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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他不见了。

      警方通知说调查之后很快就放走凉墨卿。可是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幼蓉再也没有见过凉墨卿。

      他明明说过他会回来!

      可是他背弃誓言然后消失不见。幼蓉时时去荒僻之地,可是无论是影子与魂魄,各种灵异再不出现——这多像一场梦,好像凉墨卿只是她梦中虚幻的人物。

      她在黑夜里啜泣然后苏醒,彷徨四顾,并没有一个人会温柔唤她“蓉蓉”。她无数次经过曾经工作的那家古玩店,甚至无限怀念那惊险的一晚,他从歹徒的枪口下救出她,深深地把她嵌在怀里,热泪盈眶,急切到语无伦次,说很多遍“对不起”——因他自责。她怀念那个黄昏的荒郊野外,她置身险境孤身一人,可是他忽然在蓝光中现身,他坚毅的臂膀可以似一堵墙挡住无数危难……

      幼蓉精神失常。家里妈妈姐姐坐沙发上津津有味看一部韩剧,风雪交加,寒风凛凛,男主角深情握着女主角的手,含情脉脉,口中喷出大团白气,“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幼蓉忽然掩面,放声大哭,不能自制。这算是好的。还有次在商场电视机柜台正播放一段大话西游片段,姐姐幼薇觉得滑稽可笑,站住看了半天,刚刚回头,发现妹妹因剧中人一句“总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只是,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而无声恸哭,泪流满面,神情如遭重创。

      她想念他。有一种爱,尚未察觉,便已深爱。

      木家母亲和姐姐幼薇都渐渐觉出不对,力劝幼蓉接受治疗,她见了,精神科医生与心理医生都见了,可全无效用,她仍然见花伤心、见雾堕泪。阖家束手无策。

      “我没有病,我是思念渴望一个人至了极端。”幼蓉神色平静对心理医生如是说。“他在何处。”“他属于另一个世界。”幼蓉答,看见医生了然的表情——幼蓉在心中呐喊:我没有病!我说的都是真的!

      幼蓉哀痛地把手覆在脸上,悲哀地感到了绝望,独自蹲在心理诊所前呜呜啼哭,不住喃喃,“你明明在我生命里存在过,他们却都不信。我已被这个世界排除,因为你,被这个世界排除。我又被你摒弃。”

      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跑过来蹲在她面前,“姐姐你哭什么?”幼蓉怔怔看住她,女孩儿的妈妈飞奔而来,一把拽起幼女,轻斥,“和疯子说什么话?!”

      啊,原来我是疯子——幼蓉苦涩地想,“恍然大悟”。

      幼蓉在大街上忽然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软软堕在一团棉花上,感觉到一声微弱的叹息,“哎……蓉蓉!”百般不舍,千般挂碍,幼蓉猛然惊醒,四周围了一圈人对她指手画脚,议论纷纷,幼蓉张皇抓起一女子,“刚才是谁在说话?谁在叫我?他人去了哪里?”张皇四顾,奋起直追,后面传来一声声感叹,“唔,原来是个疯子。”“是啊,好吓人哦,以后闲事还是要少管。”

      瑟瑟秋风扫过枯黄落叶,幼蓉每走一步便轻轻叹息: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是了。疯子和正常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凉墨卿,凉墨卿……幼蓉心里喊这个熟悉的名字。路过年轻女郎嘴里哼着模糊不清的歌词,可“情”和“爱”不是两个容易的字眼。

      五年了,连姐姐和她的忘年恋男朋友都已修成正果,姐姐把大红喜帖递到她手上,眉开眼笑,‘他总算离婚,他不是负心汉。”幼蓉真心诚意却掩不住神色疲倦,“恭喜。”

      姐姐的婚礼办的异常隆重,有一面之缘的姐夫穿着黑色礼服幸福地挽着姐姐臂弯,姐姐含情脉脉神色陶醉,妈妈与幼蓉坐在席中观礼,妈妈不禁涕泪交流,双手颤抖,“她幸福就好。”幼蓉不再流泪,看着姐姐与姐夫,真心觉得羡慕——不如当初不曾相遇,或许今日,她也和姐姐一样跑完一场爱情马拉松。

