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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上巳节 ...

  •   两人四目相对看似很久,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瞬间。
      谢笙移开目光后,远远地朝道长行了个拱手礼,便要往前观走去。
      正巧厌云从前观过来:“姑娘,前观正吵闹着呢,现在去恐怕是没有清静了,还是等上一等吧。”
      谢笙问:“发生什么了吗?”
      厌云没有马上回答,不着痕迹地想把人引到亭子内坐下。
      谢笙犹豫着:“道长在亭内清修呢……”
      厌云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狗尾巴草叼着,语调模糊道:“公子他不过是躲清静罢了,哪里算清修,我们也算不得闹腾。”
      这一对主仆的相处颇为自在,厌云虽然是一个小侍卫,却也率性自在,应当有别的缘由。
      见道长面无异色,谢笙便坦然地提着裙子进入亭子里坐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挨着这位救了她命的道长这样近呢,两人就隔了一个石桌,厌云和女侍俱在身边,因此也算不上是于理不合。
      “所以前观发生什么了?”她有些好奇,但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厌云没有坐下,只是在亭子里漫不经心地踱步:“还不是那小谢家的幼子,那位被称作小谢公子的谢长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了,非说青霄观的风水好,吵着闹着要在观里修行一段时间,谢丞相都一个头两个大了。听说今天就是谢长风无缘无故拉着谢丞相在休沐日来观里祈福的。”
      果然如此。
      谢笙猜到谢长风不会轻易离开的。
      道长没有言语,只是倒了杯茶水,如玉般的手指轻轻地将茶盏推过去。
      谢笙无知无觉地拿起来喝了,是恰好的温热。
      “也不知道这小谢公子发的什么疯。”厌云嘟哝道。
      谢笙如今是这观里唯一的娘子,但是知道的人不多,因此谢丞相也没能知道自家儿子是为了亲近女郎才闹着留下的。厌云年岁还小,更是没往这方面想。
      谢笙啜饮一口茶,放下的时候正对上对面坐着的道长澄净的眼眸。
      望着这双有些清冷却澄净的眼睛,谢笙莫名觉得无所遁形。
      “公子,你说这谢长风是吃饱了撑的吗?”厌云靠着亭子。
      这回他却没有沉默了。答道:“他有所图。”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着厌云,反而是注视着装作埋头喝茶的谢笙。
      她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这人清凌的视线。心中暗叹,他果然都知。
      她方才跟谢长风说的那一番话,一方面是为谢笙泄愤,另一方面也是故意放纵为之。与其让谢长风回到暗处,不如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晃悠比较稳妥,再慢慢找出那个挑唆谢长风的渚寒或者可能是其他人。
      厌云等着他接着说,但显然道长已经没有了下文,索性已经适应了自家公子的沉默寡言,便也自顾自晃悠着玩去了。
      谢笙和道长面对面相处颇为吃不消,很快便找个借口告辞了。
      因像是被洞察了心思,她心中窘迫,也就走得格外地快,后面的苏合都快跟不上了。

      女子走后,身上的莲蕊衣香还留在亭子里。
      莲蕊衣香是大晋贵女常用的香气,她熏染之后,却还多了一点淡淡的甜意,很令人招架不住。
      道长垂下眸,看着女郎用过的茶杯边沿,上面染了一圈淡色的口脂,像是他院子里梅花初开时那一点嫩红的花蕊。
      道长忽然想起他作为世家公子时,曾经因为好奇打翻过娘的口脂。
      娘亲美貌,于是胭脂水粉与她甚为相配,平日里她除了舞刀弄棒就是热衷梳妆打扮,热烈得像晋京最耀眼的火树银花。
      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很久不再想起娘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她是如何在他面前倒下的模样。

