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26、螳螂捕蝉

　　冯三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轻笑，清雅的男子声音伴着那声轻笑传入了众人耳中：“多年不见，冯三公子风采尤胜当年啊。”
　　那声音虽不大，但却仍然清晰地传入了穆枫耳中，想必也清晰地传入了那些黑衣人耳中，因为他们突然都面朝大门的方向微微低下了头。
　　被冯三制住的黑衣人虽是不敢轻举妄动，但却重又变得镇定起来，只是脸上的表情，也如他那些手下般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现在即使没有人来告诉穆枫，他也已猜到了来的该是谁了。
　　青衣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入客栈大堂的时候，冯三的手已从那黑衣人的后颈拿开。大门外陆天枢和灰衣人却仍是拳来掌往，打得不可开交。
　　可那青衣人从他俩身边走入客栈时，便连一片衣角也未被他们碰到。

　　穆枫第一次见到冯三这般严肃的模样，往日里总带着的一些轻佻一瞬间便从他身上消失不见。
　　他虽仍然在笑，双手也依然随便地垂在身侧，可是他的眼睛，却是全神贯注盯着那人。
　　穆枫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虽然没有直接挡在冯三前面，但却如猎豹般紧紧盯着那男子，手里的剑已经也已握紧。
　　那青衣人的脸上虽已可见风霜之色，但一点不会让人觉得他老了。
　　他在笑的时候，那双原本有些沧桑的眼睛便又变得清润起来。他的五官并不那么漂亮，但是凑在一起，就连见惯美人的穆枫，都有些惊艳。
　　——他从未曾想过，南天教那个总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骂一声魔头的教主丁千行，竟会有如此相貌，如此风采！
　　冯三原本和穆枫长得有几分相像，出来时为了方便已是易了容，此刻相貌平平的脸上本是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
　　可穆枫却总觉得，他的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线条，都已跟着僵硬了起来。

　　黑衣人离了冯三的挟制，几步便走到了青衣人身边，毕恭毕敬行礼道：“教主。”
　　来人自然便是丁千行，他只微一颔首，便挥退了黑衣人，笑道：“冯三公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不减，愚兄心甚慰之。”
　　冯三冷冷一笑，目光转到了门外仍在动手的两人身上又再转了回来，道：“你既然一开始便决定要插手此事，为何此刻才肯现身？”
　　丁千行扬了扬眉，叹息：“我已老了，南天教早该交到世开手里，这件事本就是他在负责。若非他飞鸽传书，告诉我昔日老友纷纷现身，我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冯三笑道：“三年前曾一睹令侄儿风采，少年得志，果然不同凡响。只不知这三年里，可有长进？”
　　丁千行微笑：“舍侄生性愚钝，三年前得蒙三公子亲自教诲，实在感激不尽。后曾与我言道：‘冯先生风采照人，着实令人心折。’对三公子可是倾慕得很呐。”
　　冯三也笑：“你倒是大方得很，就不怕你们丁家真的绝了后吗？”
　　丁千行叹道：“换做别人，我或许还会阻止一二。可若是舍侄竟能得三公子垂青，就算他想和旁人成亲，我也会亲自绑了他送到三公子府上。”
　　冯三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丁千行啊丁千行，我可真是服了你。你那小狐狸一样的侄儿，虽是继承了你的衣钵，可是比起你来，还是差得太远了。”
　　丁千行微微躬身，笑道：“三公子过奖了。”

