座位中间，她极有分寸感地没有再靠近心情显然不好的五条悟。
“我昨天已经和当地联系过，目前就窗的反馈来说，咒灵已经超过一级，不过因为所在的地方比较偏僻，暂时没有影响到人类社会也没有造成伤亡。”
对面轻哼了一声，加藤惠美甚至不能确定他眼罩下的眼睛是张开还是闭上的。但不论如何，五条悟显然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需要帮助。
“哦，对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五条悟忽然直起身再次靠近，那是完全突破安全范围，几乎叫人汗毛竖立的危险距离。
“知道的吧，如果忧太出事的话，我会把你杀掉的哦，Katou桑~”
“……”
“……！！”
在场三人，唯一受惊失态的司机兼当地辅助监督当场走了一个S线。
“我想，咒术部对应公殉职的工作人员应该会有足够多的抚慰金。”
直面特级死亡威胁的加藤惠美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平静继续将话题引向任务，严谨认真地好像一个无怨无悔的、过分认真的病理性工作狂——这在日本并不少见。
加藤：“五条先生这次任务的咒灵很特殊，如果准确来描述其形成原因的话，它或许与关西一带TOD开发关系不浅……”
TOD，Transit-Oriented Development，以公共交通为导向的城市开发。这个词于1990年代诞生在美国，1910年日本阪急电铁开通，大量私营电铁出现，带动了关西及周边一带的开发。但与此同时，这种开发，给原本生活在关系的人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一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山路边上，三人下车继续行走。
“……铁路穿山越岭，带动了当地的就业，也打破了原来人平静的生活。马车通向铁路，农业被机械替代，原本‘人人相熟’的村落群居生活也逐渐走向冷漠的都市关系。有些人适应，并如鱼得水，有些人则产生恐惧和憎恶，由此产生了‘对现代化的恐惧’。”
加藤惠美今天换了一身冲锋衣，脚上也是一双便于行动的登山靴。作为在场唯一的普通人，她或许是唯一一个无法看见咒灵的人，但并不妨碍她如数家珍地将咒灵的信息徐徐道来。
“后来禅院家组织了针对于该类负面情绪咒灵的祓除和清缴，对于现代化的恐惧和各地不同信仰的结合，譬如和土地神传说的结合、和妖怪传说的结合……在当时催生了无数从未出现过的棘手咒灵。后来随着咒术部成立，该部分资料也有禅院捐赠给咒术部进行存储。这次的咒灵可以说是当时残留下来的问题，不过在此之前并没有引起重视。”
关西的辅助监督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正常情况下，很少会有荒野出现高等级的咒灵。而对于‘现代化’的恐惧，随着科技的普及以及城镇化的持续推进，也已经很少在出现这种愚昧无知的情绪。这次在山林里发现咒灵的时候，我们也非常惊讶。不过当时咒胎已经孵化，根据检测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一级的水准，为了保险起见向咒术部申请了特级援助。”
五条悟“啊”了一声，抬起头，仿佛是在远眺不远处那所谓“咒力”汇聚的地方。
“在发现不对后，我们紧急疏散了周围的村落和人群，同时询问了情况。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村落一直在祭祀……那个东西。”
关西的辅助监督说，“下河道村本来是作为当时关西开发的重点区域，不管是村长还是普通村民，都非常配合交通建设。甚至为了能够配合铁路的铺设，拆除了当时祭祀的山神庙，以便铁路能够通行，在当时是少数没有因为社会变化而产生咒灵的村落。但是……”
对方欲言又止。
“——但是这段铁路最终被废弃了，因为无法到达预期的经济效应，所以就被轻易放弃了。”加藤惠美总结，“这片区域的开发也陷入长期的停滞，直到今天。”
辅助监督呼出一口气，点头附和道：“村民们认为是自己惹怒了大山祇神，所以受到了惩罚。迁走的神社不再被神明眷顾，有些人就来到旧址祭祀。踏不上的列车，对改革失败的恐惧，让人们比之前更加守旧，对这片被选中却最终遗弃土地的负面情绪也随着一代比一代贫穷的人流传下来，并渐渐形成强大的负面情绪，孕育了这个咒灵……”
到达了目标地点，三人停下脚步。
辅助监督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将目光投向这次负责任务的咒术师。
五条悟不仅是特级咒术师，更拥有着代表咒术历史的御三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六眼”，对于它而言，他们费心搜集得咒灵情报或许没有一眼看到的信息多，但……
辅助监督想，但那位加藤惠美小姐冷静叙说工作结果的样子让人也不自觉地忽视了这咒术界都知道的事实。
——没有必要和“六眼”讲述咒灵的信息，不论多麻烦的咒灵，对于五条悟来说都不会超过3分钟。
所以，一旦任务确定由五条悟完成，你的任何前期准备和信息叮嘱，只是在浪费时间。
但奇异的，今天真正面对这位咒术界出了名难搞的特级咒术师，对方在他废话的时候却没有打断他的意思。虽然没有对话，也没有任何赞许，但竟然可以称得上耐心倾听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双手掐诀合并于胸前。
关西的辅助监督再次回忆起，前辈们对他这次出差堪称恐吓的预警、以及反复强调丁宁告戒。
那是担任特级咒术师五条悟的辅助监督时，绝对、绝对不能忽视的重要环节。
沉默蕴蓄着呢喃，如同暗夜的呓语。
“……闇に生まれ、闇よりも暗く、垢すべてを一扫する。”（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随着咒语念出，一个黑色半透明的幕布从空中缓缓降落，逐步将这片区域笼罩。
“‘帐’已经布好了，加藤桑！”辅助监督下意识向一直以来都表现冷静而笃定的咒术部长官汇报。
加藤惠美微微颔首，她将目光投向这次任务的执行者——特级咒术师五条悟。
对方依然是一个松散的站姿，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这才背手地走过来。
“唔，要开始干活了啊。”五条悟弯腰，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接下来多多关照哦，Katou~”
感受到肩膀传来轻微但真实的力道，加藤惠美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她反应过来。
“当然，我会配合Gojo桑行动的。”她转身，谦逊而礼貌地交托道，“那么外面就交给你了。”
关西的辅助监督：“？？”
但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一对男女已共同踏入刚刚设下的帐中。
“Katou桑！”关西的辅助监督大惊失色。
咒术部绝对禁止的安全守则！
——非咒术师不可入帐！
——非咒术师不可介入咒术师祓除咒灵过程！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危险距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