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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魏韵实在跟他难以亲近,平素里便是冷着张脸公私分明,现下那阴恻恻的眼神往自己身上一扫,便觉得后脊发凉,什么心思都没法藏。

      她从顾氏膝上起身,揪着其衣袖往后躲。

      魏含璋走到榻前,冷冷望着她。

      这样的注视顾氏看了都害怕,更何况魏韵。顾氏反手拍拍她,张嘴打圆场。

      “阿韵年纪还小,说话难免孩子气。”

      魏含璋站着没动,魏韵像个鹌鹑似的把脑袋埋进顾氏臂间,看起来怯懦可怜。

      “她已及笄,早就不是孩子了。”

      顾氏倒吸口气,便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果然

      “妹妹是何品行,娘和阿韵都该清楚。当初她不过六岁,得知自己的血能缓解阿韵病症,她主动拿刀割血喂药,每月朔望两回,一做便是十年。

      且不说她是我们的表亲,单凭这份情意阿韵便该心存感激。可你非但没有,反而背后猜忌诋毁,你身为魏家女的教养何在?身为其妹的爱重何在?”

      魏韵瘪了瘪嘴,眼泪滚下来。

      “我知道我不配做魏家女,我不如姐姐好看,不如她聪明,也不如她会讨哥哥喜欢。我这样破败的身子只配囿于宅院,汤药不离,我不能同姐姐似的受哥哥教导,陪哥哥去宴席会友,我知道自己处处不如她,可...

      可我才是哥哥的亲妹妹,她不是。”

      话说到这儿,魏韵的委屈止不住了。

      哥哥喊萧含玉妹妹,叫的亲切自然,转头却称呼自己“阿韵”,她是阿韵,可更是哥哥的亲人,是比萧含玉更亲的亲人。

      萧含玉哪里都好,那么多人爱她,而自己呢,像活在她光芒下卑微的影子。

      魏含璋不喜魏韵的胡搅蛮缠,每回皆是如此,同她讲道理辨是非,她从不低头认错,争辩不过便会扯出不相干的事夸大其词,让旁人觉得她羸弱可怜,不忍训斥。

      顾氏见魏韵快哭昏过去,心疼地为她捋胸口顺气,温声软语安慰。

      魏韵抽抽噎噎,仿佛天下人都欠着她似的。

      魏含璋蹙眉:“自轻自贱者自卑,自怨自艾者自怜。”

      魏韵惊得一顿,旋即泪盈满眶呜咽着扑入顾氏怀中。

      顾氏忍不住出声责道:“你好容易回来见上阿韵一面,且该拿出长兄的宽容,莫要把衙署里训斥下属那套手段用到自己人身上。”

      歇了口气,顾氏抬眼:“你若真想发泄脾气,不如等你爹爹回来,提着鹦鹉笼子亲自去审他一审。如此既能出口怨气,又能兄妹和睦,省的咱们娘仨不痛快。”

      魏含璋知道母亲对魏韵的包庇溺爱,日复一日越发没有底线,正因如此魏韵才不知分寸,事事以自我为中心,稍有不满便要作闹。

      “娘不要为了我跟哥哥生气,都是阿韵的错。”魏韵抹着泪走到魏含璋身边,壮着胆子扯了扯他衣袖,魏含璋一言不发。

      “哥哥,我只是害怕,怕她真的嫁了人,我便彻底没指望了。”

      魏含璋低眸:“她不会嫁人。”

      “可是那么多人喜欢她,都想娶她,万一她也动心...”

      “没有万一。”

      魏韵吸了吸鼻子:“哥哥凭甚如此肯定?她喜欢谁,想嫁谁,对谁动了心,难道会告诉哥哥吗?我知哥哥官场厉害,可女孩子的心思,又岂是哥哥能猜测掌控的。”

      魏韵的话像是平静湖面乍然落下的石子,让魏含璋起了波澜。

      晚膳前他去见过父亲,彼时鹦鹉挂在堂中,父亲像只急躁的獾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到他犹如看到救星,摘了笼子便往他怀里送。

      横竖是父亲年轻时惹下的风流债,如今有人拿捏着把柄,找到宝相寺的慧能和尚做中间人,可谓煞费苦心。

      母亲为此动怒,着人将笼子挂到父亲房中,叫他日夜警示,不但如此,她还扣下父亲半年的月例,使他不能畅快挥霍。

      母亲恨得牙根痒痒:“亏得没惹大祸,给我弄个奸生子奸生女出来!”

      父亲窝囊,年轻时被祖父训斥懒学,成婚后被母亲抱怨庸碌,面对嘲讽他充耳不闻继续招猫逗狗,毫无担当。即便是魏含璋出生后,他也只是短暂地高兴了几日,之后便嫌抱孩子胳膊酸,影响他睡眠,跟母亲分房而卧。

      魏含璋对于父亲没有过高要求,不惹事便好。

      “你娘是越来越刻薄了!”

