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酒馆经营指南》灯似

66、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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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奈沉默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她有些不确信地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探麦卡身上的温度。

　　掌心当中，并未传来半分温度。
　　如果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林奈大概会觉得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死了。

　　她转头看向索寞费尔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治愈的魔法或是治愈魔药，都不管用吗？”

　　索寞费尔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沉默地看着林奈，视线冰凉。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林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垂眸看向跪坐在床边的莫莫奈尔，林奈眼眸微垂，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莫莫奈尔的肩头。

　　“还有一个办法。”索寞费尔德突然开口。

　　莫莫奈尔似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上方的一根浮木，挣扎着想要飘起来，“索寞费尔德先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的姐姐。”

　　“拉图兹森林中，有一种寄生在白蝶身上的菌丝，那种菌丝可以救活麦卡。”

　　林奈呼吸微顿，她再一次转头看向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麦卡。

　　床上躺着的人双眸紧闭，只剩胸膛微微起伏。
　　只是恍惚之间，林奈恍若看见紧闭双目的人猛然睁开双眼，那双淡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嘲弄的笑意。

　　只是，不等林奈抓住脑子里闪过的东西，一旁的莫莫奈尔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奈姐姐……”莫莫奈尔看向林奈，她双唇动了动，眼眶中蓄满了泪，看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奈本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她垂眸盯着莫莫奈尔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别哭了，我本就打算去拉图兹森林一趟。”

　　只不过，原本还要过上几日再启程，现在看起来，不得不仓促动身了。

　　索寞费尔德眉心微皱，他看向林奈，语气中有些不赞同，“拉图兹森林已经与外界隔绝许多年了，林奈小姐，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这次的行程。”

　　林奈脸上带着一丝淡笑，她看向索寞费尔德，摇了摇头道，“这段时间，要辛苦索寞费尔德先生了。”

　　高大的男人摇了摇头，“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林奈不再看他，而是低头将莫莫奈尔从地上扶了起来，“别怕，我明日就动身去拉图兹森林，找到菌丝后，我会让独角兽抢先一步送回来的。”

　　莫莫奈尔眼睛当中闪起光来，那光亮名为希望。

　　林奈拍了拍莫莫奈尔的肩膀，她离开前，再一次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麦卡。
　　她终于知晓了自己是觉得哪里不对。

　　虽说拉图兹森林之行是必然的。
　　但是就林奈那个温吞的性子，加上酒馆正是繁忙的时候，说不准动身的时间一推再推，恐怕半年后都不见得能动身。

　　而麦卡的出现，先前的那段话，已经让林奈决定尽快出发。
　　只是这尽快，旁人，准确的说，是麦卡以及和麦卡有关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决定再推上一把。

　　林奈眸光闪了闪，她从麦卡的房间离开后，找到了精灵尤尔。

　　精灵尤尔正在核算酒馆一天的收入，见到林奈，她以为也是来看账本的，正要将手中的册子递过去，却忽然听到林奈有些低沉的声音。

　　“尤尔，我想和你聊一聊。”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林奈平日里的声音。
　　像是掺杂了许多低沉和心事。

　　精灵尤尔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她跟上了林奈。

　　林奈一路出了酒馆，往外走。
　　微凉的风将绿草吹得弯腰，直到走到了诺莱奥河流边，林奈才停下了步子。

　　三两只白色的高脚小鸟正在河边喝水，察觉到动静，扑扇着翅膀，没入了天际。

　　林奈提着裙摆，在河边坐了下来。
　　被河水冲刷得透亮光滑的沙石微微有些硌人，精灵尤尔看着林奈，过了一会儿，才学着林奈的样子，屈膝坐了下来。

　　“阿奈小姐，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精灵尤尔有些疑惑地开口，她看向林奈的侧脸，微微抿唇。

　　林奈摇了摇头，她的背挺得很直，右膝微微屈起，双手捏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我想问问你，拉图兹森林究竟是什么样的。”

