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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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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营业后,陆陆续续有小猫小狗进来。
谢应娴做兼职,干一些喂食、梳毛、陪玩的杂活。
起初客户不多,隋心意闲下来,会给美容师打下手。
他给小狗洗澡,语气温柔,很会哄,手法也专业。
凶巴巴的小狗被摸两下也摇尾巴,叫谢应娴感叹:“隋心意,你上辈子是条狗吧。”
瞿宁当时在,笑着骂她:“那你可能是根骨头,不然隋老板怎么总咬着你不放。”
店里还有其他人,听了哎呦喂地闹开。
隋心意弯着眼睛,看着谢应娴笑。
应娴问他:“你那么喜欢狗,要不养一只?”
“博美行吗,跟棉花糖似的。”
隋心意说暂时不养:“店里那么多只,它闻见味儿得不开心。”
人不也一样,爱都想独占。
凭借积累的经验,再加上朋友的支持,店铺有条不紊步入正轨,隋心意也开始忙。
人不在店的时候,他妈找上了门。
当时谢应娴看见她,觉得八成专门来骂人的。
果然她上来劈头第一句就是“你爸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吗”。
四周鸦雀无声,都在看八卦。
谢应娴淡淡地回她:“要不您下去问问。”
隋清他妈气急,冷笑一声:“咒我是吧,要不是我们拉你一把,你早和你爸团聚了!你呢,不知恩图报,还倒打一耙。”
这话刺在人心上,应娴恍惚了几秒,盯着她看:“什么恩,算计怎么吃绝户吗?”
“我那房子给你家亲戚白住,赶都赶不走,还真当自己的了?”
“这几年从我这儿白拿多少钱,你心里不清楚吗?”
“要是你们不够还我的,我不介意给我爸烧纸的时候,给你们也烧点儿。”
话说到这,隋清她妈又要打人,说:“你要再糟践心意,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这回谢应娴人多势众,在被打之前就有人帮她拦下了。
应娴说:“别说什么糟践,你难道真心疼?我对他可比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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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来了只小柯基,才几个月大,耳朵都还耷拉着。
它主人刚接来就要飞海外,急匆匆地走,先寄养这儿一个月。
小家伙黏人,见不着就哼唧。
隋心意没办法,白天带它到店里,晚上又把它带回家。
一个月后,客人又有事耽搁,不知要什么时候回国,他说要不小狗留下吧,你们决定自己养还是卖出去。
小狗亲人,隋心意挺喜欢,答应了自己养。
谢应娴说:“就叫‘一心’吧。”
隋心意顺着她,笑:“你老变着法儿骂我。”
“委屈你了?我还气着呢。”应娴捏他耳朵。
隋心意用鼻尖蹭蹭她,说:“消消气吧,求求了。”
小狗跟着一起摇尾巴。
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好像一切都有条不紊、蒸蒸日上。
谢应娴觉得自己终于从泥泞中拔出了双脚。
月中的时候,隋心意说得去搬趟家。
时间定在下月初,谢应娴跟着一起去,这之前,他们见了隋清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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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心都投在新欢那儿,又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隋清看起来比他妈平和。
他已经决定到外地任教,说以后恐怕难得能见一面,以前的事算翻篇了,大家各过各的吧。
隋心意中间去洗手间,隋清问应娴:“你该不是拿他报复我?”
他的笑意若有似无,谢应娴摇摇头:“没必要。”
“你喜欢他?”
“嗯。”
“能信吗,你以前也这么骗我。”
“时间长,都消磨没了。”
“他呢,你多久能厌倦?”
隋清交叠双臂,向后靠,眼睛微微眯紧了,说:“我弟看起来死心眼,认准了应该不会撒手。”
谢应娴淡淡地,却反问:“那个女学生呢,你又多久会厌倦?”