      “若不是你出息了,外人都道咱们侯府妇人把持家务,阴盛阳衰。我出门被人笑,老脸全丢光了。你如今做了官,合该压压她的威风为为父出头!”

      “快将这该死的鸟拎走!”

      灯烛忽明忽暗,魏含璋拟完奏疏,坐在圈椅上沉思良久。

      他欲褪衣更换寝服,廖藉叩门。

      “大人,姑娘过来了。”

      浓郁的苦臭味,熏得魏含璋皱眉。

      萧含玉看到旁边搁置凉透的参汤,又觑了眼魏含璋的神情,没有出声,转身掀开白瓷盖,从里面盛出一盅药汤,端到魏含璋面前。

      “我特意请胡大夫开的方子,能治舌痹。”

      魏含璋近日来心神烦扰致使痰气上扰,忧思易怒,但回府后已经尽量克制,却不成想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荆芥雄黄味道冲,且是用木通煎汤,等哥哥喝完熏上清菊丸去去臭味。”

      魏含璋端起小盅一饮而尽,药汤入喉涩苦,还未细细体会便被塞了颗糖。

      萧含玉摇了摇荷包,笑道:“哥哥送我的。”

      每回割血后,她都会吃一颗,觉得哥哥疼爱自己,正是因为这份底气,她不怕刀刃划开皮肤,一次又一次。

      现在回想,不过是一颗糖而已,偏她当了真,当成宝。

      魏含璋尝着甜,面上渐渐转暖。

      萧含玉伏在桌案前,翻了几页书,看到他拟好弹劾赵家的折子,怔了瞬。

      魏含璋随手盖上,抬眸:“等我忙过这阵子,会去赵家走一趟。”

      赵祯风评差,也不仅在京城,从遂州回来的人都说他名声在外,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他皮相好,又会花言巧语,哄得遂州好些小娘子倾慕暗恋。

      如今来到京城,故技重施,免不了诱骗无知女娘。

      魏含璋虽不担心萧含玉被骗,但终究厌恶赵祯。

      “明日御史会在朝堂上弹劾赵家教子不严,赵祯当街纵马,孝期浮大白,他应当有些日子不能出门,你不必害怕。”

      “哥哥在,我不怕。”

      少顷,萧含玉纳闷:“我看赵家兄妹都未着素,家中也并未悬挂白缟,不知是哪位长辈故去。”

      魏含璋:“赵大人继室,赵祯继母死了。”

      继母与继子女间的关系向来不太融洽,那位继母与二人年岁相仿,约莫没少在赵老大人跟前吹耳旁风,想生出个一儿半女取代赵祯嫡子的地位,仗着才有身孕便颐指气使,赵祯为此被训斥多回。

      赵祯和赵乐性情不羁,肆意随性,岂能被小小继母拿捏。故而内宅传出不少三人鸡飞狗跳的闹事,众人起先还嗤之以鼻,后来便都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这位继母竟然生生把自己折腾死了。

      赵祯是嫡子,继母出身一般,赵老大人自然不会为了她大动干戈,遂继母的死不了了之,连丧事都办的极不体面。

      “赵家兄妹闹得阵仗不小,灵堂上扯开缟素,驱退做法事的道士,硬是逼着赵老大人将其继母葬在外头,没入赵家祖坟。此二人行事荒唐,怪诞任性,我已安排廖藉盯着她们,以防生乱。”

      “哥哥做主便好。”

      萧含玉的手指搭在书页,摩挲时发出蚕啃噬桑叶细微的响声,魏含璋垂眸,她粉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滑动,投在纸上淡淡的光影,魏韵的话涌入脑中。

      “你和王琬焱年岁差不多,听闻她快要定亲外嫁。”

      萧含玉没抬头,翻了页纸若无其事道:“王家姐姐比我大三岁呢。”手指顿住,视线从靛蓝色团纹锦服缓缓移到他脸上,看着那张灯光下温润柔和的面孔,萧含玉睁大眼睛。

      “哥哥很奇怪。”

      魏含璋略微挑起眉:“怎么了?”

      “你私底下从不谈论女娘,此番却同我打听王家姐姐,莫不是你.....”萧含玉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带着几分好奇和惊讶,“莫不是你看中她,想娶她做我嫂嫂?”

      魏含璋皱眉,旋即抬手轻点她眉心:“没头没脑的事,休得胡说。”

      萧含玉莞尔一笑,不着痕迹歪开脑袋:“既不是为着王家姐姐,那哥哥是嫌我烦,想把我早点嫁出去。”

      “为何这么想?”

      “因为哥哥之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小郎君,这次又拿王家姐姐的事来试探我,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事惹哥哥心烦,竟迫不及待想送我出门?”

