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百里》秋风如初

15、第15章 女孩

　　因为父母和弟弟的到来，家里短暂的热闹了几天。而现在一切回归安静，百里夜又有些不适应。

　　回到家，他还是按照习惯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

　　看着沙发他想到那天母亲和弟弟窝在一起的样子，紧接着又想到了之前和母亲争执时的话。

　　以后要做什么？

　　本来这种问题也不可能逃避多久，毕竟高考就在一年多以后，在那之前学生的时间都是倒数进行的。

　　倒数结束的时候，自己会怎么样？

　　往常他只要喝点酒，就会特别懒，恨不得找个地方摊着就不起来了。

　　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架的深处找到一份很久以前的资料。

　　那个时候父母的公司刚刚转型，开始接触珠宝生意。父亲问过他长大后要不要成为珠宝设计师，成为他最得力的左右手。他从小喜欢画画，也学过几年，基础算是不错的。

　　加上那个时候的他对长大还充满了幻想，即使是简单的笔控，都一点不嫌枯燥。

　　那次和父亲聊天之后，他偷偷查了很多珠宝设计方面的资料，希望终有一天可以帮到父母。

　　和父母渐行渐远后他也逐渐将这件事忘记了。

　　刚开始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如父母的愿。

　　后来，就是本能了。

　　毕竟放弃比努力容易不知道多少倍。

　　他伸出手摸了摸资料的封皮，当时他花了很多心思查资料，也把查好的资料也分门别类保存好。

　　再次触碰到，他突然感觉到了当时兴奋的心情，以及年少时的冲劲。

　　翻开档案夹，他仔细地阅读每一个字，回味着当时的心情。

　　当时毕竟年纪还小，现在看来很多内容还挺幼稚的。有点像小朋友选择清华还是北大的感觉。

　　不过花的心思还是显而易见的。

　　手指划过自己稚嫩的笔迹，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上次自己拿笔写过除了试卷上的名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资料夹里还有他当时自己“设计”的作品。

　　这就有点尴尬了。

　　俗气又没有创意的心形图案。

　　好像是他给母亲设计的一款生日礼物。不过在他有机会找人做出来之前，就已经和父母吵翻了。

　　现在看来，幸好没有做出来，不然估计也会吵翻。

　　但是那时候付出过的心思却是藏不住的。看着这个“设计图”，他想起了那时候的心情，那份期待母亲看到这份礼物时的心情。

　　百里夜拿过一旁的手机，父母的消息已经被各种狐朋狗友的消息挤到最下面了，刷了好几下才找到。

　　上一条消息是考试前张蕊发给他告诉他要好好考试的消息。他只回了一个“好”字。

　　打字，删掉，打字，删掉。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最终消息还是没有发出去。

　　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好好说话了，百里夜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母亲像正常母子那样沟通了。

　　犹豫了一下，他把消息发给了弟弟：你和妈最近好吗？

　　好尴尬。

　　百里夜把手机扔到一旁，不愿意再看一眼。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将这份厚重的资料看完了。

　　心情有点复杂。

　　每个小孩子都有过自己曾经的热血。他也不例外。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每个小孩子都把自己的热血当做别人的要求，再把它当做自己叛逆的筹码丢掉了。

　　他也不例外。

　　走向很久没用过的书桌，他找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几个字。

　　珠宝设计师。

　　那份资料已经有些年头，而这个行业今年也在飞速发展着，所以里面的很多内容已经不适合现在的趋势。

　　珠宝行业的门槛说高也高，说不高也并不高。即使申请学校，也是需要有自己的作品集的，也就是说进入学校之前就要掌握一定的知识。

　　而入门也不算是很难，很大程度上是要看运气和天分的。

　　很多艺术行业的从业者都是非常有理想有抱负的，幻想着自己设计出的新奇产品可以受到市场青睐。而这些年轻的从业者又有些自大，看不上简单款和经典款，似乎只有设计出别人看不懂的“艺术品”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百里夜家里毕竟是做这个的，多多少少会有些了解，偶尔也会听到父亲抱怨年轻设计师只顾创意，完全不看市场需求。而只要有人站出来质疑他们，他们便会用一句“你们不懂艺术”回应。

　　而百里夜不一样，他偏爱简单节俭的设计。也许是因为他的艺术造诣并不高，但是他并不认为普通人看不懂的设计就可以被称之为艺术。反而，如果是大众都能明白的、接受的设计，他才觉得更加可贵。