　　精灵尤尔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拉图兹森林了。
　　在森林酒馆的日子并没有很长，对于寿命极长的精灵而言，在酒馆的这些日子，就像是一呼一吸之间那么短暂。

　　可就是这样短暂的时间里，竟是让精灵尤尔生出了漫长的心绪。
　　就好像，从前的那些纷争，什么禁术，什么家族，都与她再无关系。

　　现在，林奈突然同她提起拉图兹森林，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些已经被她藏了起来的过去，全部翻了出来，散落一地。

　　“拉图兹森林……”精灵尤尔张唇，嗫嚅半天，才哂笑道，“是个腐朽的地方。”

　　******

　　精灵尤尔算是精灵族中的小辈。
　　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灵族寿命很长的原因，精灵族很难诞下后代，在精灵尤尔出生前，格兰瑟姆家族已经很久没有新的精灵出生了。

　　即便尤尔的出生，带走了另一位精灵，也就是尤尔母亲的生命。
　　格兰瑟姆家族的人仍旧十分高兴，毕竟新生的精灵意味着传承，尤尔的母亲已经活了许多年了，用一个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的精灵去换一个新生的精灵，对于格兰瑟姆家族的人而言，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只是，尤尔的父亲并不这样想。
　　那个高大的，总是彬彬有礼的精灵族男子，在自己的妻子死后，变得有些疯癫，他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精灵尤尔，甚至在精灵尤尔尚未睁开眼时，便想将这个带走了自己妻子生命的孩子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他没有成功。
　　精灵尤尔并不知道，是那个男子动手不够迅速，在还没有能杀死她前，就被人发现制服，还是对着襁褓中的自己，那个男人有了迟疑，并没有能下得去手，直到被人发现。

　　只是这些，精灵尤尔从前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了。
　　因为那个身体上，是她父亲的男人，在精灵尤尔成年的那一天，吊死在了格兰瑟姆家族的族树上。

　　精灵族历史悠久，古老，随着时间的推移，拉图兹森林中的精灵虽是同根同源，却仍旧是分了姓。
　　他们以姓划分，一个极大的部落里，有许多的家族。

　　每一个家族，都有一小片森林作为领地。
　　而在领地中央，有一棵高耸入云，几乎看不见顶端的大树。

　　那棵大树，就是每个家族的族树。
　　精灵五十岁成年，成年那天，会来到族树下方受洗，预示着他正式从孩童，变成可以学习精灵族魔法的大人。

　　精灵尤尔那天有些紧张，她由家族的族领抚养长大，被众人施以众望。

　　直到今天，精灵尤尔还记得，在受洗的前一天，抚养她的那个老精灵——格兰瑟姆的族领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脸上的褶皱比族树盘桓的树根还要复杂些。

　　老族领握着精灵尤尔的手，“尤尔，格兰瑟姆家族的未来，就靠你了。”

　　在拉图兹森林中，格兰瑟姆一族并不受重视。
　　不光不受重视，他们还被排挤，因为长久以来，学习禁术，成为堕落精灵的，都是出自格兰瑟姆家族。

　　而这个古老的，曾经有着无上荣耀的家族，早就在这些年里，成为拉图兹精灵中的边缘者。

　　抚养尤尔长大的老族领见证过格兰瑟姆家族的辉煌，这些年，他一直想要带领这个快要走到末路的家族，走回从前的康庄大道。
　　只是，他老了，太老了，现在，只能将骐骥的目光落在精灵尤尔的身上。

　　尤尔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她看着老族领十分认真，“我会的，我会成为拉图兹森林中最厉害的精灵，让格兰瑟姆这个姓氏，再一次成为拉图兹森林中的荣光。”

