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将军》班声北起

1、宫里

　　宫里一直风平浪静。
　　静妃娘娘殁了，但这个跟我没关系。
　　我坐在一件破房子中间，忧愁地看着房顶，有一处摇摇欲坠，如果在不修，可能半夜睡觉真的会被砸死。

　　我住的地方是比冷宫还要凄凉的存在。
　　冷宫里关着的是不受宠的妃子，但好歹是个妃子，住着高高的房子，有着一日三餐。
　　这破地方是宫里最偏的一个角落，宫女都不愿意来，春暖冬凉。

　　我的母妃也是前朝的妃嫔，听嬷嬷说，把我生下来之后，就被缢死了。
　　至于父王......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可能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嬷嬷有时候说话非常气人，丝毫地不留情面，脸上的周围密密麻麻，像是干了面团摔在了地上，“啪”炸开的不规则的裂缝。
　　“不要想着你的父王，”嬷嬷佝着腰，慢悠悠地用汤勺搅着锅里的粥，“你父王记不起你才是好的。”
　　“可我是公主啊。”
　　嬷嬷冷冷地斜觑了我一眼：“恕奴婢直言，您还不如一个奴才。”

　　我烧着柴，风箱拉得噼里啪啦地响，看着炉子里火焰“蹭”地往上直冒，非常有意思，我拉得极快，火焰跟着风一窜一窜，越来越旺。
　　“可我是他的孩子，他怎么会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

　　嬷嬷踢了踢我脏兮兮地屁股，让我起开，用棍慢慢地挑着炉子里的火，把火势降了一点下来：“你父王有二十多个孩子。”

　　二十多个是什么概念，就是有二十多个像我这样的，如果一块爬树，恐怕院子里的那棵树都要被压折了。

　　我一想到那个场面就非常地恐怖。
　　妈呀，还要做二十多个孩子的饭，那岂不是连房子都要吃掉了。

　　我立刻就原谅了父王。
　　他要养二十多个孩子，肯定不容易，毕竟嬷嬷养我一个就已经累得够呛，所以他不想养我也是有缘由的，毕竟日子这么艰苦。

　　当时的我以为，整个宫里的日子都像我跟嬷嬷一样艰难。
　　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其他小孩可能要比我好些。

　　嬷嬷不让我出院门，她说门口有怪物，会一口吃掉我。
　　我却老想着怪物是什么样，是不是有两张大嘴，像山一样高，黑不隆冬的，走起路来地动山摇。
　　为什么嬷嬷每天早上出去不会被吃掉？

　　我太好奇了，会爬到树上，极目远眺。
　　远处是一排排的房子，两三层楼高，有些却非常非常高，像是挂在半空中。
　　怪物一定藏在那里面。

　　再往左边眺望，我的视线穿过了宫墙，模模糊糊看到一排排小房子，里面有人出来，有人又进去，似乎非常热闹。
　　比起宫里，这一排排小房子更吸引我。
　　里面住着什么人？
　　他们每天在干些什么，也跟我一样吗，爬树，种地，烧火做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七岁了，嬷嬷也更老了，她老得牙掉了两颗，吃饭都只能吃粥，连白菜都啃不动了。
　　只能把白菜切得更碎一点，熬粥时水放得更多一点。

　　嬷嬷说她早就应该出宫，但因为放不下我的母妃，就留了下来。
　　她现在说话都轻轻的，一点也不像从前，可以拿着棍追着我满院子地跑。
　　“你父王喝醉了，撞到了你母妃，就有了你。”
　　说的奇奇怪怪的，父王为什么喝醉了，怎么撞到了我母妃，又怎么有了我？
　　我追问下去，嬷嬷就冷冷地看着我，“哼”了一声，说我长大就知道了。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呀。”

　　嬷嬷复杂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我要是走了，你该怎么办，傻成这样。”

　　我嘿嘿地笑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傻”不是一个好词。

　　嬷嬷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我睡在她旁边也不安稳。
　　“嬷嬷，你怎么了？”
　　嬷嬷叹了一口气：“皎皎，你以后该怎么办？”
　　我兴奋地幻想着未来：“我要有个更大菜园子，在院子里种好多树，盖更大的房子，我跟嬷嬷都住进去......”
　　一片静默。
　　嬷嬷捂着胸咳，咳得整个人一颤一颤，床都在摇摆。

　　“嬷嬷，”我感到不安。

　　“皎皎，你想见父王吗？”
　　我点点头：“想。”
　　“你父王可能对你不好呢？”
　　“怎么不好？”我想了想，“他是怕养我吗？我可以不让他养，我已经大了，可以自己养自己。”
　　嬷嬷摇了摇头：“他如果让你和亲呢？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一片贫瘠。”
　　我理解不了“贫瘠”这个词汇，问道：“那里有花，有菜吗？”
　　“有吧。”
　　“那我可以去！”
　　嬷嬷顿时无言，又叹了一口气。
　　她最近叹气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