　　但他也不喜欢过度迎合市场的设计，那样对于设计师本身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前几年他无意间看到过一个新锐设计师的作品，就是他非常欣赏的类型，简单大方。不过那个时候正是他和父母吵架的巅峰，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对他来说，如果想要重返这个领域，那个设计师的作品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荒废太久了。

　　任何设计的基本都是画画，而他已经7、8年没有画过画了，早已没有手感。

　　百里夜家的地下一楼有一间房间被当做仓库，放着很多他小时候的东西。虽然早已不需要也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张蕊却把这些全部当做儿子的童年记忆保存了下来。

　　他不怎么喜欢回忆曾经，很少来这个房间。找了很久，他才从角落的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里找到以前的画具。

　　用干净的抹布小心翼翼地把每一样物品擦拭一遍，他就地而坐看着自己儿时的梦想。

　　今天晚上真的是彻底地回忆过往了。

　　纸箱里有好几本他的画册，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每天疯狂练画，每天都至少要画出一幅完整的画才行，不论好坏。

　　现在回看，那时的笔触非常稚嫩，但是可以看出作者非常刻苦。他那个时候可以一遍遍地画着同样的物品景色，只为了画出一幅让自己满意的画作。

　　他又翻了几页，看到了一张叠起来的纸，打开纸张，里面有一个低头坐在湖边的小孩。

　　他现在还记得画这幅画的场景。

　　那年的仲夏，他经常在傍晚拿着画本到街上“写生”，其实就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物就低头画几笔。回到家后，他再选其中几个场景，按照记忆画出更加细节的画。

　　就是那个时候，他看到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一个人坐在河岸边，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长盒子。女孩的头发很短，几乎快剪成了男孩子的样子，但是那双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是非常漂亮。他不知道女孩坐在那里干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人，但是那一刻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懂女孩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的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停止运转，在时空的夹缝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个画面非常非常美，一定要记录下来的那种美。

　　他坐在距离女孩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画着画，而女孩子也非常配合一直没有动，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河流。低头画下最后几笔，他想在完成之后将画送给女孩。可是当他再一次抬起头看向女孩的方

　　向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女孩的身影。

　　他立刻站了起来，可是四周都没有再看到那个身影。

　　他几乎以为那个身影是他的错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都去那个河边等着女孩，希望可以再见到她，亲手把画送给她。可是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

　　应该就是那之后不久，他就和父母闹翻了，也就没有继续画画了。现在看着自己曾经的画稿，回忆一点点复苏，曾经的那股冲劲似乎也回来了。

　　其实他的画画水平一般，属于普通好看的，毕竟他并没有打算做画家，画画也只是练习手感的方式而已。

　　不过他的强项是抓神韵，就像画中的小女孩，虽然没有多传神，但是眼睛里的神韵即使过了这么久也还是清晰地显现在画中。

　　而现在的他再次看着小女孩，却发现了一丝不同的情绪。有点……清冷？

　　虽然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可是现在看着纸上的小女孩，他再次想到依靠在树旁看书的钟离念。

　　女孩的神情更多是疲倦，而钟离念是认真。

　　女孩的样子是楚楚可怜，钟离念的样子是与世隔绝。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共同点，但是身上都体现了一份沉静。

　　手指轻轻触摸画中人，女孩的短发上别着一个发夹，是简单的音乐符号。那是他为女孩填上去的，因为画画的时候远处传来音乐声，所以一时触发的灵感。音符的尾巴被他拉长弯成一个圆润的弧度，让女孩疲惫的神情多了几分活泼。

　　他那时候设计的饰品大多形状简单，但是他喜欢用形状的叠加碰触出不同的表达方式。

　　但是还是太稚嫩。他翻开另一个画册，里面有各种他幻想未来要制作出来的饰品。

　　8、9岁的小孩，能够想到的设计非常幼稚。但是他的风格倒是非常统一，一看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把画册和画具再次放回纸箱里，他抱着满满一箱回忆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晚上，百里夜几乎彻夜未眠。

　　他将脑海中那幅挥之不去的画面画了下来。

　　一个冷峻的少年依靠着一棵大树，低头埋首于手边的卷子。为了体现当时他看到这幅景象时感受到的脱离感，他刻意模糊了少年和大树以外的背景。

　　笔尖触碰到纸张，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线条慢慢浮现。简单勾勒几笔，一个简易的人形浮现眼前。