      婚礼热热闹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脸上笑容洋溢,只幼蓉一人面色憔悴,穿一身素白静静伫立门前,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叹息,“唉……”幼蓉猛然瞪大双眼,又瞬间失神,使劲晃晃脑袋,想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继续观看婚礼,可是那声音又出现,且越来越清晰,饱含哀痛,“蓉蓉……”

      清晰的影响在木幼蓉面前化作实体——朝思暮想的人,凉墨卿!他看着她,静静不语。

      想象中,幼蓉觉得自己会扑上去抱住他泪流满面,诉说别离之苦;但是不,幼蓉心头一团火猛烈燃烧,一把抄起桌边玻璃酒杯,“哗——”一声里面甘美葡萄酒由凉墨卿头上当头浇下,她眼睛里两团燃烧的火焰,两只眼睛红了又红,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我——恨——你!”她艰难使用意志向他挪去,五年的思念与折磨,她真想把他拆碎了揉烂了狠狠报复!她瞠目而视,作出最凶狠的样子,高高举起双手,仿佛已能听见下一秒那巴掌落在凉墨卿的脸颊,“啪——”发出清脆的脆响。

      可是没有,她僵直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在这个人的面前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了呼吸,已经做成了标本,冰冷而僵硬。

      “不要恨我,也不要爱我,永远不许记得我。”凉墨卿走进她,冰冷手指按在她头顶,好像能洗刷她的记忆,木幼蓉神智复苏一蹦三尺高,大声叫喊,“不——!”眼眶又现泪光。

      ——“蓉蓉,我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木幼蓉转过头,屏住呼吸,怕自己失控。——“蓉蓉,你还不懂?你肩上那块胎记属于她……”凉墨卿沉默地低下头,神情正像五年前最后一次告别——说不清是喜是悲。

      她?什么她?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所有连成一条线,他已帮她度过劫难十生九世,独差最后一世,他寻寻觅觅,为护过她最后一世,然后夙愿既了,他大限终至。

      幼蓉看着站在对面的凉墨卿,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最细微的细节也不曾放过,声音嘶哑破碎,“所以我们一见如故,仿佛认识了许多许多年。”

      “蓉蓉,蓉蓉。”凉墨卿大步迈过来,将双肩颤抖的木幼蓉揽在自己怀里,下巴正抵幼蓉头顶。幼蓉刹那间如释重负,已经值得——即便再等两千年,等来这一个拥抱,也已值得。凉墨卿说,“两千年,你度尽轮回,我每一世穷尽天涯海角找你,为了我夙愿;只这最后一世,我只愿躲你躲到天涯海角,不愿看到曲终人散的悲凉。”

      木幼蓉抬起手触摸到他的面孔,两人的肌肤是同样冰冷温度,她颤声问,“什么是终结?”“你永世幸福,我灰飞烟灭。”“这就是你的报答,你的牺牲?”“是,蓉蓉。”他抚她的额头,眉眼,碎发。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答应永远不再见你。永远不再。”木幼蓉声嘶力竭,蹲在他裤脚边。

      “可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凉墨卿俯下那高大身躯,亲吻她额头许久,“今天是你此生最后一劫。蓉蓉,不要辜负我,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幼蓉磕头似捣蒜,激动地气息不定。

      “那么,”凉墨卿缓缓地微笑出来,“好好活下去,此生此世,不许想我。凉墨卿这个魂魄化作灰烬以后,再也没有人为你滴下的每一滴眼泪哀恸。”幼蓉这才知道古诗文里“肝肠寸断”的真正含义,是真的有一只手,把五脏六腑狠狠揪扯在一起生拉硬拽,直到她失去灵魂与生命。

      神情呆滞看着凉墨卿,幼蓉的指甲在凉墨卿衣衫上死死掐出了纹路,一道一道皱褶,蜿蜒而上。两相凝视,幼蓉最后一次看着他的蓝眼睛——原来那双纯粹的蓝眸流出的眼泪是晶莹的碧色。

