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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口是心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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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灵魂附到舒玉的身躯上,傅云姝便总会做梦,每每看见梦中的男人,她都心痛难忍。
可那梦中的男人却永远只留给她一个萧瑟又孤寂的背影。
周围烛光万盏,却灯火昏暗。那人跪于佛堂之上,一遍又一遍虔诚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同佛祖请愿。
傅云姝就站在他身后,可她似是身有束缚,拼尽全力也不能再向前迈一步。她无法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也无法听清他所求之语。
几场春雨过后,汴京城彻底告别寒冬,满城都是万物复苏的迹象。
阳光掠过宁宣侯府西院,透过窗户照到屋内,影影绰绰。
傅云姝再次于梦中惊醒,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对着刺眼的阳光,她下意识将手覆在眼睛上,触手一片清凉湿润,是眼角有泪滚落。
傅云姝半撑着胳膊坐起,对于方才的那个梦依旧有些恍惚。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见这个人了,他到底是谁?这究竟是舒玉的记忆,还是她傅云姝的记忆?
总要想法子去见慧济,像夺舍这般古怪又灵异的事,大概也只有慧济会相信。
傅云姝收拾妥当来不及再细想,便急忙赶去东院书房当差。自打她被调回东院后,沈骊在府中的日子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傅云姝赶到时,红英已经在书房侍候了。她垂首立在书房门外,见到傅云姝后,神色无端有些古怪。
“怎么了?”傅云姝被红英盯得发毛。
红英默不作声,意味不明的指了指院内的三个樟木箱子。
“怎么还有人给侯爷送礼啊?”傅云姝皱着眉,快步朝箱子走去,掀开盖子后彻底傻眼。
傅云姝颤巍巍地勾起箱中的一件衣裙,她在街上见过姑娘穿这种衣服,无论是料子还是颜色花样,都是当下最时兴的。
难不成现在送礼不送女人,改送女装了?
“哟,你终于来啦!”
傅云姝倏地抬头,一个白衣清影出现在视线之内。是宋清砚手执折扇,倚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样?喜欢吗?”宋清砚收了扇子,负手缓步走下台阶。
傅云姝扬眉反问:“送给我的?”
“我瞧你的衣服都不太合身,便去成衣店里给你置办了几件。”宋清砚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傅云姝,满意的笑了,“看来我没有说错你的尺寸。”
宋清砚口中的几件实在是谦虚的过头,傅云姝打开剩余的两个箱子,登时倒吸一口气,呆愣住。
三个樟木箱子大喇喇的摆在一处,春夏秋冬的女子四季常服都已置备齐全。
“怎么样喜欢吗?店家说姑娘家都喜欢这样的衣服。”
傅云姝白皙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些衣衫,点点头道:“喜欢。”
“喜欢就好。”宋清砚旋即露出笑容,像是如释重负,“不若你跟我回宋府吧,吃穿用度,宋爷我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傅云姝收回手,神情真挚的摇摇头,“可这礼太重了,舒玉承受不起。”
说喜欢是真心,说不能收也不是假意。
傅云姝活了两辈子,最怕的便是这种无缘无故的善意。若是这份善意她日后还不清,那就结了仇,生了怨。
“你若是不喜欢,那就扔掉吧。”宋清砚耸耸肩,眼中落寞明显,笑容艰难的维持在脸上,故作大方道,“送出去的礼物,我万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春日暖风袭来,宋清砚走了,走时还带落一片树上的桃花。
贺均抱着胳膊靠在廊下柱子上,悠悠感叹道:“宋清砚怎么说也是纨绔中的清流,这般吃瘪还算是头一回。”
“贺将军,咱能不说闲话了吗?”傅云姝拍拍箱子,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帮我抬到西院?”
“你不是不收吗?”贺均皱眉反问,可腿还是蛮诚实地走下台阶,作势要帮她搬。
傅云姝无奈反问:“那怎么办?一直搁在侯爷这?”
