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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王孙 ...

  •   “太子殿下,再走大约二十里就到白城了!”

      谢敏在暗沉天色中依稀看见前方的城邑,他指着白城为公孙祈解释,“过了白城再向北就是宋国国境了,我们不妨一鼓作气直接回宋国!”

      一路赶来,意外地安然无事。九月中旬,公孙祈一行人提前到达了黎国边境的白城。

      公孙祈之前把马车的帷幕都束了起来,凉风阵阵,她顺着谢敏所指望去,满天黑云压城,是要下雨的征兆。

      她性子不急,也不愿意大家冒着雨赶路,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天色已晚,又恐要下雨,还是先到白城休息一夜吧。”

      像是回应公孙祈所说的,风又刮得厉害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敏感到雨滴在脸上,于是也顺从了公孙祈的意思。

      “哈哈是臣太着急了,那就先去白城!”

      说罢他转头向前,继续担任着领头人,带领一众人前行。

      公孙祈感受着初秋的凉风,又归于缄默。一路来她话都不多,多是回应谢敏的请示,同她一样沉默的是楼渰。但是这样静静的就很好,她把这次归国之行悄悄刻在心里。

      思绪被温和的声音止住,是楼渰在唤她,“殿下,起风了,还请把帷幕放下来吧,吹风容易着凉。”

      公孙祈看着出声的人,虽然觉得吹风很舒服,但也不愿意拒绝,于是点头道:“好。”

      巧心暗暗佩服楼大人的细致,又反省自己做得不够好。她帮着公孙祈将左右两边的帷幕都放下来,只留了前面的门帘。

      雨在她们进城时下了起来,起初只是洋洋洒洒,不久演变成瓢泼大雨,淋得大家狼狈起来。这是半月来第一次下雨,大家都没有备伞,谢敏急着去找家客馆。

      雨下大了,小摊贩和铺子都收摊了,路上冷冷清清。然而此时有人被扔到路中间,还伴着小厮的臭骂:“丧家之犬,还敢高攀城主大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那人恰好被扔在公孙祈的马车前,估计是他们希望他被马车碾压过去。

      公孙祈看见是城主府的下人把这人扔出府来,其他的雨太大了看不真切,只见男子身上的血被雨晕开,想必是受了重伤。

      见人受伤,她仿佛也觉得脊背生痛。

      “晦气!敢挡殿下的道!”

      刘二骂骂咧咧下马,正准备把人拖走。

      公孙祈连忙开口道:“救他一命吧,孤实在不忍。”

      刘二立马没了火气,但是还有些不满,“殿下就是太心善了,阿猫阿狗也要救。”

      公孙祈自觉麻烦他们了,也不好回应。楼渰没有说话,准备下马来抬人,小东见了立马打圆场,他先对楼渰说:“怎么敢劳烦楼大人,我们来就好。”

      接着赶忙下马去刘二身边,在雨中狠狠拍了他肩膀,“殿下吩咐照做就行了,就你话多。”

      刘二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狠狠“哼”了一声。

      这时谢敏也寻到了合适的住处,大家赶去客馆避雨。因为救了个人,又单独订了间房,雇了跑堂去医馆请大夫。

      公孙祈正愁雨太大了,便见巧心撑来了伞,如同往常一样,身边的人会把她侍候得很好。

      但她还是觉得很不方便,毕竟连上楼都得人抬着轮椅,不知道阿畅过得如何,也许只有她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巧心侍候公孙祈沐浴,又为她穿好深衣,一边为她绞干头发,一边看着铜镜里发呆的脸,不禁问出声来:“殿下又在想什么呢?”

      公孙祈回道:“想阿畅了。”

      巧心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她忍住心情去安慰公孙祈:“就快回到宋国了,殿下很快就能见到畅殿下。”

      公孙祈以为是巧心冷到了,这次直接抢走了她手中的巾帕,不容置喙道:“巧儿快去沐浴更衣,这是命令。”

      巧心笑着再辩解一句,“可是殿下……”

      “我自己也行的,快去吧。”

      公孙祈自己绞头发,做得有模有样的,巧心就告退离开了。

      她把头发绞了半干就放下了巾帕,靠在梳妆的桌前听雨声。秋季酉时天色本还是亮堂的,然而今天因了这场雨显得暗淡,时不时还有雷鸣声。

      她想自己这一生是否也像在风雨中飘摇,但也不至于丧气,因为世人谁可以过得平安顺遂呢?更何况她就要落叶归根了。

      从今起,应该高兴才是。

      巧心梳洗完了先做的就是赶过来照看公孙祈,她端来晚膳,打了招呼一进来就看见公孙祈静静靠着。

      虽然习惯了,但每次都有被吓到,太安静了总让人以为发生了什么。

      巧心把饭菜放下,过来为公孙祈束发,“殿下又在想什么呢?”

