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陈小乖

4、主

　　四、主

　　孙权看着诸葛亮，乘马翩翩而至。深夜的密林中，他仿佛身绕银光，举止飘然有仙气。
　　五步之外，诸葛亮勒住了缰绳。二人一人马上一人地下，相对审望。
　　周公瑾已死。
　　诸葛亮与孙权相对。

　　“吴侯可知周公瑾为何而死？”
　　孙权虽然满眼泪水，却不曾折损威严。他直立有如山崖，缓缓摇头。
　　“这是他咎由自取。”诸葛亮在马上徐徐而言，“他因为倾慕于吴侯，不愿见吴侯与我家主公交好，便与在下约定，于主攻与吴侯私会之时，布置刺客虚杀之。”
　　诸葛亮说完，直直注视着孙权。他峨冠博带，衣袍委垂，恍若神仙之姿。
　　“而在下，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可怜周公瑾一世英雄，丧命于苟且私情。”
　　孙权道：“孤不信。他是公瑾，不是别人。”
　　“公瑾已反。”
　　“反也是公瑾，孤不信。”

　　孙权言之凿凿，声透层林。那般信任依赖，令诸葛亮瞬间有些微恍惚。
　　刘备今夜行止，他并不知晓；但吴侯无论私事公事，都不瞒周公瑾。
　　这般剖心沥胆的直率。
　　诸葛亮按捺住心中微痛，下得马来。
　　他一步一步走近孙权。
　　“吴侯信或不信，都不重要了。”
　　今夜，你必须与公瑾一起，葬身于此。
　　周公瑾，你所希望的，我已为你办到。你想要的吴侯，我必使他永伴你身旁，再不分离。
　　只不过代价是你们的性命。

　　魏延率本部兵马在密林中找到诸葛亮之时，天已微明。其时彤云四合，暴雨来得毫无预兆。他与军士们在林中四散开来，各处寻找诸葛亮的身影。他率先向密林深处行去，不多时，隐约可见林中似有人在交谈。更近些，只见其中一人素白长袍，衣袂飘拂，正是孔明。他拔脚向前奔去，只几步，就发觉那二人气氛异样。只见孔明一手指天，口中似念念有词。忽而雷电在云层中蜿蜒，天色晦暗，暴雨倾盆。诸葛亮一身单衣，居然在大雨中无风自动，举手投足，风起云涌。继而一道闪电劈入林中，不偏不倚落在他面前那人头上。
　　魏延看得呆了。

　　孙权被闪电击中的刹那，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维持着探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良久，才直直向后栽倒。
　　在他身旁不远处，周瑜尸体身下的血渍已经被雨水冲入泥土。
　　雷电既落，暴雨转缓。
　　诸葛亮只觉体内有火在烧，天旋地转，勉强扶住身边树干才能站立。但也只是稍稍缓了缓，整个人就倚着树，歪倒在地。

　　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被用披风裹着抱在怀里，与他人共乘一骑。他四肢脱力全身虚软，刚才所行呼风唤雨召雷将电之法消耗他甚多，如今竟是动弹不得。此法是他幼年时所遇一异人所教，年龄稍长他便知这是逆天之道，不可滥用，迄今为止，只用过两回。
　　一次是赤壁，他在七星坛上，借来三日三夜东南大风。赤壁之战后，他高烧卧床六日，水米不进。
　　一次便是今日，他借雷电之力，击杀孙权。
　　每次都是因为刘备。
　　无论是助他还是害他，都令他肝肠痛断，五内俱焚。
　　内腑煎熬，他忍痛出声。抱着他的那人勒住缰绳停下马来，让他在怀中躺得更妥帖些，问：“军师有何吩咐？”
　　诸葛亮勉强抬起视线，看清那人的脸。
　　“文长……主攻，主攻可好？”
　　魏延连续眨了几下眼睛。
　　诸葛亮知道他要说谎，真相如何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不想听他说谎，垂下视线。魏延成功的被他堵了嘴。
　　他一向能轻易达成任何事情。可是这一次，他虽然成功，却一点也不快乐。

　　天光渐渐明亮，马走得极慢，无人说话。被抱在那人怀里，依稀可以感觉得到心跳沉缓而有力。
　　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他也曾偎依在刘备怀中，听着心跳等待着黎明。
　　他们也曾经有柔情蜜意的时刻。
　　昔年隆中，刘备请他出山，何等俯就。
　　“我必终生奉先生为师。”言之凿凿，犹响在耳。
　　不知不觉，泪已满面。

　　察觉到他无声的恸哭，魏延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这怀抱并不柔软，却还算温暖。足以让他产生暂时安全的错觉。
　　他昨夜所为，简直不像他。他也不知为何，仿佛身心都被这密林暗夜染黑一般。怨愤、妒忌、阴谋，如此种种，不能尽述。
　　他甚至亲手引诱毕生所爱之人服下了毒药。
　　及至此刻，在明亮的天光之下，他无法相信，因为私情，昨夜，他竟干出这等事来。
　　然而一切已无法转圜。这一切在主攻与吴侯交好的那一刻，早已注定。
　　他们四人，周瑜死于爱情，刘备死于仇恨，孙权死于嫉妒，而他，必将死于报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