宋清砚倒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留下个烂摊子傅云姝不想收拾也得收拾。找个机会再还回去吧,或者欠着这个人情,让沈骊还回去。
“你收的礼,凭什么要让我的人来帮你搬?”
傅云姝闻声抬头,越过宋清砚的肩膀,瞥见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从书房中踱步而出。
沈骊的话语仍如往常一样淡淡的,只是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冷意。
贺均对着傅云姝无奈的摊开手,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傅云姝眨眨眼,见沈骊板着一张脸,诚心想逗他。
她随手抓起箱子里的一件衣衫,在自己身前比划着。扯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玫红色的衣衫随风而舞,倒比枝头上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
傅云姝不得不承认,宋清砚这人虽说是油嘴滑舌了一点,但眼光的确是上乘。
“侯爷,好看吗?”傅云姝上前几步,大大方方的弯唇浅笑,明艳动人。
沈骊面色紧绷,不自在地别过头,喉结滚动,僵硬地撂下一句“不好看”,随即揽着贺均的肩膀,夺门而出。
院子里只余傅云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什么嘛?根本都没有抬头看我。”傅云姝不高兴的撇撇嘴,喃喃自语道。
这样安生的太平日子并没有过太久,春日到来,万物复苏的不只花草树木,还有老百姓谈及色变的时疫。
成安十三年,与汴京城相邻的雍州城爆发天花,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痘症”,无数难民涌入汴京。
这病传的极快,短短几天,大齐各都城都被这飞来横祸搅得人仰马翻。
沈骊领着三省六部,五品以上官员,于皇宫西殿议事阁商议对策。傅云姝扒拉着手指头,细细算着,沈骊已经有五日没有回府了。
时至清晨,旭日东升,贺均顶着和煦的晨曦,自皇城而出一路快马赶回宁宣侯府。
他奉命去大理寺取相关文书,又得沈骊嘱咐,路过侯府时,回府看看是否一切安好。
傅云姝得了消息早早等在府门前,见贺均孤身一人回府,仍不死心的踮着脚尖向街口张望。
贺均翻身下马,无奈道:“政务繁忙,侯爷没有回来。”
傅云姝垂眸应了一声,眼中难掩落寞。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自重生后,她对沈骊的挂念比往日更甚。
傅云姝想大概这是一种补偿。
做傅云姝的时候,为了追随爱情,她没能做一个好姐姐;重生后,顶着舒玉的名讳与皮囊,她想竭尽所能的给沈骊补偿。
贺均看不出其中门道,以为傅云姝真的对沈骊生出了男女之情,笨拙地安慰道:“你别太担心,宫中一应俱全,侯爷被照顾的很好。”
傅云姝点点头,不发一言的转身往回走。皇宫她比谁都熟悉,那里万物供奉,自然什么都不缺。
贺均见傅云姝仍愁容满面,犹豫的开口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今夜申时我带你进宫?”
傅云姝停住脚步,一双眼睛顿时雀跃起来,“你有法子带我进宫?”