隋清盯着她看,说:“她不像你,心里不干不净藏着另一个人。”
这时隋心意朝他们走来,谢应娴目光落在他身上,坦然地回道:“之前见了老师一面,觉得好像他也没那么好,人衣冠楚楚,倒是和你一样。”
说得隋清脸色一黑。
临走前,隋心意他们把小狗放到了瞿宁家,瞿宁说放心,保证养得胖胖的,等你们回来,我们相约到野外遛狗。
应娴说好啊,开开心心地坐上了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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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北方一座一线城市,四通八达,干燥多风。
隋心意租了一间高层三居室,靠一条宽阔的运河,水面浮光跃金。
室内堆了一些打包纸箱,有的封口有的敞开,显得拥挤凌乱。
看起来人走的时候很匆忙。
旅途劳累,谢应娴在卧室床上昏昏欲睡,很快隋心意也躺到旁边。
两个人勾头凑近,安安静静说些小话。
应娴问:“以前你住的房子没有窗户,怎么吃饭?”
隋心意闭着眼睛,轻轻呼吸:“清水煮面条。”
“瘦得皮包骨头吧。”
应娴摸到他脖子,再摸到骨头,说:“以前你可讨厌面条,米线也不吃。”
隋心意嗯一声,半睁开眼:“当时查出来有点贫血。”
“小可怜,小可怜。”
应娴心发酸,贴到他怀里,声音含混不清。
“倘若我当时知道,怎么也不会让你饿着,毕竟也是你嫂子呢。”
隋心意听气了,将人按到床上闹了一下午。
这儿朋友多,隋心意的送别宴一个接一个,谢应娴跟着,每天变着花样吃。
也找了几个有名的景点转悠,磨磨蹭蹭就是一个礼拜。
票定的后天,他们俩才开始打包行李,收拾屋子,最后累够呛。
约莫清晨五六点的时候,传来手机震动声。
谢应娴在梦里挣扎着半醒,隋心意将人搂了搂,摸到电话,轻地“喂”一声。
哭声紧随而来,像玻璃划破了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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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世时谢应娴还很小,记忆模糊,伤痛像一个窟窿,空洞洞的。
但对爸来说,应该是割肉割心的刀子。
等她爸没了以后,她才明白到底什么感觉。
每一天每一天,从睁眼开始,都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死。
这倒好,他们俩团聚了,就剩她一个人煎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从心到身体,都疲惫到极点。
网络上又一起烧炭致死的新闻,她正翻看那些评论,然后跳到网购页。
一心给她发来消息,说给她寄了生鲜,让她记得查收。
应娴说自己不会做,一心说开语音教你。
当时还是一道软绵绵的女声,应娴怎么也想不到隋心意歪门邪道用变声器。
她还说一心:“你声音好听,多和我说说话吧。”
往后经常语音,谢应娴话多且乱,一心都耐心听着,偶尔给她唱歌。
交心了,很多事都说给对方听。
应娴说父母的离世,说男友的背叛,也说到和她断了联系的隋心意。
一心说家里偏心,说毕业后的窘迫,说自己心里有个喜欢的人。
胆小的谢应娴,就这样被拉着,没盼头地赖赖地活着。
她觉得已经够了吧,别再有什么坏消息了。
但坏消息给了隋心意。
店铺半夜起火,所有寄养的小动物被活活困死在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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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隋清他妈还在哭。
隋心意问:“我哥他们为什么半夜会在店里?”
他脸色煞白,手哆嗦,被谢应娴拉着,慢慢弄清了原委。
隋清和他表弟昨晚喝酒,表弟喝多了,隋清就近带人到店里过夜。
表弟在床上抽烟,打火机引燃了床单。
人醉得不省人事,火势汹汹,隋清顾不了救楼下的动物。
现在表弟二度烧伤,隋清稍轻一点。
电话断了后有一段很长的压抑的沉默,
谢应娴心里发麻,摸摸隋心意的脸,说:“快穿好衣服,我们去机场。”
这一路跌撞慌乱,她始终牵着他冰凉的手。
现场狼藉一片,店铺连着几家都被烧毁。
火灭后,空气污浊,残存了尸体焦烂的味道。
警戒线外围着很多人,有警察正在勘查现场。
旁边人指着那边的墙说,堆那儿的都是死掉的小猫小狗,得二十来只。
顺着那个方向,谢应娴看到烧的漆黑的尸体,耳鸣如针刺一样袭来,胃里绞得生疼。
隋心意攥着她的手,眼睛红得要滴血,他沉重地呼吸,像被埋在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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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隋清腿烧得血肉模糊,他表弟更惨。
隋心意的姨妈哭得不成样儿,见到隋心意,扑上来,说:“心意,你看看你表弟,命都快没了!”
