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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祈祷 ...

  •   “好他个席玉,居然敢淋舅哥!”

      方还晴好的天空骤然裂开一道口子,将一城繁华具笼于一层朦胧之中,氤氲着土腥晕染在袖角。男子一身金丝绣线的红袍,扯着个比他矮了足足一头的小‘公子’匆匆躲进檐下,一边嘀咕着,抬手便欲要施法停雨。

      “八哥,别!”小‘公子’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拦住:“娘说,我们做神仙的,不可以干预凡事,会影响他们的气运和命数。在凡间万万不能用法术。”

      说着,她指尖迅速翻动,一瞬金光将湿哒哒地衣裳复原,仿若二人从未于穿梭于这场大雨。

      他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如雨后的鸟儿抖着翅膀上的水珠,总算摆脱了一身湿腻,顿时笑道:“小妹,你这不还是用了法术?”

      锦时抱臂将下巴微昂,眼中闪过狡黠:“我又没有干预凡人,可算不得数!”

      锦书料得她会如此说,不禁失笑着连连摇头。

      “你呀你呀,这钻空子的鬼主意还得是小妹,八哥我甘拜下风。”

      两人说说笑笑间一前一后往楼里走去,熟稔地将银钱递给小二,寻了个雅座。

      台上咿咿呀呀正唱着梁祝。

      锦时早些时候已听过数次,这会儿想着锦书的话,心思飘忽,总落不到戏上。索性倾过身子与锦书耳语问起:“八哥刚才说什么舅哥?若我没记错,八哥可是直呼了大殿下的名讳吧。”

      娘不喜龙族她是一贯晓得的,又尤其厌恶如今的天帝,常常能听到娘谩骂他们一窝黑心烂肺的,可在八哥嘴里,他们却与这黑心烂肺的一窝子扯上了姻亲关系,这当中必是藏着一番‘乾坤’。

      如今她已不是那随便几句就能被糊弄住的小娃娃,眼见锦书笑意僵在脸上,一副要胡编些出来应付她的架势,立刻就将眸子一眯。

      锦书会意,孩子大了果真就不好再瞒骗,本想好的说辞没了用处,只剩满肠子的后悔。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屡屡到了嘴边再咽下,面色也跟着变了又变。

      终择了个严肃的模样板起了脸,道:“我刚才是犯了糊涂,你就当没听过这话。反正我们与龙族面和心不和已久,你只需知道,是他们先打了咱们凤凰的脸面,有些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他端得是一副兄长如父的架势,可惜这些年在她面前总是没什么威严的,锦时一点不怕他,悠悠哉哉掂起一块被压做莲花状的茶果子,语间满是不以为意:“不就是我们凤凰与龙族本世代结合,结果天帝前招惹了一个魔族公主,后负了与娘的婚约,转脸娶了现如今的天后么。八哥倒也不必总拿我当小娃娃糊弄。只是,这又跟大殿下有什么关系?”

      锦书浑身的毛都仿佛在一瞬竖了起来,紧张地绷直了后背,托着她手腕将那茶果子塞进了她嘴巴里:“嘘!”

      “天老爷,这些事我都不敢提,你倒是敢讲!”不知若是传出去,天帝和娘的怒火哪个先烧起来。

      “唔!”锦时被噎得上不来下不去,忙端起那青花瓷盏送了口茶,瓮里瓮气埋怨道:“陈年烂谷子的事儿,那八哥这一嘴天老爷,岂非在唤天帝喽?这又怎么算?”

      “我不过是学一嘴凡人罢了。”锦书头疼地额上青筋直跳。“反正你记着龙族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离他们远远的,万不可暴露自己是女儿身。”

      “是,是。知道啦。”锦时敷衍应和着,好似真的无意继续下去,又饮了一口茶,再抬首时将话茬猛地一转,义愤填膺道:“天帝先毁了与娘的婚约,对不住凤凰一族在先,换个婚约说是弥补,其实就是为了继续绑着我们凤凰一族。如今他长子出身又不光彩,羞辱谁呢,八哥你说是吧!”

