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郭外梨花

20、二十、鹬蚌枉垂涎

　　陆小凤和花满楼穿过了四个假冒大金鹏王所在的山腹，上了石阶。石壁的门关上。

　　陆小凤斜斜往山壁上一靠，抱着手臂也不急着走。
　　摸了摸嘴巴上的眉毛，瞅着花满楼笑道：“你花满楼虽然是个君子，却一点也不老实。”

　　如此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花满楼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抽|出袖中折扇，展开摇了摇，微笑道：“君子要诚实，却不必老实。如果只一味老实，只是个呆子。”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呆子。”

　　花满楼道：“因为有时候，君子和呆子，本就差不了多少。”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刚才的话，不只是说给原随云听，也是说给霍休听的。”

　　花满楼一笑道：“我是真心想请原随云喝酒。”

　　陆小凤摸了摸眉毛，“不错，你花满楼从来不说谎。不过，任何听到你那话的人，都会认为你是在担心原随云，所以，‘临行前’提醒他要小心，千万要带着命回来，不要负了你们饮酒的约定。”

　　花满楼点头，神色间有一丝担忧，“我的确希望他能小心。”

　　陆小凤道：“他们听了你的话，一定以为你会走。”

　　花满楼笑着反问，“你以为我不会走？”

　　陆小凤嘻嘻一笑，却不说话，眨眨眼睛，眼神中略带一分戏谑之意。
　　他与花满楼十几年的交情，相互之间的心思都不难猜到。

　　花满楼察觉出他态度，轻轻一笑也不在意。他停下手中折扇，忽然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多管闲事。”

　　“你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陆小凤拍了拍他肩膀，他说的话很平常，语调中却饱含鼓励。

　　花满楼笑了笑没有说话，因着陆小凤的这句话，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决定。
　　有一个能够如此了解自己、鼓励自己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幸事。

　　陆小凤也不再多说，他又拍了拍花满楼肩膀，非常潇洒地向门外走去，临了还背对着他一摆手，“祝你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花满楼笑。什么忙也帮不上，的确是他所期望。

　　…………

　　……

　　锡壶里烫着的酒散发出浓浓的酒香，通红的火光，在这山腹间，显出几分诡秘。

　　霍休拿出两个青花粗瓷酒杯来。那酒杯既旧又普通，实在没有可陈之处，不过若是由行家来看，或许能认出这是昔年陆放翁所用过的旧物。

　　酒斟上，酒香扑鼻，上好的陈年花雕。

　　霍休一边斟酒，看似随意道：“原公子可愿酌上两杯？”

　　独自留在敌人的巢穴已经不智，若是在敌人的地盘上喝酒，岂非更为不智？
　　原随云绝非不智之人，但他此刻不但留了下来，更没有推辞这杯酒。
　　原随云一笑，施然举杯，一饮而尽。

　　霍休又干又瘦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原公子果然爽快之人。”

　　原随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骨节分明的指节泛出如玉一般莹润色泽，“如此好酒，若是不饮，岂非可惜？”

　　目光扫过原随云手中酒杯，霍休笑一声，道：“原公子可能尝出，此酒好在何处？”

　　原随云悠然笑道：“三十五年陈的绍兴花雕，如何不是好酒？不过，酒再好，也比不上蜀中唐家独门的‘浮生三日醉’。”说着，将酒杯轻轻一亮，放回桌子上。
　　毒药，并非下在酒中，正是下在酒杯之上。

　　霍休脸色微僵，拊掌笑道：“不愧是云起山庄的蝙蝠公子，果然非同凡响。”
　　那神态，彷佛方才只不过是同对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原随云一派淡然，也好像对方正的是在跟他开玩笑一样，淡淡道：“在下不过是恰巧对唐家的毒药暗器知道那么一点，不敢当楼主赞誉。”
　　蜀中唐门的‘浮生三日醉’无色无味，只需一触便可中毒，且这种毒药初中时不会被人察觉，但若是动了内力，便会无声无息侵入人奇经八脉，等三日后察觉出不对时，早已回天乏术。
　　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好手命丧在这‘浮生三日醉’下犹自不知，能够轻易便认出此药，并指出下药的地方，岂只是‘知道一点’而已？

