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9、收心养性

　　借着穆枫这一病，一伤的机会，冯三便将他素日来往朋友之间的应酬回绝得干干净净。
　　等穆枫身体彻底好了，竟发现自父亲去世后常常呼朋引伴的自己，首次有了被人孤立的感觉。
　　先前朋友久不上门，就连聚会也都不会遣人来通知。好容易盼得有朋友生日将至，天天被关在家中习武写字的穆枫连忙喜滋滋地亲自选了礼物遣人送去。
　　不想下人半天回转，却低了头小心说道：“江公子说谢过少爷，并说生日当天，不敢扰了少爷修养，自会让人送来好吃的新鲜的东西。”
　　彼时穆枫正坐于书房之中，闻言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笔，一个字最后一竖抖得不成模样，末尾好大一团墨迹。
　　虽然知道此事和下人无关，却仍是忍不住迁怒于他，团起那张写废的纸就扔了过去，骂道：“滚！”

　　那团纸却并未击中下人，白影一晃，刚进门的冯三伸手就接下了那纸，展开瞟了一眼，再看看站在一旁走也不敢，留也不敢的下人，挥挥手让他退下，笑道：“什么事惹得咱们穆少爷如此火大？”
　　穆枫撇过了头不想理他，冯三却拿着那纸慢慢走到他书桌前，展开抚平放在他面前，笑道：“穆少爷，一草一木皆不可浪费，这纸不过才写了两个字，还是写满得好。”
　　穆枫看见那已皱巴巴的纸，再看看上面那团墨迹，嫌恶地皱皱眉，说道：“这还怎么写？”
　　冯三拿了一支笔蘸了墨，左手微微用力展平那纸，提笔落下，一个漂亮的小篆就跃然纸上。
　　他搁下笔笑道：“这不就写出来了吗？穆少爷说不会，我也示范过了，你就照着这个字写吧。”
　　穆枫握紧了手里的笔，待要继续反驳，抬眼却看见冯三那满是笑容的脸上冷冷的不带一丝笑意的眼，心中一抖，只得不情愿提了笔，学着他在那张看着就嫌烦的纸上一笔一画写他最是厌烦的小篆。

　　堪堪写满一篇，穆枫只觉胸中气息翻腾，烦躁莫名，将笔往桌上一扔，说道：“写好了。”
　　冯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笑，道：“以后都写小篆吧。”
　　“你……”穆枫惊怒莫名，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瞪着那好整以暇的白衣男子。
　　冯三之前虽说严苛，但也只是在武学之上，对于他写字这一条，只要他在规定时间待在屋内乖乖写了字，管他草书也好，什么都好，却是从不过问的。
　　冯三伸手在他肩上一按，穆枫就觉一股大力从肩上直透双膝，怎么都无法继续站直，只好顺着那股力量又坐了下来。
　　冯三这才笑吟吟说道：“穆少爷，我可还未让你头悬梁，锥刺股呢。这眼看就要冬天了，不然咱们到时候先试试囊萤映雪？”

　　话虽听起来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可穆枫却知道，这个男人，他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只得噤若寒蝉般，提起笔，继续不清不愿写他的小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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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真的似乎就在一眨眼间就到了。

　　先还只是早起就能看见霜花，到后来虽还未曾下雪，庭院中那小池却已是薄薄结了一层冰了。
　　第一天晨起看见面上飘着的那层薄冰时，穆枫几乎煞白了脸。
　　可冯三却只是站在旁边笑着问句：“怎么？不想下去吗？”
　　确实不想！可若是自己说句不想，只怕等着自己的，将是更折腾人的花样吧？
　　穆枫咬了咬牙，一脚就踏破了冰层。
　　最初一瞬间，还未觉得太冷，反而被那冰水灼得他的小腿热热麻麻地痛。
　　等那瞬间过去后，就是真正的仿佛从骨子里透出的寒，一下便控制了他的四肢百骸，就连牙齿，都不争气地“咯咯”咬了几下。

　　他哪还敢坐下去，只得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冯三。
　　却见他往亭中软垫上一靠，笑道：“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时，还跟着师傅四处游历。期间路过一条河，那河真是分外奇怪，水流很快，就是冬天也不会结冰，这或许还不算什么。只是河的上游是一处大瀑布，每年冬季，瀑布上的水滴飞溅出来，在空中就凝成了冰珠子，落入水中也不得化。所以冬天站在河边看去，水中一串一串的小冰珠叮叮当当相互撞击，伴着奔腾的水流声，倒也有趣得很。”
　　说道这里看了穆枫一眼，见他已被自己吸引，便笑着继续说道：“我师傅爱上这奇景，带着我在那河边小镇住了整一个冬天，竟借着从河中得来的灵感，创了一套掌法出来。”说着又是一顿，看着穆枫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问道：“想不想见识一下？”