      公孙祈一本正经回道:“在想巧儿真是太好了,没有巧儿也就没有公孙祈了。”

      任是谁听见这样的话也会开心,巧心也不例外,她脸一红,打趣道:“巧心算是明白霜姑娘为什么喜欢殿下了。”

      公孙祈不解,问:“为什么呢?”

      巧心推她去用膳,“祈殿下要真是男子,又这样说话直白讨人喜欢,怕是巧心也要爱慕殿下了。”

      公孙祈不知道如何回应,轻轻“嗯”了声就安静用食。

      巧心在一旁看着公孙祈文雅的姿态,即便是突然雷鸣,她也能面不改色,手上丝毫不抖,这大概就是公侯家的子女。

      今晚公孙祈吃得很少,巧心正要再劝,公孙祈先出口道:“巧儿,带我去看看救下的公子吧。”

      巧心见公孙祈不像能听劝再吃点的样子,只好叫人来撤下碗筷,听话地推人出去。

      楼渰为了保护公孙祈,一向是住在公孙祈临近的房间。他听见轮椅的声响过了,便推开门问道:“殿下,要去看望那人吗?”

      公孙祈回首看见楼渰,浓密漆黑的长发自然地披着,还未干的头发看起来有点卷,她在心里想要如何形容才合适。像云,但没有这样黑色的云……

      想归想,她及时地回道:“楼先生会读人心声吗?”

      楼渰微微一笑,“是殿下的志虑单纯。请允许臣一同随行吧。”

      公孙祈自然答应了。

      被救下的公子被安顿在最侧间的屋室,已经清洗上过药,医者说是早先受了刀剑之伤,但未得医治,又饿了几日,最后挨了棍棒,再多淋片刻雨就真的没救了,能活下来实属命大。

      公孙祈听着巧心的介绍,看着趴在榻上的人,他的脸上几乎没了血色。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心生同情。

      在她们进来的时候,榻上之人就隐约有醒来的迹象,直到公孙祈看着他的时候,这人彻底醒了过来,他硬撑着起身跪下道谢。

      公孙祈对他拒绝摆手也没有用,只好受了一礼,她问:“是我吵醒你了吗,真是抱歉。”

      男子看起来和楼先生差不多年纪,但和楼先生的柔和不同的是,即便是这样伤病,他的锐利依旧可以看得出来。就像是分明这样痛,偏偏要下榻跪谢她。

      “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楼赴无以为报,今后……”

      他抬头时看见了公孙祈身后的楼渰,又惊又愤:“楼渰!”

      公孙祈也是一惊,他竟然认识楼先生,她笑着问楼渰:“楼先生与楼公子竟是旧识吗?”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个气氛不太对,楼先生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而且这位公子的语气似乎不太好。

      楼渰这才走上前来,他没有看向楼赴,而是对着公孙祈答道:“是的,是臣旧识。”

      楼赴见到楼渰,一时万种情绪都涌上心头,但最首先的反应是他坐回了榻上,他正要开口,“你……”

      楼渰打断了他,先请公孙祈回避,“殿下,臣处理点私事,可否请殿下先回避片刻。”

      公孙祈识趣地答应了,巧心就带着她出去了,但也不远,她就在门外等楼先生。

      楼赴见人走了,又开口问他:“你知道家中……突逢变故吗?”

      楼渰道:“只听说一点。”

      楼赴愤然,积压心里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事实也是这样的,他幻想着楼渰是同他一起的,便把灭族之恨向他倾吐:

      “公孙郁老匹夫听信钟氏的话,竟屠了楼氏满族,当年的事她怎么可能查的出来!楼渰你同我一起想办法复仇,楼家只有我们两人了……”

      公孙郁正是当今宋伯,钟氏则是宋伯夫人,听他这一翻话,楼渰算是大概明白了真相。宋伯对黎侯所言为虚,灭楼家是实。估计是他知道了当年围猎之变的真相,其实楼家不冤。

      六年前,楼野还是大司马白子豫的下属,他察觉了大司马对宋伯的不满,煽动他造反,却安排了楼渰保护宋伯。最终是大司马白家一族被诛,楼野当上了大司马,楼渰也被宋伯除了奴籍,非但如此,还赏赐了亚卿爵位、宅邸和土地。

      楼渰拒绝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就不要想其他的,我不会参与复仇的。”

      楼赴闻言嘲讽一笑,既是对楼渰的也是对自己的,他大概是疯了,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真的软弱到想要依靠楼渰。

      认清了现实后,他对楼渰的讨厌又不加掩盖地倾露出来,楼赴面上阴狠,厌恶道:“不要忘了你姓楼,你不过是楼家喂大的一条狗罢了!”