      她起初眉眼含笑,盈盈可爱,可在魏含璋目不转睛的注视和沉默中,她的神情渐渐紧张,攥着帕子的手指捏到泛白。

      “哥哥。”她腔调柔软,局促中皓齿无意识咬住唇瓣,像害怕被丢弃的小猫小狗,可怜巴巴望向魏含璋。

      是自己的试探令她不安。

      魏含璋想,或许最近自己被逼的太狠,才会过度紧张,连对妹妹都穷追不舍的怀疑。

      朝事反复,行进艰难,陛下虽在盛年却已经开始为储君另筹内阁,他被提拔,成为新贵自是魏家骄傲,但随之而来的利益分配一旦出现偏颇,他将会是众矢之的。他所处的高位繁花锦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亦会成为权势的陪葬品。

      家宅不宁,魏韵啼哭抱怨,母亲偏爱纵容,父亲软弱窝囊。仿佛只有在萧含玉面前,他才能将脑中那根弦暂时松开,他的妹妹,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

      魏含璋轻叹:“没有。”

      萧含玉的乌睫似沾了水汽,轻轻一眨,魏含璋攥了攥拳,复又开口:“你还小,哥哥不会将你托付给其他人。”

      临睡前,雨点噼啪打在窗纸上,风吹动槅扇。

      眉珍和眉芜披着外衣去关窗,听到屋内传来细微的咳嗽声,眉珍回头:“又快到日子了,姑娘可别生病。”

      眉芜:“若姑娘病着,便不用给小小姐侍药了吧。”

      眉珍扭头蹙眉:“叫夫人听到这番话,定要掌你的嘴。”

      雨势转大,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外面人的说话声令萧含玉心烦气躁,她翻身朝外,细指揪着被沿,与魏含璋的相处历历在目,只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对敬重的哥哥充楞扮天真。

      殿试很快结束,她悬着的心也快要落地了。

      廖藉撑着伞从长廊尽头走来,看到周仲和松磐站在门外说话,便快走几步凑过去,小声道:“侯爷用完早膳上吐下泻,如今胡大夫正在给他看诊,也不知是吃坏东西还是受了风寒。”

      周仲和松磐不约而同皱眉:“廖嬷嬷没跟你说什么?”

      廖藉:“在我娘心里,我是外人。”

      言外之意,廖嬷嬷对夫人的事守口如瓶。

      周仲:“我得去趟署衙送文书,今儿怕是回来不早。”

      松磐端着铜盆,闻言看了眼,周仲肩上斜挂着碧色长筒,他是读书人,早年落魄得魏含璋赏识投入门下,虽共事多年但他身上的气质与松磐和廖藉不同,看似圆润实则隐藏锋芒,毕竟是文人清高。

      松磐把盆端给廖藉,腾出手走上前,从周仲肩膀处取下筒塞,往里瞟了眼,笑嘻嘻道:“还想着做回好事,也不给机会。”

      筒中的文书已经用牛皮纸包裹严实,便是淋了雨都不妨事。

      周仲笑,拱手一抱便转身往雨中走去。

      待人走远,松磐戳了戳廖藉:“侯爷莫不是被那鹦鹉吓着了吧。”

      廖藉:“鬼知道。”

      信阳侯魏全瘫在榻上,折腾半宿险些要了老命,眼下连呻/吟都变得有气无力。

      顾氏拧眉挥了挥手,廖嬷嬷赶忙指挥丫鬟将门窗敞开,熏上浓浓的苏合香,细雨飘进来,将地板打湿。

      魏含璋看向罗汉榻,父亲耷拉着眼皮,脸色蜡黄,喝过药后渐渐不再唉声叹气。

      廊庑下,顾氏冷冷一笑:“真是上辈子欠你爹的,这辈子来讨债。”

      魏含璋负手而立,见廖嬷嬷等人往月门处走远,开口问道:“母亲不该把鹦鹉炖成汤羹,不该谎称鹌鹑汤让父亲喝下,更不该在他喝完后告诉他真相。”

      顾氏诧异,很快又恢复冷静:“他跟你抱怨的?”

      魏含璋:“泔水桶里有鹦鹉毛。”

      顾氏笑:“我儿子果真是个好官。”拿帕子擦拭着唇角,眉眼间俱是漫不经心的嘲讽,“他自己做的孽,总要尝尝厉害,你不要怪娘心狠,娘没办法。娘撑着偌大的侯府,不想叫人看笑话,但娘咽不下这口气,娘在意他,也恨他。”

      顾氏说这番话时,表情麻木,她早已不再年轻,自然不会像当年那般为着魏全哭鼻子抹泪。

      廖藉正收拾着书房,听到动静抬头,看到魏含璋进门,便主动回禀。

      “大人,方才眉珍来过,说姑娘约莫半个时辰后出门去王家,需要派人跟着吗?”

      魏含璋思忖片刻,眉梢一挑:“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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