　　人形的后面画着几个延伸线，一棵大树的雏形也完成了。少年靠着树干，盘腿而坐，头低着看向腿上的卷子，手中把玩着一直笔。没有刻意画出他当时的眼神，而是挑长了睫毛添加专注感。

　　少年略长的头发随风飘动，但是并没有打扰到少年，反而添加了一丝随性。衬衫的额第一个扣子解开了，领带也有些松脱，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少年纤细的手臂。

　　虽然下笔之前的想法非常清晰，现实中荒废的几年却导致他无法完全画出自己想要的景色。一幅画修修改改、涂涂抹抹，直到旭日的微光照射在他略带疲惫的脸庞，他才终于放下画笔。

　　画作还是不尽人意，总觉得缺点什么，没有完整表达出他当时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荒废太久了。

　　女孩的画放在少年的画旁，隔了近10年的时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却因为他的画作有了微妙的联系。

　　虽然笔触成熟不少，但是最多只能算是业余的水平。

　　已经忘记了上次这样专注于一件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久违的找到了一点点人生的意义。

　　犹豫了一下，他描绘了一条手链在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腕上。简单的音符坠子尾巴弯成一个圆圆的弧度。

　　正好他是学音乐的。

　　画完最后一笔，他突然觉得睡意来袭，几乎没有办法坚持到床上。虽然告诉自己应该洗个澡再睡，但他还是趴到床上便昏睡过去了。

　　~~~

　　吵杂的摇滚乐突然响起，床上的人闷哼一声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的打算。

　　几十秒后，音乐终于停止。

　　可是没多久，音乐声再次响起。

　　伸出手摸向声音的方向，百里夜接通电话，略带睡意的声音冷冷的说出一个字：“说。”

　　“夜哥？你还没起床？快中午了，咱们该出发了。”程志隐藏不住兴奋的声音传来。

　　脑子还没清醒的百里夜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今天他们要去岛上玩。揉了揉头发，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手掌撑着额头，“起了。半个小时。”

　　“行，我先去接罗毅和沈天南，到时候在你家见。”

　　挂了电话他又坐了几分钟才起床。好久没熬过夜了，还是熬了个大夜，他真的有点撑不住。

　　走向浴室时经过书桌旁，他看向那两幅还并排躺在那里的画。

　　浅笑一下，他继续走向浴室。

　　站在镜子前，他看着正在刷牙的自己。脸色有些差，应该是因为没睡好。青色的胡渣布满下巴，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感。

　　吐掉嘴里的泡沫，他随便抹了把脸就算是洗完了。他虽然不算邋遢，但是实在不喜欢涂抹一堆瓶瓶罐罐的。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母亲逢年过节就会给他寄几瓶涂的抹的，刚开始他还会配合着用。可是他也实在懒得记每瓶都是干什么的，应该什么时候用，久而久之也就只是放在架子上积灰了。

　　胡渣倒是被他刮得干干净净，因为他自己不喜欢刺刺的感觉。

　　不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太丑。

　　下楼的时候张姨正在拖地。

　　虽然他提过这几天要和朋友出去玩不用准备他的饭菜，但是并没有说他具体什么时候出门。一早上没有听到楼上传出声音，张姨以为他一大早就出门了。

　　“刚睡醒吗？”放下拖把，她走向厨房，“吃点什么？我以为你早就出门了就没准备。”

　　也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百里夜并没有什么胃口，“上次你做的馅饼还有吗？”

　　“有，有，我给你热两个。”说完张姨便笑着进厨房去忙了。

　　百里夜走到餐厅坐下，刚要开口张姨就端着杯水过来了，“喝点水，现在天气还是有点干。馅饼重新回个锅就行了，马上就好，你等一会。”

　　“谢谢张姨。”百里夜笑了，每天早晨醒了先喝一杯柠檬水是他的习惯。

　　“这有什么好谢的。”张姨笑了笑，“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要不要给你们准备点午饭？”