谢应娴就在后面看,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家人赖在她房子里,撒泼耍赖,当妈的撺掇隋清她妈找事儿,当儿子的猥琐下流,烧半死活该。
等人不哭不喊了,她说:“事故主要责任不在我们,到时候该怎么赔偿,等报告下来再协商吧。”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接着那哭天抢地的女人就要撕了谢应娴。
她说:“什么责任我不管,我儿子在你们店烧伤,就该你们赔!”
隋清他妈在场,大气不出。
应娴气炸了,隋心意拉住她,说:“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具体的要协商,协商不成再诉讼。”
“你还要告我们!”
他姨妈听不懂人话,骂了一堆脏话,然后说到谢应娴。
“她就是个祸害,克死爹妈,又害你哥,搅乱你家,一个破鞋你还当个宝,早晚你也……”
话没说完,隋心意已经掐住了人的脖子。
他略微敛下眼皮,阴冷地看着,说:“姨妈小心点儿说话,你儿子都踏进鬼门关了,还不给他积点口德。”
“谢应娴是祸害?那你们还赖在她家,不怕阎王爷找上门?”
一旦动起手,脸就彻底撕破了。
疯子般的女人张牙舞爪,说:“隋心意,你妈没告诉你?”
“那火是个狗屁意外,是隋清见不得你好,教唆我儿子放的,手机都有记录!”
“你妈跪着求我,我才勉强答应,既然你这么说了,就等着你哥坐牢吧!”
隋母也哭,说心意你有钱,妈求你,救救你哥吧,他不是故意的,他前程不能被毁。
隋心意听着,心里越来越冷,好像又回到了冰天雪地那个窟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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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心意站在病床边上,垂眼看着隋清,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隋清被拆穿后,好像破罐子破摔。
他问隋心意:“你想怎么办,打算把我往牢里送?”
隋心意冷眼看着他:“家里从小只疼你,我也没跟你抢什么东西,毕了业离开家不回来,你就那么容不下我?”
“没抢吗?”
隋清冷笑一声:“你们做的那个App都是谢应娴画的画,谁找她约的稿?叫‘一心’的运营?”
“六年来背着我和她联系,你说没抢?”
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近了又远。
隋心意稍抬了抬下巴:“那么久才发现,看来你一直没好好看过她那些画,根本不在意她。”
“你觉得那是胡闹、小儿科,我当是宝贝。”
“你不珍惜,被抢了不冤。”
隋清眼里泛起怒色,隋心意哼一声:“更何况,你是别人的替身,我不是。”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那个女学生进来,打断了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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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应娴和隋心意吵架了。
起因是隋心意要拿钱给他表弟,谢应娴觉得他脑子有病,摔门而去。
本来事情就乱,现在他们两个还冷战。
瞿宁给谢应娴打电话,说:“隋心意来找我借钱了,叫我不要告诉你。”
谢应娴在气头上:“借什么借,别管他。”
瞿宁知道他们吵架,但看隋心意的样子,又于心不忍,说:“他看起来不太好,遭受那么大打击,人瘦了挺多……别是生病了吧。”
电视剧都那么演,主角身患绝症,死前非要把人逼走。
谢应娴心想隋心意不能那么傻吧,但心乱如麻,还是先低下头。
只不过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先找到她。
这是谢应娴第一次见到隋清出轨的那个女学生,年轻漂亮,人很白……挺着肚子。
她还没说话,就开始掉眼泪。
谢应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果然,她说孩子打不了,自己已经和家里闹翻,她养不起小孩儿,还想和隋清好。
恐怕隋清就是拿她要挟的隋心意。
34
宠物死亡赔偿没谈妥,客户情绪激动,隋心意被堵在房间遭到了殴打。
应娴那时不知道,晚上去家里找他,敲了门没反应,坐楼道里堵人。
结果送外卖的来了,隋心意打开门,破破烂烂地出现在她面前。
应娴黑着脸当时没说话,把人拉进屋子,又堵到门口。
隋心意背靠着门,眼帘低垂,嘴角开裂,脸一片乌青,蔓延到脖子上。
应娴掀掀他的衣服,又让他给她看看后背。
是一些血渍已经干涸的擦伤。
“你怎么老是气我。”谢应娴皱着眉。
隋心意心里酸得不行,俯下身,把自己送到她怀里,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气人精。
安静地抱了一会儿,谢应娴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想换个城市生活。”
隋心意呼吸一顿,锁紧的胳膊松了松:“你要去哪儿?”