　　本不该有任何变故发生的。
　　只是，在尤尔受洗那天，变故仍旧是发生了。

　　后来，尤尔再一次回忆那一天，才恍然发现，那意外的发生是必然。

　　受洗日，尤尔穿上了纯白的衣服，按照惯例，她会在族人的目光下，走到族树下方，叩唱一首古老的精灵之歌。

　　等到歌声落下，族树会送来一片火红色的树叶，代表它对精灵尤尔的庇佑。

　　那天，精灵尤尔按照先前排练的那样，垂眸，双手扣紧放在胸前，唱起了那古老的精灵之歌。

　　——绿树，绿叶，还有绿草。
　　——红花，白花，带来魔法。
　　……

　　——伟大的精灵啊，它打倒旧日魔女，在这拉图兹森林里。

　　歌声落下。
　　精灵尤尔仍旧闭着眼，按照先前长辈们告诉她的，过上一会儿，便会有一根藤蔓，拖着一片树叶，落在她的面前。

　　只是精灵尤尔等啊等，等啊等，并没有等到那片树叶。

　　反倒是上方传来，咚咚，咚咚，十分有规律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被风吹着，一下一下撞在了精灵尤尔上方的树干上。

　　并非精灵尤尔第一个发现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第一个发现的精灵站在队伍最后，他本该垂着眼跟着众人祷告，可他鬼使神差地抬眼想要去偷看受洗时的场景。

　　谁料，他却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精灵被藤蔓缠着脖子，垂在精灵尤尔的上方。

　　风吹过来，那个穿着黑袍的精灵被吹着撞向粗壮的树干。

　　咚咚，咚咚。
　　像是要将族树撞断。

　　后来发生了什么？
　　精灵尤尔有些想不清了，她只知道到处都很混乱，奔跑的精灵族，发怒的老族领，还有一双又一双推搡着她的手。

　　精灵尤尔被挤得缩在角落，她听到了旁人的低语。

　　那是……自己的父亲。

　　精灵尤尔茫然地抬起头，她只能看到那双穿着靴子的脚，随着风，一下一下地晃着。

　　那天之后，原本是众人掌中宝的精灵尤尔突然成了空气一样的存在。
　　她想要去见将她抚养长大的，如同爷爷一般的老族领，可是往日和善的老人却是对她冷冰冰一张脸。

　　“你以后，不用再来见我了，三日后，会有人送你去拉图兹森林中的训练营。”

　　精灵尤尔怔然，她知道那个训练营，每个家族中，只有犯了错的，被抛弃的精灵才会被送到那儿去。

　　“族领，我……”

　　老族领却是猛地挥手，看起来半句话都不想与精灵尤尔多说。
　　直到后来，精灵尤尔才知道，族领，不，不光是族领，几乎是格兰瑟姆中的所有人，都视她为洪水猛兽。

　　而族领那样干脆利落的放弃精灵尤尔，也是因为族中又有精灵怀上了孩子。

　　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成为了新的希望。

　　******

　　精灵尤尔的回忆戛然而止，她垂眼，看到了林奈按在了她手背上的白皙的手掌。

　　尤尔转头看向林奈，她笑着摇了摇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想起来，也记不起那时候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

　　林奈微微皱眉，她看着精灵尤尔，“怎么能……”

　　尤尔又摇了摇头，她转眼看向面前奔腾的河水，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受洗日后，我成了家族的透明人，可是比起后来在训练营的日子，那点委屈，什么都不算了。”

　　******

　　拉图兹森林中的训练营里，聚集的本就是不受重视的精灵。
　　里头的精灵多数脾气不算好，而尤尔因为自己的姓氏，更是被孤立。

　　起初，精灵尤尔还在忍耐。
　　直到那天，自己的床铺再一次被不明的液体沾染，湿了一大片。

　　而始作俑者还在一旁抱臂冷笑。

　　忍了很久的精灵尤尔总算不忍了，她砸碎了一旁的玻璃瓶，用那锋利的碎片抵上了那个精灵的喉咙。

　　直到布鲁诺的到来，尤尔才松开了手。

　　布鲁诺是训练营的教官。
　　他负责将这些不规则的精灵，训练成护卫拉图兹森林最好用的战士。

　　那天，精灵尤尔红了眼。
　　布鲁诺一脚踹在了她的后心，重重摔在地上的尤尔死死盯着布鲁诺，丝毫没有认错的模样。

　　而布鲁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将人关去禁闭室，而是拖着精灵尤尔的衣服，将人拽到了他们平日的训练场上。