　　这还是冯三第一次说到和自己相关之事，穆枫原先还听着觉得有趣，此时见了他的笑，心中突然一个激灵，那池中寒气似乎也透入了心底。
　　再看冯三时，便见他正慢慢走到池边，右手缓缓划出一个半圆，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冯三武功有多高，穆枫实在不得而知，只晓得平日里他要打要抓，从来都是随手做来，自己便抵挡不住了。
　　此刻见了他那严阵以待的模样，哪里还敢继续在他面前待下去，也顾不得水深到膝，冰寒刺骨，下肢早已是麻木不堪，拔腿便要转身朝小池另一边跑去。
　　才微微侧身，就觉得胸前以及腿上几处大穴被打中，顿时全身一麻，呆呆立于原地，动弹不得。
　　冯三微微一笑，问道：“看清了吗？”

　　穆枫这才觉得，这和以前冯三扬水打向自己时的感觉颇有不同。
　　打在身上的，不像水滴，倒像是固体的东西。
　　他被制住穴道，便是低头也不能，却也可听见随着这几下动作，水里传来轻轻的“叮叮当当”声音，有点像是碎冰碰撞。
　　冯三右手又是斜斜半圆划出，穆枫这次看得分明，被他扬起的虽然还是水滴，却都已凝结成冰，在冬日难见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这一次扑面而来的冰珠，冯三并未加上内力。虽然头脸被打中时，会有寒气一过而散，却不怎么疼痛。
　　“这次看清楚了罢。”冯三笑着伸手在他身上推拿两下，解开他的穴道，然后笑吟吟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问道：“想学吗？”

　　穆枫忙不迭地点点头，这样奇妙的功夫，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等自己学会之后，再和朋友相聚之时，想饮冰镇的那波斯来的葡糖酒，自己可以凝水成冰这一手一露，还不让那群人立刻目瞪口呆！
　　越想越是得意，第一次对着冯三露出求知若渴的模样，也不管自己还站在冰冷刺骨的水中了，讨好地说道：“师傅，徒儿想学。”
　　“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冯三伸手托起穆枫凑上来的下颌，带着几分嘲笑地说道：“穆少爷，我教你武功，可不是让你去你那群朋友面前炫耀的。”

　　被人一口说中心事，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了，可穆枫忍不住脸一红。
　　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知道，你教我武功，不过是为了让我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不要辱没了穆家名声。可是，”他顿了顿，见冯三并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反而偏了头饶有兴致看着自己，方又继续说道：“那不也是一种炫耀吗？不过对象不同而已。在我眼里，你所说的江湖中人，不见得就比我的朋友高明到哪去了。每日只知打打杀杀，不将人命当回事，真的就很算是有出息了吗？你便是瞧不起我的朋友们，可他们却从未伤了谁，害了谁，哪里就比江湖中人低等了？”

　　穆枫终于憋足一口气把心中憋了多日的话说了出来。
　　冯三虽从未说过，但是看得出他实在不太瞧得起他们这群纨绔，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虽不知他是出于何种目的非逼得自己习武不可，却从骨子里透出隐隐的傲慢来，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否则也不会这般动起手虽狠，却总是一副混不在意的调笑模样。
　　穆枫只是年幼些，也没什么江湖行走的经验，却也不是傻子。
　　冯三瞧他们不起，他也不见得多瞧得起所谓江湖中人了。
　　典型例子便有他的父亲，为了侠客的名声浪迹江湖抛弃妻子，甚至最后在穆枫还未长成便死在和别人的决斗中……
　　难道那便叫做顶天立地了吗？

　　可说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后怕起来，不知道这样的顶撞，冯三又会想出怎样花样折腾自己。
　　抬头看去时，却见那双桃花眼中满是沉思，冯三竟正定定看着他出神。
　　他忍不住退了一步，看着那白衣男子，问道：“你怎么了？”
　　冯三这才回过神来，低低一笑，道：“没什么，既然想学，我便教了你吧。只是穆少爷，”他认真看着他，淡淡说道：“江湖不是只有打打杀杀的。这也不能作为你不习武的借口，穆家剑的传人，那么任性可不行。你不想踏足江湖，江湖却不会放开你。等到避无可避的时候，你又该如何？找一个替死鬼吗？”
　　难得温柔地伸手摸摸穆枫的头发，再道：“穆少爷，你是穆家唯一的传人，总得撑起这个家，护着这个家才是。”

　　穆枫虽已是穆家这一代的主人，可也不过十五岁而已。此时瞪圆了眼瞧着突然温柔认真起来的冯三，听他说那些责任什么的话，脸上神色不自觉就有些迷茫起来。
　　冯三才说完那番话，抬头就见了穆枫那怔愣模样，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似是自言自语地低低自嘲道：“竟和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伸手再在穆枫额前一弹，叹道：“你啊，假装老成地说那样一番话，竟差点让你骗了过去，还以为我们穆少爷，竟一夜长成了！”

　　偏了头只将含笑的侧脸留给穆枫，可是那瞬间，在冬日难见阳光下同样也露出难见温柔表情的男子，却让穆枫奇迹般忘记了自己还站在冰寒刺骨的池水中，心里也似被阳光照入般，透出一点点暖意来。

　　可这难得的温馨场面，却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有下人前来禀报：“少爷，巫家公子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