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番外(一) ...
-
四处漂泊的神女停下了脚步,于凡间养起一个小徒弟。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能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也不错,于是稀里糊涂拜她做了师傅。
她带他在桥头摆摊,跟几个瞎子抢地盘,险些打起来,好不靠谱。
可她又好像真的有点本事,一手占卜的本事十有九准,赚得盆满钵满,带他吃酒楼,买衣裳,住客栈,还去看了皮影戏。
她会在抢地盘时死死将他护在身后,事后小心翼翼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将荷包当真全交由他管。
他也开始诚心诚意尊她为师傅。
她说她是江湖人,可她写得一手极好的鹤骨体,张口便能教他诗书,不仅熟行皇城,各地消息她都十分灵通。她会买许多字帖给他,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无数个日夜,桥头上,书案前,他跟在她身旁,一步一步长大。
十年过去,她的面容竟没有半点变化,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他开始渐渐相信,或许她真的是半仙,甚至是真的神仙。
可是,神仙寿元漫漫,他只是一个凡人,是不是终有一天,他会变老,变丑,变得迟钝,她便会离开?
他不想与她分离,他想永远和师傅在桥头算命,一起走过千山万水。
于是他开始留意修仙的一切,迫切地想要延长寿元。看着每一次的日出日落都好像有了结束期限。
“师傅,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当然了,怎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想叛出师门?”锦时侧卧在榻上,摇着把绣着双喜字的团扇,慵懒地晒着午后的太阳。
他盯着那把扇子,蹙起眉头。
每年夏天她都会将那扇子拿出来,看着应是成亲的却扇,不知为何,他瞧着这扇子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他压下心中异样,撇开了头,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袅’字。
与她的字已拿有九成像。
低语:“可若我无法长生,岂不会在师傅面前老去,死去,师傅还会要我吗?”
她猛然睁开眸子,翻身冲到他面前拿着扇子狠狠敲在了他脑袋上:“不吉利的话不准说!”
他缩了一下脑袋:“嘶,痛!痛!”
她便忙将掌心温柔落下,揉着他的脑袋,道:“你若死了,我便去冥界陪你,在六界寻你,生生世世,天地浩大,可我只要知道你还在,总能找到你。”
“那说好了,生生世世,我都会等师傅。”他望着师傅眼底的悲伤,伸出小指,非要与她拉勾。
——师傅,看着我时,你究竟在难过什么呢?
席玉虽出身孤儿流浪街头,却自幼聪敏,他信她算得所有卦,唯独不信她当初要收他为徒时的那一卦。
他总觉得师傅在透过他看什么人,是谁呢?是赠她那把扇子的人吗?
可他从不会问,即使那把扇子年年夏天都冒出来梗在那里,他也不会问。
因为他害怕,害怕问了,他便连个影子也做不成了。
他觉得自己是偷那个人的才得来这些年她的相伴相护,而他卑劣的,想就这样悄然昧下。
只要她不说,他不说,那就不存在。
后来的后来,神女锦时回到了神界,并带回了一个小弟子。
紫菟与小葵见到他时皆是大惊:“殿下?”“魔尊大人!”
他一身干净的白衣,长身玉立,温煦行礼:“在下锦时神女座下弟子席玉,见过诸位仙子。”
模样一如三万年前清虚宫里那个温和持礼的大殿下。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探听那人,然后学着别人口中的那人,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练习,那个人当是怎么笑的,当是怎么抬起眉眼,当是如何望向她。
锦时从紫菟口中听闻此事,方知他这些年心思敏锐,一如当初也是如此隐忍到自伤。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跟太傅一般,都不太会养孩子。
她竭尽所能对他好,想让他过不同于前世的日子,幸福快乐,却还是让他一步一步走了老路。
“阿玉。”
她决定与他说些什么。
他手下笔尖一顿,在纸上晕作一团墨渍。
“师傅,我不想听。”他心有预感,第一次违逆了她意。
“阿玉。”她心生无奈。
他手腕轻起,另起一行,字迹与她已分不出差别,就像,他与他。
“师傅说过,会一直与我在一起。今日的话,师傅若说了,我们是什么?我又是什么。所以师傅以后也不要说。若是师傅一定要说,还请师傅先将我挖眼割耳,我不想看,也不想听。”
他可以做一辈子别人,但求此梦长眠不醒。
食言的人,要,永受六道轮回之苦,生生世世不得解脱——由他,代受。
他抬起眉眼,清风徐来,吹得窗外凤凰花簌簌。
锦时知道,自己大抵真的将孩子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