　　我以为嬷嬷不说话了，就趴在床上，慢慢地有些困意。
　　嬷嬷幽幽地道：“四公主嫁给了匈奴，六公主也嫁给了匈奴，宫里适龄的公主已经没有了。”
　　“皎皎，还有五年，你也到了豆蔻年华。”
　　“你父谋权篡位，其身不正，这世道迟早要乱......”
　　“乱世之中，你又如何自处。”

　　嬷嬷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慢慢地攥紧，看着手下的人呼吸变了，又猛地松开了手，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好。
　　她闭上了混沌的双眼，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岁月，刀光剑影，女子更是如浮萍一般漂泊。她受过百般的欺辱，最后还是忍辱偷生，还活到了这个岁数：
　　“罢了罢了，都是命。”

　　第二天起来，嬷嬷已经不在身边。
　　我坐在院子里等，等啊等，看着破旧的屋顶，想着等我长大了，一定爬上去修一修，嬷嬷是肯定爬不动了，只能指望我了。
　　现在下雨天就要拿着盆接着，屋子里冷风直冒，湿乎乎的实在难受。

　　等到了下午，嬷嬷还没有回来。
　　我的心突然开始焦急起来，嬷嬷往往是早上吃完饭出去，中午之前就回来了，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她去了哪里？

　　我站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后又爬上树，朝着远处望，只见远远地一队人朝着这边走来，穿着盔甲。
　　心突然激烈地跳了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生人，嬷嬷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过来干什么？

　　我迅速地从树上跳了下去，冲进屋子，藏进了一个箱子里。
　　捂着胸口。

　　“咚咚咚——”
　　门被敲响。
　　“里面有人吗？”

　　我不应声。

　　敲门声停止了，我松了一口气。
　　“咚——”又是一声，门竟被砸开了！
　　这群人太粗鲁了！
　　我十分生气，握紧了拳头。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在我面前停下。
　　我听到有人说话：“将军，院子里没人。”
　　一人“嗯”了一声。

　　箱子外周大将军微微弯腰，手从箱子上滑过，道：“公主，出来吧。”
　　依旧一片安静。
　　周大将军微微挑眉，敲了敲箱子，随后按着盖往上掀。

　　“将军小心！”
　　突然一阵惊呼，后面的侍卫往前扑，双目欲眦。
　　之间一道白光闪过，一把刀从箱子里飞出，后面连带着一个人，朝着周大将军的脖子砍过来。
　　周勋反应极快，侧身铁手抓着那小胳膊一折，刀蹭着他的手滑到了地上。
　　我也被按在了地上。

　　我脸擦着地，却不掩愤怒：“你们为什么闯入我家？”
　　周勋看着手背上的血珠，心情不太好：“公主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是怪物，是强盗！”
　　我挣扎着，却除了扭曲的双腿，整个上半身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实在是能把人气哭！

　　周勋低头：“公主愿意好好说话，我就松开手。”
　　我咬牙：“你先松开。”
　　“愿意好好说话了？”
　　我不吭声。
　　周勋慢慢松了力道，往后退，但还是防不胜防，被从地上弹起来的小姑娘一把抓住了手狠狠地咬住。

　　这是咬掉他的一块肉啊！
　　周勋毫不客气地朝着她背后一捏，小姑娘卸了力气，被他拎了起来。
　　“不想知道你嬷嬷去哪里了？”

　　我一愣，抿着唇：“你们把嬷嬷抓起来了？”
　　周勋目光带着几分怜悯，从上到下打量着小姑娘，衣服虽浆洗得干净，但是袖子都短了一截，用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布补了上去。
　　跟个野丫头似的。

　　他将人下：“公主跟着我去就知道了。”

　　我站直，抬头看他。
　　这人实在是太高了，剑眉星目，皮肤黝黑。
　　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跟着他走。
　　“好。”
　　我要找到嬷嬷。

　　走出这个小院子，我才知道宫中有多大，别的地方有多豪华。路过的宫女一个个娉婷像是仙子，总之都比我穿的好。
　　走了很远，走的腿都累了，还没有到地方。

　　“到了。”周勋停下，我也跟着停下。
　　前面是一阶一阶楼梯，地上铺的砖白得可以倒印出我的影子。
　　我好奇地瞅着砖看，原来我长这个样子。
　　头发乱哄哄地揉成了一团，眉毛乱飞，嘴唇薄薄的，小胳膊小腿。

　　周勋看看我：“公主知道等会儿说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我只想找到嬷嬷。”犹豫了一下，“也想见见父王。”

　　周勋神情复杂：“必能如公主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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