      亲友关切围住幼蓉,“幼蓉,幼蓉,你怎么了?”木幼蓉目如泣血,声泪俱下,“走!滚开!都给我滚开!”此刻婚礼一片寂静,人潮汇聚而来,又彼此交头接耳,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处新娘子的脸色很难看——场面因幼蓉的大吼而引起骚动。

      突然有女士的长裙带倒桌布上交错摆放的蜡烛,蜡烛油噼噼啪啪淌下来,烛光一阵摇曳,火苗肆虐燃烧起来,迅速燃着女士们的晚礼服,桌布,羊毛地毯……四周发出惊恐的大叫,百余人的婚宴中惊慌不安的尖叫此起彼伏,众人吵杂的声音淹没在人潮中。桌子翻了,椅子倒了,乒乒乓乓作响,人们拖家带口两股战战从别人脚上踩过去,人头上跨过去,逃命最要紧,早不顾及礼仪。姐姐幼薇的妆容钗裙齐齐散退,狼狈不堪,在姐夫搀扶下夺路而逃,一把架起年迈母亲,又赶来搭救幼蓉。

      保安在门口疏通人员维持秩序,四周吵杂一片。“这里走,这里走,一个一个来,不要乱。”“我们已通知消防队,片刻即到。”“对不住对不住,没有料到会有突发事故,灭火器年久失修。”木幼蓉只听到耳边“嗡——”一阵过去,又是“嗡——”的一声,只见礼堂内火光冲天,通红一片,幼蓉神情僵滞地被姐姐拖到门口,忽然醍醐灌顶,大声撕心裂肺尖叫,“不——!不——!凉墨卿,凉墨卿在里面!”

      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力量,幼蓉忽然力大无穷三人合力无法拽住她,幼蓉义无反顾掉头向一片火光中奔去,灼热的热浪缠绕她周身。身后母亲姐姐惊痛大叫,幼蓉已无暇回头。

      他在那里——

      他负手站立原地,背对她,幼蓉热泪滚滚,在一片席卷的火舌中泪流满面,“凉墨卿……”

      凉墨卿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她的身影,绝望地闭上眼睛,“原来如此!大火并非劫难,你一意孤行冲进来,这才是你的劫。”

      他看着她微笑,恍如初见——那蓝眼睛深邃透亮,只抵灵魂最深处,有吸慑魂魄之功效。幼蓉强力抵抗,意志终于被打败,她似随眠一般任由他摆布——

      他抱起她,将她抱在那微凉怀抱中;他一步一步从火帘里走出;他一步一步,烈火焚身,千刀万剐;他紧紧搂住她,全力保护她。幼蓉动弹不得,眼见火苗蹿向他肉身,烧焦了肌肤骨骼,他仍在微笑,门,即在眼前,他奋力将她推出去!幼蓉踉跄摔倒,抬起头时只眼睁睁看着他面前门柱房梁,一处处倒塌,轰然作响,他在一片片火帘里,慢慢模糊容颜,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凉墨卿,凉墨卿!幼蓉十指蜷缩,一瞬间,痛彻心扉。

      ……

      很久很久以后,消防车赶来,大火被扑灭,幼蓉一头冲进烧焦漆黑的礼堂,已面目全非!身后一片叫嚷,工作人员全力阻止幼薇进入干扰工作,姐姐冲上来千般道歉万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妹妹受到惊吓,神志不清。”“不,凉墨卿在里面,凉墨卿在里面!”幼蓉坚决摇头。消防队员咂舌,“你说有人仍在火场中?不可能,我们统计过,保安人员疏通到位,没有一名人员伤亡。”

      “不,凉墨卿在里面,凉墨卿在里面……”幼蓉脸上眼泪滚滚而下。他原本是个无形无体的魂魄,怎么会有□□的残骸留下?

      没人再理她,木幼蓉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凉墨卿在里面,凉墨卿在里面。”仿佛,她又听到一句疼惜的声音,轻柔呼唤,“哎,蓉蓉……”

      但她知道,他终于再也不会回来。

      他说当他灰飞烟灭之时,她得以永世幸福……可是,可是,木幼蓉紧闭双眼:你怎么知道我的“永世幸福”不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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