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四颗星星 ...
-
陈嘉宁的葬礼是在一个阴天,天空中下着毛毛雨。
他走的并不突然,癌细胞扩散,身体根本就经受不住大手术,靶向药物也没了作用,只能化疗拖延生命。
主治医师早就告诉过他们,可能陈嘉宁会随时抢救不过来。
陈嘉宁一直都是笑着的,哪怕是离开这个世界。
葬礼没有大办,只有陈嘉宁的父母,远在海外的大哥也赶了回来,加上梁安,就他们四个人。
陈母在小声啜泣,陈父眼角湿润,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只有做父母的能够亲身体会。
梁安没有哭泣,她冷漠的就像是冰塑成的假人,作为陈嘉宁的妻子,打理后世。
并不是不悲痛,但她记得,他说过,想要看到她开心笑着活下去的样子。
她答应了,那么在他面前,就绝不会哭泣,若是让他看到,一定会得不到安宁。
墓碑上的陈嘉宁选用的是一张研究生刚毕业时,意气风发,笑的灿烂的照片,健康而富有生命力的陈嘉宁,永远都留在了二十九岁。
梁安在烧着纸,陈嘉宁的大哥将白菊铺满他的墓碑钱,把很多他曾经爱吃的东西放在了那里。
陈母的哭声渐渐小了,梁安没有哭泣,并不代表她不痛苦。
此刻的梁安,就像是用一口气撑着,没了这口气,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小安,你还好吗?”
梁安此刻已经麻木的不像样子,冷冰冰的脸,像是刨除了所有的七情六欲,哀痛到极致,也就是这个状态了吧。
“我没事的,妈。”
陈母想要说点什么,却翕动着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不要在小安面前哭。”陈父强忍着悲痛,过来拍了拍陈母的肩膀。
她好像很冷静,做好了陈嘉宁离去的准备,但又好像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困在孤寂的荒芜之地,虽然明面上很坚强,实际上却早已崩溃。
陈嘉宁的大哥陈郁宁是个心理医生,医生的直觉让他感觉到,此刻梁安的状态不对劲。
“你没事吧。”
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过来问一问。
陈郁宁有着一张与陈嘉宁极为相似的脸,只是更加温和,更加儒雅也更加成熟。
梁安木木的摇头,看都没看他一眼:“我没事。”
陈郁宁抿唇:“真的没问题吗?”
此时的她一身黑衣,眼眶通红分明是在强忍,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让她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美的惊人,却也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想起了弟弟去世前跟他说过的话,作为大伯哥,这样亲近弟妹不太合适。
但他不忍拂逆弟弟的意思,还是表达了关心。
梁安看也不看他,只是呆呆的站着,摇摇头,便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陈郁宁抿着唇,看着如此年轻的弟妹,墓碑照片上的陈嘉宁,也正是壮年,然而生死之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寿终正寝的人那么多,他的弟弟却不是其中的幸运儿。
感情那么好的福夫妻,如今却生死相隔,他遗憾又惋惜。
雨下的有些细密了,陈郁宁从车上拿下了伞,一把递给了陈父陈母,一把自己撑着,想要给梁安遮雨。
梁安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从雨中走出,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刚走出墓园,她就看到了一个老熟人,穿着一袭黑西装的简攸成。
此刻的梁安,早已经没了对付他的精力,看都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走过去。
简攸成从未见过,她如此麻木的神情,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陈嘉宁死了,她的灵魂也跟着去了,她就这么爱他吗?
简攸成再次感觉到了酸涩。
“不打伞,你会感冒。”
时隔不到半个月,距离那次街角的重逢后再次相遇,她憔悴了太多。
那次她在痛哭之后,还会嘲讽他,虽然很快就冷静下来,却也没有对他道歉,他送她回了病房。
在外面哭的那么不顾形象,声嘶力竭的梁安,在面对陈嘉宁的时候,却如此温柔,轻声细语的说话都怕吓到他。
他并没有多呆,只问候了陈嘉宁的身体,就离开了。
不能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但他心中的酸涩无法言说,曾经她也对他这么好过。
梁安没有理会他,简攸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陈嘉宁走了,你们都不给她打伞吗?就让她这么淋雨?”