      第二日谢笙刚起,院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谢长风在院子里踱步,看到谢笙穿戴整齐出来了,眼睛一亮:“笙娘!”
      谢笙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谢公子既是来观里清修的,便没有一大早来女郎院子里的道理吧?”
      他脸皮厚,看着她皱着眉训他的样子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笙娘,明日是上巳节,你忘了吗?”
      谢笙一怔。
      上巳节是晋朝的传统节日之一,一般是三月初三,是文人墨客约在一起流觞曲水,女郎和郎君互诉衷肠的日子,即是风雅之节,也是情人之节。男女之间可以互赠芍药,以表心迹。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写的上巳节的情形。
      这样的节日一个未行冠礼的郎君和一个寡妇说显然是不合适的,更何况这里还是青霄观。
      于是谢笙皱眉:“谢长风,你实在轻率。”
      他却没那么容易退缩,反而尽力劝说道:“春服既成,便是该自在逍遥一番,你这样的娘子,整日里闷在道观里,不是误了韶华吗?”
      她轻笑一声:“我竟不知,约旁人的妻子私会,也成了能够在道观里说的自在逍遥。”
      哪里是旁人的妻子,那人坟头草都该长起来了,少年郎暗暗想。
      见她油盐不进,谢长风便只能使出最后一招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便去吧!就当我欠你一诺,好吗?拜托!这可是谢家公子的承诺诶!”他相信这小娘子见了他上巳节流觞宴上的英姿一定会春心萌动的!他正是少年郎和青年交界的年纪,眉间还带着纯澈的少年意气,因此这样的撒娇并没有让人觉得不适,反而显得有些孩子气。
      可惜谢笙对着他是软硬不吃的:“谢公子,时下风气开放,却也没有开放到如此的地步。谢公子既然对我有所图谋,怎么连我是个刚出孝期的寡妇也不知吗?你若不知,便是轻率,若是知,可是不顾伦理了。”时下风气开放,满了孝期的妇人自可参加宴饮,但还是要与郎君们保持一些距离。
      这些话原本是谢长风在学堂里最厌恶的话,他平生也最厌烦学究似的娘子,但对上谢笙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一下子也厌不起来了。
      他若是有一个阿姊,便该是这样的。
      但是却又和真的阿姊不一样,他是家中的混世魔王,是谢家最肆无忌惮的小郎君,惮于阿娘,谢家所有人都忍他、让他,唯独她不同。
      见谢长风若有所思呆愣愣的样子,谢笙赶紧让霜娘将他扔出去。这郎君被霜娘像拎着带出去了,一面被拉着,一面还回头嚷道:“笙娘,我过几日带上巳节的糕点过来给你……”
      扔完人,霜娘回来了,忍不住轻叹:“真是不知礼。”霜娘是不喜欢这样心性简单却轻率的少年郎的。
      谢笙摇摇头:“年少不经事,枉作糊涂名。他是难得清醒,也是难得糊涂。”所以这样的人是怎么变成文中的那个丧心病狂的病娇公子的?
      的确是令人费解。

      ……又被扔出来了。
      但是谢长风并不气馁。他今日特地穿上了新的衣袍,好歹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不愁打不动美人心。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过渚寒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笙娘的?
      明明一副道貌岸然不近女色只疼爱家中夫人的样子。
      他啧了一声。看来他这个好友,也不是表里如一的人嘛。
      正想着,路过中庭。
      乐声肃然,听得人都要清心寡欲了起来。
      他看向亭内坐着的白衣道长,露出一个带着嘲意的笑容。
      道长冷冷地回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什么不起眼的东西。
      这种眼神,和晋京里那些自诩为君子的道貌岸然的、骂着“竖子无礼”的人,真是相像啊……
      真是令人不快。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眼下还并不能讨到便宜,于是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离去了。

      半息后,厌云掠过湖面,踏进亭内,说的话打断了道长的琴声。
      “公子,抓的那几个监视谢姑娘的探子,已经招供了,是渚侯爷、渚寒的人。”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道长放下琴谱,“这道家之地,还是要清净一些才是。”
      这是要把这些探听的人处理掉了。
      厌云似是刚想起来:“对了公子,我方才听完招供路过谢姑娘的院子时,听到小谢公子在嚷嚷什么上巳节。”
      已经三月了啊……
      “此时春光还未过去,应该是好时节,最适合姑娘、夫人们游赏,这个小谢公子,倒是懂得投其所好。他应该是想带着谢姑娘去明日的流觞宴。”谢笙不过二十又一,虽然按理可以称作“夫人”了,但厌云莫名很有眼色地一直叫“姑娘”,而且谁对着容色娇丽的谢姑娘,都没法喊“夫人”了。
      道长怎不知他促狭,将琴谱翻过一页,不接话,便让他退下了。

      前些日子次从风月楼拿的账本谢笙还没有看完,除了守礼,她也是想找个隐秘的时候研究一下这个账本。
      但天不遂人愿,刚过傍晚,观里就派着小道童过来找她了。这观里的小道童倒是长得十分憨态可掬。
      听完他所说的,谢笙只能应下,又给了这小道童几块糖糕问了几句才放小团子似的小道童离去。
      待苏合过来询问明日穿什么的时候,谢笙让她把外出的素色衣裙拿出来准备着。
      兜兜转转,这上巳节的流觞宴,她还是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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