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我这一辈子》宫野志保

3、第 3 章

　　7
　　2022年
　　我去世前我们家发生过一场大战，以我公公为首的混蛋们诬陷我偷藏了家里的钱，而其中有一半是公公婆婆的棺材本儿。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甚至整个海岛。我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大家异样的眼神，有的人毫不避讳地对我指指点点，甚至故意找茬和我吵架，只是因为我已经是一个虽然嫁过来多年，但仍旧众叛亲离的外姓人。
　　钱，他们满脑子钱。那就从钱下手好了。
　　我正想着，忽然响起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惊出我一身冷汗。
　　侧耳细听了一下，原来是邻居走错了门。
　　虚惊一场，我的魂差点丢了一半，不敢再耽误，起身将手机藏到衣服里，蹑手蹑脚地开了卧室的门，物归原主。
　　看着还在熟睡中的父子俩，我心情复杂。
　　我已决心要复仇，我的女儿和女婿也在复仇的名单中，只可惜了我的无辜的小孙女润润。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回到客厅，拉开窗帘，躺在沙发上看外面湛蓝的天空，许久许久。
　　“我手机充电器呢？”江科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第一反应摸手机，发现关机后以为没电了，四处找充电器。我头也不回地指了一下茶几。
　　江科睡眼惺忪地拿起充电器插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的旁边。
　　“手机有电，我关机了。”我背对着他，不让他看我努力背台词的样子。
　　“嗯，怎么了？”江科不解。
　　“小歌夫妻俩一直打电话过来，我嫌烦就关了。”我不耐烦地答了一句，闭上眼睛。
　　“他俩又怎么了？”不出我的意料，江科绕到我前面，看着我的脸问我话，“又找你要钱了？又说你妈藏起来的钱在你那儿了？”
　　见我闭着眼不吭声，他的火气也噌的一声起来了，爆了粗口：“妈的，这两口子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小雪不是我说你，你们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我现在都怀疑你妈根本就没藏钱，是他们诬赖你妈了。他们那种抠门的狗东西，一分钱掰两半花，怎么可能让你妈找到那么多钱？”
　　他迅速按开机键，骂骂咧咧地要和他们对战。
　　手机刚开机没多久，十几个电话打进来，好几十条微信内容，江科暴怒，也懒得听那么多条 ，每条都将近60秒的语音，直接把电话拨了回去。
　　他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把门一关一锁，在电话里肆无忌惮地和对面吵了起来。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他们吵架的内容我都知道。
　　一个认为姐姐姐夫藏钱，一个认为小舅子没良心。
　　“你个小兔崽子，你骂谁？你结婚20万都是我出的钱，没有我你娶个屁的媳妇，你打光棍吧。你们全家就是靠老子养着的，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牲。我告诉你别惹我，惹我弄死你们。”
　　江科在外面骂得酣畅淋漓，完全不考虑在外面的我是怎样一份心情。
　　家里条件不算差，老畜生常年跑货车，赚到的钱没怎么乱花，都攒下来了。小雪结婚的时候江科给了20万彩礼，这在我们当地都是头一份。我们那儿虽然落后，但吞掉女儿的彩礼钱还是会被嘲笑的。
　　因此这份钱后来被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小雪家，存在小雪的名下。
　　当年这件事做得极其体面，不少人都是竖大拇指的。
　　可没想到仅仅几年之后，家里就反悔了。
　　所有的祸头子都在李歌这个冤孽身上，他找了一个和他半斤八两一样没用，酷爱啃老的女人做老婆，买房子时执意要买楼王。同一个小区，其他房子80万，楼王100万。
　　不给买楼王就不结婚。
　　逆子也完全不考虑家里的处境，跟着未婚的媳妇一起闹家里。
　　可家里打断了骨头才拿出80万，其余剩下的钱都准备了酒席，哪能多出20万呢？
　　思来想去，主意打到了已经出嫁好几年的小雪身上。
　　我到现在还记得电话那头小雪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知道她在江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她生过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工作，全职家庭主妇，几年的婚姻生活磨光了两人之间的激情，江科早出晚归，对小雪诸多挑剔。
　　这肉包子打狗的20万拿出去之后，她在家里的地位越发低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恨不得扇死自己。
　　8
　　1992年
　　一个月后，他们踩着点送我去医院。
　　畜牲开车坐驾驶位，我坐后排，左边是公公，右边是婆婆，俨然一个押解犯人现场。那个时候还是土路，颠簸得我都吐了，等到了医院，已然吐得七荤八素，小脸蜡黄被搀扶着进去。