　　“不服气的话，那就把我打趴。”

　　精灵尤尔冲了上去，一次又一次。

　　只是最后，仍旧是她躺在地上，像是只丧家犬一般喘气。

　　布鲁诺连呼吸都没有变重，他停在了精灵尤尔的身侧，靴子踩在了她的脸上，“如果不服气，那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有一天，就算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一次，精灵尤尔断了两根肋骨。
　　只是那两根肋骨，换来了精灵尤尔在训练营中平淡的生活，不再有人欺负她，她的被子衣服不会再被莫名的液体洇湿，食物里，也不再会吃出小虫子和碎石块。

　　从训练营毕业的那天，精灵尤尔站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第一名的精灵，可以成为精灵王的护卫。

　　而精灵王的护卫长，正是布鲁诺。

　　再见到精灵尤尔的那天，布鲁诺脸上难得带了笑。

　　“我记得你，被我打断了两根肋骨的，从格兰瑟姆家来的小精灵。”

　　布鲁诺的目光冷静又淡然，精灵尤尔顶着那目光淡然开口。

　　“长官，我的名字是尤尔，精灵尤尔。”

　　成为精灵王的护卫后，就算尤尔的姓氏是格兰瑟姆，也不再有人敢欺负她。
　　如果事情一直这样发展，该多好。

　　可是，在精灵尤尔成为精灵王的护卫后没有多久，格兰瑟姆家的信便送到了她的手上。

　　信上写，族领病重，盼速归。

　　那时，精灵尤尔七十岁。
　　她在训练营中生活了十五年，成为精灵王的护卫五年。

　　然而，她在格兰瑟姆的族领身边，生活了五十年。

　　即便在后来的二十年，精灵尤尔无数次发狠，她再也不要当格兰瑟姆家的精灵了，可是在收到那封信后，尤尔仍是去找布鲁诺请了假，连夜赶回了那个她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的……家。

　　族领病得很重，也老得更多了。
　　不光是他，格兰瑟姆家族中的大多数人，都老了许多，像是这些年，受了许多磋磨。

　　不少人围在族领的病床前，见尤尔来了，所有人都侧开身，给尤尔让出了通道。

　　尤尔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并没有见到幼年的精灵。
　　她心中有一丝疑虑，直到停在了族领的病床前。

　　尤尔几乎要认不出床上的人。

　　精灵一族，与腐朽是沾不上关系的，就算是年迈的精灵，周身也如新生的绿树一样，充满了生机。
　　可是面前的族领，看起来却像是被虫蛀了一般，腐朽，灰败。

　　他就要死了。
　　只是看着，所有人都能得出这个结论。

　　不知是谁先抬的脚。
　　一阵脚步身后，屋子里只剩下族领和尤尔。

　　那个老头子，费了最后的力气，死死攥住了精灵尤尔的衣角。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精灵尤尔得知了自己离开后，格兰瑟姆家族发生的事情。

　　那个新生儿，没有活过七年。
　　在他七岁的那个生日，如同精灵尤尔的父亲一样，吊死在了族树上。

　　也是在那一天，族树枯萎。

　　族领死死攥住了尤尔的衣角，他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这是诅咒！”老头子厉声道，“是精灵王设下的诅咒！他抢走了我们的东西！还用最恶毒的咒语诅咒了我们格兰瑟姆家族！”

　　“尤尔！尤尔！尤尔！ ”

　　在老族领断气前，他凄厉地喊了三声精灵尤尔的名字。

　　在那之后，是渡鸦成片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