应娴答非所问:“我想带一心去。”
说的是那只别人不要的小狗吧。
隋心意嗯一声:“它挺乖,也亲人,能讨你开心,带着吧。”
紊乱不安的呼吸弥散在空气中。
谢应娴捧着他的脸,抬头盯着他,直到他湿红着眼睛要避开视线,才轻声轻气叫他名字:
“隋心意——”
“你不是一心吗?”
隋心意一怔,将人抱得紧紧的,说:“我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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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应娴迅速卖了两套房子,虽然拿到不少钱,但因为急于出手还是亏了。
瞿宁得知消息,大骂应娴:“你疯了吧!市中心寸土寸金,说卖就卖,你个败家玩意儿。”
“你爸在天上看着,得被你气得下凡!”
谢应娴很淡定:“我住的那个没卖,以后就交给你帮我收租吧,咱俩四六开行吗?”
瞿宁一头雾水:“什意思?你往哪儿去?”
“这儿待够了,想换个地方。”
“你自己?”
“和隋心意。”
瞿宁眉头皱起,越想越不对劲,很快抓住了关键:“你那么着急卖房,不会是帮隋心意赔钱吧。”
谢应娴嗯一声,坦白了前因后果。
瞿宁说:“谢应娴,你没那么爱他,不至于这样。”
应娴托着下巴笑了笑:“是不爱,但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他善良可爱,长得高,脸好看,活儿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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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既然已经卖掉,隋心意再怎么说应娴,也已经无济于事。
谢应娴自己不当回事儿,隋心意无奈,主动拟了张欠条,写上多少钱,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按了手印。
应娴开玩笑:“这是你的卖身钱,利滚利,等还了你才能赎身。”
接下来几个月,协商赔偿,处理剩余的事务,和瞿宁吃了好几顿饭。
匆匆忙忙到了冬天。
光是打包行李,就花费了很大力气。
谢应娴以前搞了很多文创玩意儿,还有裱好的水彩画,东西格外多。
太过累赘,她本来都要处理掉,但隋心意没让。
走之前,谢应娴自己去给她爸扫墓,掉了一些眼泪,小声说完“拜拜”,又嘟囔:“拜什么拜,以后又不是不回来看你。”
她眼睛红彤彤地回来,家已经没有了家的样子,到底还是抱着隋心意闷声哭了会儿。
离开的这一天天气很好。
小狗吃过饭,在空荡荡的房间内疯跑。
谢应娴叫它,它摇着尾巴又跑来,扑到她怀里,眼睛亮晶晶的。
她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抱抱它,哄着到航空箱里。
门关上,里面是过去,外面是未来。
谢应娴做了深呼吸,她牵住隋心意的手,说:“我们两只小狗,要开始流浪啦。”
但隋心意亲她,笑着摇摇头:“你不是小狗,是我的骨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