　　化验单很快就出来了，怀孕。
　　“真怀孕了？”婆婆不识字，看不懂化验单，一手扶着我，另一手抓着大夫不停地问。
　　“对，怀孕了，恭喜。”大夫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不厌其烦地重复回答。
　　大夫的办公室瞬间炸了锅，满屋子都是两个老人夸张到让人生疑的喜悦，就连臭脸的畜牲，也难得的露出了笑脸，表情轻松许多。
　　一向抠门的公公直接甩出500块钱的红包给大夫，问出了一个让大夫呆立一个当场的话：“是儿子还是女儿？”
　　大夫为难：“还不到一个月看不出来男女。”
　　“你就告诉我吧。”老头子这时候高兴得忘了形，以为500块钱能让医生超脱自己的医术水平。
　　大夫仍旧无奈的摇摇头。
　　公公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一旁的儿子伸出了手：“再拿500块钱给我。”
　　大夫反应过来，推脱：“不用不用，我真的看不了。要不然你们去隔壁中医院馆，我听说他们号脉能看出来。”
　　老头子果然被忽悠住了，大手一挥，带着娘俩和怀孕的我朝着中医馆走去。
　　不巧，中医出外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不想留在城里过夜，只好重新坐上车，连夜赶回了家。
　　我怀孕的消息当晚传遍了全村，第2天传遍了全岛。
　　恭喜的人快把门槛都踏破了。
　　畜生被公公婆婆教育，现在不敢碰我，连夜收拾了东西到他爸妈的房间睡，她妈则收拾好了被褥搬过来和我同住。
　　我一夜未睡，心里五味杂陈。
　　过去一个月我承受非人的折磨，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想着等到他们看管不那么严的时候，抓紧时间偷跑，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家人对我的态度却来了个180度的转弯，我承认那个时候的我陷入了犹豫。
　　也许，也许苦难已经结束了呢。
　　当时我心存侥幸地想。
　　我一无眠，辗转反侧，婆婆一向睡眠浅，被我吵得也睡不踏实，值得隔三差五出声喊我的名字：“秀丽，睡觉。”
　　我一直到天快亮才模模糊糊睡着，梦中拼命逃向村口的方向，找船，看潮水瑟瑟发抖，躲着。
　　船还没离岸，耳边响起婆婆的声音：“秀丽，还不起来？”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婆婆穿戴整齐坐在我身边，昨晚睡过的被褥已经叠起来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换做平时我的确该起床了。
　　我下意识便想起来，可忽然想起这时候已经怀孕了，他家人昨天对我的态度，仿佛我是家里的大功臣，我生了一点贪念，尝试着撒了一个娇：“妈，怀孕了，困，起不来。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婆婆抿了一下嘴，脸色很不好看，习惯性嘟嘟囔囔：“懒是丫头，你现在这么娇气，以后生孩子。生不出来遭多少罪？”
　　“你这才哪跟哪儿啊，我怀大鹏的时候白天刚割完稻子，晚上生的，一点都没耽误事儿。”
　　“今天家里能来不少人。过来看见你在睡觉，成什么样啊？”
　　“起来活动活动，不让你干重活。”
　　“你肚里怀的是我的孙子，我心里有数，起来吧。”
　　我的被窝随着她一句一句的絮叨，逐渐凉了，凉得像放进了一个冰疙瘩，我答应一声慢吞吞起身穿衣叠被子。
　　婆婆已经出去了，抱了草回去，这个灶台边洗米做饭，给牲口烫食。
　　我此时才明白，他们高兴只是因为家里的血脉得以延续，并没有因此对我爱屋及乌。我是我，孩子是孩子。
　　怀孕前三个月，我一直在干活，以为肚子沉了，干不动了，能好一点儿，可我低估了农村人的粗糙。
　　满三个月后赶上春耕，畜生开着货车走远了，家里十几亩的地撂着呢，我撸起袖子和公公婆婆一起推车，往地里送化肥，送种子，种地、拔草，等到秋收时一个人劈八瓣儿用，真的是白天收完了稻子，晚上出现阵痛，第2天早上送医院，下午生出了我的女儿。
　　我跟别人说过我当时的苦痛，有人问我，孩子还没生出来，让我干这种活，不怕胎不稳吗？
　　说到这个我就要呵呵笑了。
　　当然不怕，甚至巴不得孩子掉了。
　　那种满脑子想着传宗接代的家人，怎么可能乖乖等到我生产后才确认是男是女呢，我怀孕后，全村的男女都加入到了对我肚子的关注，从我走路的姿势也是习惯和肚子的形状，怀孕的时间等诸多条件判断了一番，猜测是女儿的比例远大于儿子。
　　公婆不死心，在我四个月的时候又带着我去了一趟城里，这次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结果，是女儿。
　　他们当然不甘心，除了咒骂我之外，想尽办法改定这已成事实的局面——他们开始折腾各种偏方。
　　我喝了好多个的偏方，喝到吐，喝到几次上医院。
　　以至于小雪出生的时候黑乎乎的长满了毛，或像一个病婴儿，不知道是我长期抑郁所致，还是被偏方折腾出了毛病。
　　也因为如此，小雪的身体并不好，性格也懦弱内向不少，像我。
　　现在想想幸亏那个时候他们没找到什么转胎丸，要不然不知道小雪会是什么样子呢？
　　对了，一定会有人问我，你被他们这么折磨，你们家人不管你吗？你没向他们求助过吗？
　　哈，我当然是求助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