      锦书顺着即一拍大腿,连连点头:“就是,羞辱谁呢!主意打的叮当响,当我们凤凰一族是傻子不成!忘恩负义的东西,也配欺到我们家头上!他儿子更别想觊觎我妹妹!”

      “哦~”锦时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

      “嗯?不对,你怎么知道的!”锦书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这秘事无论族中还是天宫皆严令禁止提及,更是字字句句避着锦时,好叫她过得能无忧。

      锦时笑着一耸肩头,摊了摊掌:“我诈八哥的。”

      “你!”锦书心道不好,上了这鬼丫头的当,正准备说教,目光却被两道身影吸引。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在身旁一小公子的招呼下走了过来,于他们附近的座位落坐。

      “不过,虽说龙族确有错在先,可出身也不是大殿下能选的,他也不过是降生于了这世间罢了,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大殿下的处境定很难过吧。”锦时说着,见哥哥久久没有反应,顺着一同望去,便也瞧到了那一桌的三人。

      “八哥在看什么?”

      “那三个人…”锦书回神,他蹙着眉头,掐指算道:“凡间…帝运,要尽了。”

      “帝运——!”锦时讶异地张大了嘴巴,速速施了个法术,以不叫二人对话被人听去。泄露天机,那可是不小的罪过。

      锦书将目光缓缓收回,与她解释起来:“不错。你可知,凡间的人们,这一生是什么命,并非胡乱安排,而与他们生生世世累积下的功德有关。晏家造下的杀戮将皇权推向顶峰,亦推向灭亡。”

      “如此凡间岂非要大乱?”

      “天下总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乱后会推出一个新的盛世,轮回往复。”

      兄妹二人聊着,台上戏不知不觉地便散了。

      月上枝头,雪催枝折。锦时探手接下一片飘落的雪花,在月色下闪烁着盈光,却转瞬成水。

      “听闻大殿下如今掌管凡间数事,那这也是大殿下负责的么?”她好奇地问。

      “不错。凡间本有一帮神仙们各司其职,围绕着一本命簿互相配合着运转四时,后因犯了些劳什子的罪过,一个两个被贬下凡的贬下凡,关押的关押,这些事也就交给了仙童仙侍们代管。”言至此处,锦书略是一顿,随即压下心思,继续道:“待大殿下到了该掌些差事的年纪,经天后安排,这些就一并落到了他头上。看似重任,其实是将他排在了权势之外。”

      再说得直白些,便是没有继位之可能。当年许下的那个婚约若当真应诺,凤凰一族必成神界笑话。

      他并没将话说得太明白,正打算把话茬绕回到说教上,锦时却在大雪之中高举双臂转了个圈,满眼尽是盈盈笑意:“这些我们神界看不上的闲事,对凡人们倒是挺重要的。百年于我们不过弹指一瞬,更无畏这些小小风雪。但在他们的生命中,每一次降雨、降雪,太阳的东升西落都关乎着收成,收成就是他们的命。所以,大殿下在凡人的心中,大概就是他们的信仰与依赖吧。”

      “倒…,是这么回事。”锦书微微怔神。

      他这妹妹,你若瞧她没心没肺,实则心思细腻,总是能注意到那被上位者轻蔑而过的微小之处。

      锦时学着凡人祈祷时的模样,双手合十,郑重愿道:“希望新的人间皇帝能是位爱民的好皇帝。”

      少女的发丝在风中拂动,眼角眉梢无意中流露出了一丝悲悯。

      锦书搓了一下鼻尖,不满地嘀咕道:“布个雨布个雪有什么,哥哥也一样可以!”

      说着,不待锦时阻拦便将手一挥,——风雪如旧,毫无变化。

      “咦?”