怒气不能对着梁安发泄,自然得有别人承受,陈郁宁认出了简攸成,毕竟他常年在海外工作,简攸成也是在M国的硅谷发家的。
M国的华人,对这位简总,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郁宁露出了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她不想打伞,你没有看出梁安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吗?”
“我当然看得出来,她很难过!你们不是她的家人吗?难道陈嘉宁去了,你们就不把她当做亲人看待了?”
陈郁宁摇摇头,不想跟气头上的人吵架:“这不仅仅是难过的问题,她曾经……”
算了,跟他一个外人说什么。
“她曾经什么?”
简攸成敏锐的抓住了他的话尾巴,再问的时候陈郁宁已经不打算说了。
陈父和陈母也看到了简攸成,却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
一辆车缓缓开过来,车窗摇下,是跟陈嘉宁交好的一位法律系学弟,也是他的代理律师。
“伯父伯母,还有陈大哥和梁学姐,请节哀顺变,学长的遗嘱还没有跟你们公开,请先上车,去我的律所。”
他也看到了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简攸成。
“是简攸成,简先生吗?”
简攸成愣了愣,点点头。
“请您也一起来吧,学长曾经交代过,若是你愿意一起来看一下遗嘱,也算是做个见证。”
梁安终于开口说话:“家族事务,没必要请外人来吧。”
被别人怼,简攸成可不惯着,被梁安怼,他只能生闷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律师并没生气,语气也很温和:“这是学长临终前嘱咐我的,去与不去,还要看简先生的意思。”
简攸成点点头:“我会去的。”
梁安的神色越发冰冷。
因为下雨,外面的天气有些寒冷,律所里面却很温暖。
陈嘉宁的律师学弟,让实习生端上了热茶,还有干净没用过的毛巾,但梁安并没有碰,只是呆呆的坐着。
“学长委托我遗嘱是在2021年3月确立,那时学长察觉到身体的不适,便提前对财产进行了分配,此份遗嘱经过国家机关公证,真实有效,位于九章别院二百平米的平层房产、位于新市郊区绿色幻想小区的联排别墅均归当事人的合法配偶梁安女士继承,两人存款以及原始股极银行理财基金,共九百三十六万元,为婚后共同财产,由梁安女士继承,两人名下两辆车一辆国产SUV俯视,价值壹一百二十万元,一辆进口轿车BBA,价值五十万,均由梁安女士继承。”
“当事人名下专利共计十六项,专利费由当事人的父母以及配偶梁安女士共同继承,当事人的父母及梁安女士各占百分之五十。”
这些财产的分割,除了每年专利的费用分给了陈父陈母一半,这些年他打拼的,全都给了梁安。
陈母已经泪流满脸,并且表示,她跟陈父完全不会要那一半的专利费,都留给梁安。
律师脾气很好的点点头,接着往下念。
“我的当事人,在2018年曾经冷冻过精子……”
“等等!”
梁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律师的话,做出与平日的她完全不同的举动。
“你说,嘉宁在2018年冷冻过精子?”
“是的。”
“他没有告诉过我……”
梁安喃喃自语:“是了,2018年开始他就接受化疗治疗,但是……但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们结婚这些年,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陈父陈母显然也很震惊,是不知情的。
律师接着说道:“学长毕竟在钱财上没有瞒着你,这件事他心中有顾虑所以没有让你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根据遗嘱,这些冷冻精子将不再续费,会被销毁。”
销毁?
梁安的神志渐渐回归,她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不同意销毁,这是他遗留下来的财产,我就有继承的权利!”
她一直想要跟陈嘉宁有个孩子,纵然她自己对孩子本身并没有什么执念。
但刚结婚那几年,他们也没有故意避讳,只是一直也没有,后来他检查出肺部非小细胞癌,那时候已经是中期,因为吃靶向药和化疗的原因,他们才开始避孕。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纠结,为什么他不告诉她这件事。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保住这些生命的存续,给自己一个希望。
“对不起,梁安女士,这些你不能继承,遗嘱是公证过的,具有法律效力,我们必须尊重当事人的意愿进行销毁。”
“为什么?”
一声拍桌的巨响,梁安再也无法忍耐,站起身,揪住律师的领带:“为什么我不能继承?我要走法律程序,我要去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