　　“只可惜，”霍休抚须一叹，彷佛对于如此精彩的人物就要丧生此处颇为遗憾，“你刚才本应和陆小凤花满楼一起离开的。你莫要忘了，这里是青衣第一楼。”

　　原随云好像没有听出来霍休话中暗含的警告威胁之意。“陆小凤和花满楼离开，是为了去查证大金鹏王的脚上，有没有六根脚趾。我对男人的脚趾并不感兴趣，又何必跟他们一起？”

　　霍休微眯了眼睛，不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可以称得上和蔼，“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请你对付青衣楼的金鹏王是真是假？”

　　“不是不好奇。”原随云摇头道，“是我根本不用去查。那个金鹏王必然是假的。”

　　霍休笑容顿住，原随云接着道：“我不但知道那个金鹏王是假的，还知道，你方才所说的幕后指使之人并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霍休脸色一变，沉下脸，冷哼道：“你有什么证据？”

　　原随云道：“证据就是，上官丹凤和柳余恨联手杀害萧秋雨。”
　　萧秋雨和柳余恨是知交好友，他是因为柳余恨的原因，才会来相助上官丹凤和金鹏王。
　　只可惜，他一心相助好友，柳余恨却反过来要杀他，这岂非可笑、可叹、可悲、可恨！
　　上官丹凤要杀帮助自己的人，可见此事根本就是一个阴谋。或许萧秋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阴谋，也或许，杀死萧秋雨本身就是这个阴谋的一个环节。

　　霍休眼中冷芒一闪即隐，冷笑道：“可笑可笑！他们要杀萧秋雨与我有何干系？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三人，或许是他们自己意见相左自相残杀也未可知。”

　　“很多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事，暗地里恰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随云道，“那日，青衣楼同时对我和独孤方下手，与萧秋雨遇险的时间恰恰一致，这未免太过巧合。”

　　“云起山庄和我青衣楼交情匪浅，楼中部下招呼公子一声也是正常。”霍休随手拿起一根铁钳拨弄着炉火，好像原随云遇到的处处狠毒致人死命的围杀，真的只是熟人见面打的一个招呼一般，“至于独孤方，我只是想借他劝告陆小凤莫要多管闲事而已。”

　　原随云点头道：“你的这些解释的确合情合理，所以我也一直心存疑虑，直到方才，我才敢完全肯定幕后之人是你。”

　　霍休道：“方才？”

　　原随云道：“就是在你说你相信陆小凤的时候。”

　　霍休哼笑道：“这与此事有何干系？”

　　原随云道：“我听说你和陆小凤是老朋友了。”

　　霍休点头，“不错。”

　　原随云轻笑道：“既然是老朋友，你又如此信任于他，想必对他的性情脾气很了解。”

　　霍休此时恍然明悟过来原随云的话，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如刀锋般锐利，随时都可以将人生剥开来看到骨子里，“你对陆小凤了解得也不少。”

　　原随云道：“我认识他不久，谈不上很了解。不过，青衣楼主的手段，绝不会如此拙劣。”

　　陆小凤的脾气正是吃软不吃硬，别人越威胁他不要他如何，他偏偏要如何。所以，霍休杀了独孤方并非想让他知难而退，而是想激怒他，让他对阎铁珊和独孤一鹤出手。
　　如果阎铁珊和独孤一鹤死了，金鹏王又是假冒的，霍休自然是最后的受益者。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上官丹凤说青衣楼楼主是独孤一鹤，想必也是你暗中授意。不论是我杀了独孤一鹤还是独孤一鹤杀了我，你都能渔翁得利。只是你怕夜长梦多，时间一久被我察觉出不对来，所以才让人对我下手，激我立刻去找独孤一鹤报仇。”

　　霍休木着脸看不出神色，炉中燃烧着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清晰得显出脸上皱纹沟壑的纹路。他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单凭这些蛛丝马迹就能猜出这些事来，的确很不容易。”顿了顿又道：“你既然已经猜了出来，为什么不告诉陆小凤和花满楼？”

　　原随云微翘起唇角，眉角剔了一剔，傲然淡道：“因为我不必。”