      神仙的确不该在凡间施展法术,但能抑制住他法术的必然是法术更高一筹。怎么会这样?

      锦书错愕回神,不死心想要抬手再试,这次锦时及时拉住了他的衣袖:“好了八哥,我们不要扰乱凡间事了。他们生命本就脆弱,哪里经得我们一个法术的折腾。”

      “怪哉。”锦书摇了摇头:“放心,纵我不喜龙族,却也断不会做扰乱凡间的事。只是瞧你欢喜,想让雪稍大些给你看。可我的法术居然没有起作用…”

      他确不及父兄们厉害,但于凤凰一族中也是佼佼,难道大殿下的法术竟比他还要高吗?

      锦时却并未深想那么多,只觉难得见八哥吃瘪,便趁机嘲笑:“八哥你疏于修练啦!是不是连我都打不过了?”

      锦书一时落不下脸面,“哼!”了一声,“打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怕我动你一根头发丝,回去娘就要将我塞进炼丹炉里!”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娘这是助你修练,你可赖不着我。”锦时滑舌着做了个鬼脸,在雪地里如一只兔子般蹦蹦跳跳,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又随落雪而掩藏。

      清虚宫中寂静无声,男子一拢单薄的白衣,立于一片混沌之中。雪刮地凶猛,仿佛要把他吞噬其中,他却尽任长风鼓袖,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少女的声音清甜,在混沌之中仿若凝聚出一条银河,将迷途照亮。男子翻手将狂乱的雪花安抚,一点一点化雪成水,聚水成雾,消散无踪。风雪具停,飘扬的发带缓缓垂落。

      “是何人扰殿下布雪?”一旁的小仙侍只看得那漫天风雪席卷过的痕迹,心中难抑怒火,愤愤地问。

      男子长身玉立,宛如枝头明月,不染纤尘,举世无双。

      “雪已停,应是无心之失。”想着少女的祈祷,他微微摇头,淡淡答道。

      普通凡人的祈祷若非通过手段连接是无法抵达神界的,而便是抵达神界也并无作用,命簿上的内容岂是想改便能改的?擅动因果,必承其噬。可此女的祈祷却能从下界与他这清虚宫相连,想必是身份不凡。但既同为神仙,那必然知晓祈祷无用,却还如此虔诚,倒叫他有些看不明白。

      小仙侍撇了撇嘴角,不满道:“殿下实在是好脾气。一个无心之失,殊不知,倘若酿成大错,以乱了凡人命数,叫不该死于今晚之人死于了今晚,天帝又不会追责于他们,还不是殿下倒霉!难道在神界斗法还不够么,在凡间也不安生!”

      这数万年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关乎到清虚宫便没人在乎事实,不分青红皂白的都扣在殿下身上。他是替殿下感到不公!

      “云凡。人间事本就是我的职责,出了问题自难辞其咎。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且不说埋怨本就无益,他的存在,是父帝心中的一根刺,素日无错亦要背上三分错,这种话传出去只会罪加一等。更怕,云凡为他不平,会受牵连。

      小神仙不易,又被分到他这毫无前程的清虚宫,若被牵连,恐断仙途。

      席玉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却也未说什么重话,

      云凡张了张口,最终顺从的再不多言。

      他便回身。手下是无尽星河如银瓶泻浆,满目琳琅,将璀璨洒落人间。

      有地狂风暴雪、阴雨绵绵,有地星月交辉,流星飞坠。

      从曙光韧照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神界纷争与他无关,凡间枯荣却尽归他的掌间。他聆听着万民的祈祷,又看着万民走向各自的命数。有人感恩他的怜悯,有人怨恨他的无情,然,神明亦是身不由己。

      万事万物并非是神玩弄着一切,而是因果的往复,从进入轮回的那一刻便成定局,而从身死的这一刻亦是新的开始。神若插手更改凡人命数亦难逃其噬,若求改变,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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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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