“大臣议事不得归家,侯爷体恤家眷忧虑之心,特许今日携令牌者可入宫探视。”贺均尴尬地挠挠头,将腰间的令牌解下递与傅云姝。
“今夜申时,你拿着令牌,带些侯爷的换洗衣物,走宣武门,随群臣家眷一起进宫。”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贺均虽脑子不活络,可追随沈骊多年,沈骊对舒玉的特别,他还是能看出来一二的。
政事忧人,沈骊已好几日没有阖眼,贺均希望眼前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丫头,能宽一宽沈骊的心。
皇城西殿议事阁中,气氛一片压抑,静默得只闻书卷翻阅的声音。
灯火昏暗,值夜的宫人沿着墙边,依次更换群臣书案上的蜡烛,走到沈骊身边时,登时感觉气压都低了几分。
宫女拿着火折子,止不住的颤抖,额上已渗出密密的薄汗。眼见沈骊的眉头越皱越深,宫女已骇得眼眶泛红,可案上的蜡烛却总是燃不起来。
贺均立在沈骊身侧叹了一口气,一把接过火折子,利落的点燃,挥手让宫女退下。
“这雍州的总督和知府是干什么吃的!”沈骊狠狠地将手中的奏折甩到大殿上,冷眼瞧着殿下大气不敢喘的群臣,更觉头痛欲裂。
坐于沈骊左手下方的宋清砚见四周同僚没有反应,无奈地起身捡起沈骊扔下的奏折,立于大殿中央细细看了起来。
奏折上说,朝廷拨给他们的银子不够,愧对陛下与侯爷信任,无法解雍州之急,愿意自请辞官让贤。
宋清砚冷哼一声,自痘症横行,朝廷给雍州拨了那么多的款子,究竟有多少真的用在百姓身上?只怕是都被这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
眼见银子要不出来,便拿辞官作为要挟。
“他们是不是打量着我不敢罢了他们的官!”沈骊越想越气,抬手掀翻了身前的书案。
书案上的奏折顿时翻飞在地面上,众大臣见状忙起身齐声道:“侯爷息怒!”
“侯爷,大臣们都累了,不如明日再议吧。”宋清砚走上前去,扶正书案,又将殿下的奏折一一捡起,重新归与书案之上,轻声劝道。
说完,又递了个眼神给贺均。
贺均忙躬身接着劝道:“侯爷,已过戌时,官眷们在偏殿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沈骊抬眼打量着殿下跪了一片的群臣,个个心不在焉,满脸倦怠。
“今日便先议到这里。”沈骊做了妥协,抬手示意宫人去领官眷进殿,“不耽误各位与家人团圆。”
沈骊坐在殿上,殿下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满殿之中除了他与宋清砚,人人都是妻女环绕,一片祥和。
纵有滔天的富贵与权势在手,他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贺均站在大殿中央,环顾张望了许久也没见傅云姝的影子,暗骂这丫头做事不靠谱,白白辜负了沈骊对她的一片心意。
阖家团圆的景象,看得沈骊心里空落落的,蘸墨执笔,却是一个字也落不下去。终是颓然地放下笔,抬腿走出大殿。
漆黑的夜空之中挂着一轮半月,月光皎洁,照得碎石路面也清冷几分。沈骊抬首驻足在月下,一阵微风拂过,身侧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骊微微垂眸,脚下的影子,从一个骤然变成两个。
那是个女子的身影,宽大的裙摆随夜风而张扬飘拂,沈骊的鼻尖掠过淡淡的杜衡香气。
他的心中无端生出丝丝期待,却又怕那期待落空,迟迟不敢回头看。直到那熟悉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他才仿若大赦一般,神魂归位。
“你在宫中过得好吗?”
傅云姝在沈骊身后站了许久,却不见沈骊有任何反应,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
沈骊迟疑地缓缓转身,落入眼帘的是那张清丽的容颜。
如若这真的是她,该有多好。
沈骊不答,傅云姝叹息一声走上前,偏头细细瞧了瞧,给出定论,“看来是过得不太好,你瘦了很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傅云姝又问。
沈骊的目光落在傅云姝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每一眼都是贪恋。
“戌时三刻。”沈骊轻声答,声音低沉且沙哑。
傅云姝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那还好,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沈骊蹙眉不解。
傅云姝将食盒递给沈骊,让他抱在怀里。
沈骊怔怔地看傅云姝打开食盒的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
“好像已经凉透了啊。”傅云姝小声嘟囔着。
沈骊喉咙发紧,盯着面呆愣地说不出一句话。
“侯爷,祝你生辰快乐啊。”傅云姝说得轻描淡写,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阿骊,生辰快乐,傅云姝在心里轻轻说道。
三月初七,沈骊的生辰。
入宫前,沈骊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她陪他过的。
即使入宫后,再不曾见面,她也从未忘记过三月初七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