      楼渰不愠不怒,依旧平静道:“六年前便不是了。”

      楼赴对楼渰总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从小就是,他罚他骂他,楼渰从来不会还手,也不会计较,但是他却总是那么优秀,分走了父亲和母亲的视线。

      曾经的他的确是楼家最好使唤的狗,如今已经被宋伯收到麾下了,楼赴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下狠话:“我会让你会后悔的!”

      楼渰没有理会他的话,说着“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而后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转头就看见公孙祈在一旁等着他,楼渰正对上她的视线,唤了声“殿下”。

      公孙祈虽然没用心去听,但楼赴骂楼渰的那句话她听得清楚,她不明所以,只能问楼渰:“楼先生,你们有什么过节吗?他怎么这般傲慢无礼。”

      楼渰向她走去,“殿下,进屋去说吧。”

      巧心便推着公孙祈回房间,以端茶为由离开了,楼渰跟着进去,安坐在公孙祈对面的席上。接着他大致讲了楼赴的身份和宋伯的行为,询问公孙祈准备怎么处理楼赴。

      然而公孙祈最感兴趣的却是楼渰同楼家的关系,她不答反问:“楼先生对楼家是什么看法呢?”

      楼渰知道这种时候就该表一表忠心,然而他不是这种人,虽然还对公主称臣,虽然事情比料想的棘手,但他的心已经不被束缚了。

      他如实以告:“臣在楼家时自然为楼家做事,被君主任命后,便为君主做事。既然君主知道当年事变的原委,那么臣的生死,任由君主决断。”

      公孙祈大概明白楼渰的态度了,他把楼赴的事情告诉她,也是出于他对父亲的忠诚。她仿佛见到了书中的“义士”,楼先生真是不畏死,就这样还要护送她回宋国,接受父亲的审判。

      在公孙祈的眼中,反而是楼渰这样赴死的心态吸引了她,因为她也觉得,比生死更重要的事还有很多,不然那些耐不住孤寂的夜晚,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轻叹息,因为她面临着一个无解的困境,那就是决定如何处理楼赴。她很惶恐,因为她从不认为自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即便这是父亲的决定。

      她还认为楼野铸下的错,不该牵连到其他人才是。

      但是,灭族这种暴行,真是她那父亲能做出来的事吗?她或许对父亲的了解还是太少。

      “殿下不忍心杀了他吗?”

      看着公孙祈艰难犹豫,他已经在心里做了决断,公主是昭昭若羲的人,自然当有人为她行于暗夜。他甚至不敢告诉她,请交给他吧,因为不拒绝对她来说也是一种选择。

      “臣知道了。”

      公孙祈张了张口,却还是沉默看着楼渰离开。

      她也想过就带着楼赴回国,让父亲来决定,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处刑呢?头疼。救人又杀人,还不如不救。

      她喃喃自语:“父亲,祈真是没用。”

      巧心这时端来了热茶,看见公孙祈又在多思多虑了,忍不住打断道:“殿下别想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先。”

      公孙祈端起茶杯,只是浅浅抿了一口,此时雨还是很大,淅淅沥沥的声音总像敲打在人心上。

      然而楼渰不多时又去而复返,他身上被雨打湿了,鞋也是,所以只是站在门外回禀道:“殿下,楼赴已经逃走了,因为雨势,臣没能追到,请殿下治罪。”

      公孙祈反而长舒一口气,心情总算不像这场雨般压抑,她让巧儿也给楼先生递上热茶,宽慰道:“楼先生若有错,错在又弄湿了衣鞋,就罚先生今夜好好休息。”

      楼渰接过茶领命离开了,他其实不会在意,因为他自认为已经做到了该做的,天不遂人愿,没什么好说的。而公孙祈更不会在意,就当不曾遇见这个人吧,就此翻一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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