　　霍休一愣，哼然冷笑道：“蝙蝠公子好大的口气！”

　　原随云轻笑着，神色中带了几分怜悯，“我自然不必。因为过了今日，江湖上将再无‘青衣楼’三字。”

　　霍休一震，又惊又怒，喝道：“你什么意思？！”

　　原随云缓缓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霍休的表情僵到了脸上，他忽然大笑道：“我竟不知，原来云起山庄的庄主，最大的本事竟然是吹牛。”

　　原随云轻笑，“是否是吹牛，阁下很快就能够知道。”

　　霍休额上已沁出滴滴冷汗，却终是定下心神，忽然露出的笑容带着诡异，“只可惜，你百算之下终有一疏。你以为你今日还能走出青衣楼么？”话未说完，他的手已经动了。

　　原随云看似悠然随意而坐，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防备，实则身上半分破绽也无，随时皆可应对敌人攻来的杀招，针对对方露出破绽致命一击。

　　但是霍休却没有对原随云出手，他的手忽然探到了石桌底下。
　　‘锵’然声响，一个丈许长宽的铁笼兜头罩下！从石壁顶上砸将下来！

　　原随云依旧纹丝不动，唇畔挂着微笑，秀长的眉毛却疑惑地挑起。

　　铁笼并非罩在原随云的身上，而是罩在了霍休身上。
　　这等做法，何其怪异！

　　霍休哼哼一笑，苍老的脸上露出得意，“原公子想必心中非常疑惑。”

　　原随云点头道：“在下确实很奇怪，为何青衣楼主忽然学起了猴子，将自己关在笼子里。”

　　霍休道：“以原公子这样的武功智谋，我若想将你困住，岂非很难。”

　　原随云道：“这世上，还没有能够困得住原某的地方。”

　　“原公子这话说得早了些。现在你已经被我困住了。”霍休语调中又是阴狠，又是得意，又是说不出的悠闲，“若是用一般的手段，自然不能够将你困住，只是，你万万料不到我会用笼子将自己罩起来。”

　　原随云点了点头，“我目前所在江湖上见过的人中，青衣楼主的手段确实鲜有人能及。”

　　霍休道：“这个铁笼是用精钢所铸，便是最锋利的兵刃也砍它不开。我只要轻轻拧一下机关，我身后便会出现一条地道。我自然可以从这条地道里走出去，不过这座楼，现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便是一只苍蝇也绝对飞不出去。”

　　原随云道：“仅此而已？”

　　霍休冷道：“当然不止如此。我已经提前在这座楼里埋了江南霹雳堂的火云霹雳弹，只要我一离开，就会引燃霹雳弹。届时你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不剩。”

　　原随云轻叹道：“如此，可真是可惜……”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女子的喊叫声响起，充斥着整个小楼。

　　“不！你不能这样！我还在这里，我还在这里！！”一个美丽的女子从小门冲了进来，疯狂地抓住铁笼上的栏杆，对霍休大喊道：“带我走带我走！我不要死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霍休吃了一惊，又叹了口气，歉疚而同情地看着那女子，无可奈何道：“我好不容易才将蝙蝠公子困在这里，要放开他，就绝无可能了。除非……”

　　霍休没有再说下去，但女子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忽然看向原随云。

　　原随云彷佛对她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惊讶，有礼含笑道：“上官飞燕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温雅谦谦，好像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困地魔窟，而是陈设舒适的厅堂。

　　“不……”上官飞燕咬了咬牙，凄然后退两步，她忽然大声道：“不！我，我不能杀他……我不能杀他！”

　　霍休哼笑一声，像是在看着一场难得的好戏，“为什么？”

　　上官飞燕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美丽的眼睛里已经流出泪水。
　　晶莹的泪水如海底鲛人的珍珠，哀伤，凄惶，绝望。
　　但她看向原随云的眼神却充满了温柔。

　　柔情的目光如缠绵的丝絮将人溶化包裹，合着凄美的声音，水晶般的眼泪，任何男人都要为之动容，从而落入她甜美的怀抱。
　　上官飞燕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原随云，彷佛他就是她的一切，为他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她一字一句，温柔而坚定地道：“因为，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