　　“他本就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一只狐狸，你又不是今天才知，竟还有兴致和他聊上许久！”
　　不知何时，门外两人也已走进了客栈，陆天枢冷冷笑着走到冯三身边，看着丁千行脸上的笑容，恶声恶气地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差，老子才过了三年清闲日子。你们俩前后脚来，就让老子分别上了两个恶当，又搅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丁千行又是微微一颔首，笑道：“天枢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我遣人寻了你三年，你始终都不肯露面。这才见面，就扣如此大一顶帽子在愚兄头上，实在愧不敢当。”
　　陆天枢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狐狸侄儿站在门外装神弄鬼，让我以为他是你，不过就是骗了我和他动手。老子的一身武功和医术即使烂在肚子里将来带进棺材去，也绝不会让你那狐狸侄儿学了去的。”
　　丁世开闻言连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此事原和叔叔无关，小侄一向仰慕陆叔叔掌法高绝，却一直无缘得见。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偶遇陆叔叔，实在手痒，这才央求我叔叔让我先动手的。”
　　“呸！”陆天枢大声啐了一口，跳起来就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客栈，粗犷的声音远远从风中传来：“你是知道怎么能找到我的，老子先行一步，再和这两只狐狸待下去，只怕被卖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话自然是对冯三说的，丁千行却微微苦笑着接过话去，对冯三说道：“天枢素来不拘小节，我行我素，还望三公子别往心里去。”
　　冯三嘿嘿一笑，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哪里又轮得到你来替他说话善后！”
　　丁千行只能继续苦笑，“当年在下仰慕三公子，可三公子却只肯和天枢交好，可是让在下心里不甘了很久。”
　　冯三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丁千行啊丁千行，当年我俩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又有哪一次不是性命相搏的？嗯？”
　　穆枫本来见冯三对丁千行颇有防范之意，以为二人之间是敌非友。
　　后又见丁千行始终彬彬有礼，想到冯三性子，看着丁千行露出苦笑时，他心里其实也跟着在苦笑。
　　——他怎能忘记，他师傅行事，本就不可以常理推断之！
　　他虽本也不信南天教堂堂教主会真是如此文秀书生，但以为旧友相见，才会如此。可一听冯三这话，才知当年两人原来还曾以性命相搏过。
　　丁千行武功穆枫虽未见识过，但冯三武功却是深不可测的。纵然朝夕相处三年，穆枫也没把握自己是否已窥见全豹。
　　他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对那书生模样的丁千行更加戒备起来。
　　几乎忽略了站在一旁的丁世开。

　　算起来，穆枫已是三年未曾见过丁世开，此刻再见，那丁家公子瞧向他的目光中，已然是全然的陌生。
　　穆枫这三年自然变了很多，身量长成，眉眼也完全长开。再加上常年习武，变得更加高大挺拔，眉宇间英气也逐渐替代了当年纨绔子弟那一点轻浮。
　　即便和冯三相貌还是相似，但两人现在若是再比肩而站，已很少有人再会说一句他们相像了。
　　可是他毕竟还是那个人，丁世开同样还是纨绔时，和他交情也算得上甚好，否则那夜丁府之中，他也不会冲动到不自量力也想要救他。
　　今日再见，那人自然也已成长，虽是三年前便已见过他的本来面目，知道他绝非一般酒色之徒。但当时毕竟年岁尚小，现在瞧来已再多了一些沉稳。
　　穆枫不喜巫昊天，很大部分原因便是他对冯三的非分之想。此刻再多一个丁世开，更觉心里不舒服。
　　此时穆枫虽全神贯注盯紧了丁千行的一言一行，但眼角余光扫过，仍是看到丁世开瞧向冯三时，眼里的一抹执着。
　　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四面墙上都是洞的客栈中原本有些诡异地安静，穆枫这声轻哼虽然小声，但在场无一不是高手。
　　几对目光顿时齐刷刷集中在了穆枫脸上。
　　穆枫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对丁千行见礼，：“见过丁教主。”
　　他虽拿捏不准丁千行和冯三关系，可也看得出冯三并不太喜欢他。他叫陆天枢时称叔叔，但对这丁千行，却不愿以叔称之，便换了个丁教主。
　　此言一出，冯三便先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穆枫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赞道：“这个称呼好，想必丁教主也是喜欢的。”
　　他叫丁千行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此刻学着穆枫唤了声丁教主，其中讽刺味道自然不言而喻。
　　那丁千行脾气却似甚好，竟笑吟吟地说道：“贤侄不必多礼，昔日我与你父曾有数面之缘，他的武功人品我皆是佩服得紧。今日得见故人之子，贤侄又是如此人品武功，恍如再见故友当年风姿，穆家有后啊！”
　　那模样，若非穆枫一向便知父亲对南天教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只怕真要相信他和父亲原是知己好友了。

　　只是他只是在心里想想便罢，可冯三却对那丁千行并不客气，笑道：“猫哭耗子！在小辈面前也做此姿态，难怪天枢在你身边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穆枫抬头的一瞬间，正好便看见丁千行眼中寒光一闪。
　　只是等他再想看个明白时，丁千行又变成了最是温雅不过的书生，别说是不像江湖中人口中的魔教教主了，便是普通江湖人士都不太像，到有几分像个饱读诗书的风流才子。
　　他似还要再说什么，脸色却突然一变，冯三原本带着的冷冷嘲笑也突然收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丁千行。
　　等穆枫也听到客栈外面传来的细微声音时，那原本书生模样的丁千行丁教主，已如一阵轻烟般，掠向了客栈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