　　“你给简单做几个三明治就行了。”以百里夜对程志的了解，这货到了地方第一件事肯定会拉他们去大吃一顿，中午随便垫垫就行了。

　　张姨回厨房后，他又想到了画画的事。

　　他拿出手机查了查国内的珠宝设计专业的要求。珠宝设计在国内还算是比较新颖的职业，也没有特别规范行业要求，所以学校对于学生的要求也比较低。

　　想了想又查了国外的学校信息。国外的行业发展比国内快，也有一些比较有名的艺术院校开设了珠宝设计专业，不过大部分还是以服装设计为主，珠宝设计只是辅助。

　　百里夜对服装设计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并不会考虑这个专业。

　　不论是国内的学校还是国外的学校，对成绩的要求都不是很高，更加注重学生有没有自己的作品集，有没有参过赛，有没有拿过奖。

　　可是再没要求还是有一定的要求的。

　　而百里夜现在的成绩，估计上个三本都有困难。

　　正在想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来，趁热吃。”张姨笑眯眯的把馅饼放到百里夜面前，还同时将陈醋和她自制的辣椒酱放下。

　　百里夜口味重，尤其喜欢吃辣，几乎每道菜都一定要是辣的才吃的下去。

　　在蘸碟里倒入陈醋，再加了满满的辣椒酱直到酱汁变成暗红色，百里夜夹了一个馅饼沾了酱汁，吃了一大口。

　　小时候母亲也经常给他摊馅饼吃，而张姨做的馅饼比母亲好吃很多，但是总是能勾起他儿时的回忆。

　　这时，门铃响起了，应该是程志他们到了。百里夜继续吃着他的馅饼，张姨则去看门。

　　“程少，少爷，大少爷在餐厅。”玄关传来张姨的声音。

　　张姨没有见过罗毅和沈天南，只是统称百里夜的朋友为“少爷”。

　　“嗯。”程志应道。

　　三人一起走进餐厅，百里夜这时刚刚吃完第一个馅饼，打算进攻第二个。

　　“怎么又吃这种东西？”程志有些暴发户的作风，看不上这么平民的餐点，“没让你家保姆做点好吃的？”

　　张姨站在后面脸色有些难看，她知道程志嘴贱，但是毕竟是拿人钱办事的，她也确实怕被百里家辞退。

　　“吃了没？没吃一起吃点？”百里夜倒是没有搭理程志。

　　罗毅家从小就家境比较好，确实没怎么吃过馅饼，看百里夜津津有味的样子也有点馋，“你这馅饼还有吗？给我来俩。”

　　“那也给我两个。”沈天南也说。

　　“切。”程志不屑道，不过最后也没忍住，“那我也要两个。”

　　程志不是第一次在百里夜家吃饭，嘴贱归嘴贱，但是自然知道张姨烙的馅饼实属一绝。

　　“张姨，热几个馅饼，再熬个粥。”百里夜吩咐。

　　“好。”张姨知道百里夜这是在给自己找面子，立刻美滋滋地去热馅饼了。

　　百里夜口味不定，所以冰箱里备了很多半成品，这样不管他想吃什么，张姨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准备好。今天张姨也刚好带了一些熬粥的材料，算是赶巧了。

　　虽然百里夜说过这几天不会在家，可是这位大少爷的脾气也不好琢磨，张姨习惯了多准备一些吃的。

　　其实她就是心疼百里夜，所以竭尽自己所能对他好。而快到赏味期限的菜她也都带回家，为百里家省了浪费的钱，毕竟她家现在也有一个永远喂不饱的小崽子。

　　没多久，张姨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馅饼到餐厅，“有牛肉的也有猪肉的，小夜不喜欢吃驴肉我就没有准备。粥马上就好了，我去端过来。”

　　沈天南带头道谢。这几个人里他家的家境属于最普通的，父亲是摄影师，母亲是老师，没办法和这几个家里做生意的比。

　　张姨再次端来刚熬好的粥时，几个人已经吃的不亦乐乎。馅饼本身已经咸淡适宜，只是百里夜尤其口重才需要蘸料，其他几个人只是一手一个馅饼吃着。

　　“馅饼很好吃。”看到张姨进门，沈天南忍不住开口。

　　“好吃多吃点，不够还有，我再给你们烙。”张姨最喜欢别人夸她做饭好吃，这时已经快笑不拢嘴了。

　　她看着沈天南，敏锐地感觉到他和程志不太一样，对自己道谢的话是认真的。当保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虽然想要多吃几个馅饼，其实三个人在家已经吃过早饭了，只不过馅饼太香了才忍不住加了一餐。

　　几个大小伙子吃饭速度还是很快的，在他们刚刚吃好的时候，张姨又拎着几个餐盒进了饭厅，“这是三明治和一些凉菜水果，你们饿了路上吃。”

　　明明只有四个人，张姨却准备了5、6个人的量，百里夜知道这是张姨被哄开心了的表象，便没有说什么。

　　因为是程志定的地方，交通也是他负责了。司机帮忙将餐盒搬到了车上，已经过了中午，几个人终于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