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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岁月温柔,这是钟景的十六岁。
      钟景祖上是中医世家,连带着到他父亲这一代都是中医,到他这一代时,除了他之外的表兄弟都子承父业。
      钟景不喜欢这些,他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少年一样,向往的是恣意自由的生活,而非那些认草识药,煎药究理,望闻问切。
      他不与其他的表兄弟一样每天放学后就赶回药堂学习,而是背着画具骑上自行车到近郊的田野,画一画他眼中的美好。也并非都是田野,也许是树林,也许是老巷,也许也会是小县城里那座坐落城心的青石板桥,桥边杨柳依依,桥下碧水粼粼。
      是他眼中喜欢的一切自由,是捕捉不到的风,伸出手就会从指尖跑走。
      那天他一如往常,在准备开晚饭的前几分钟将自行车推进家门。在他将车放好走进内堂时,恰好有个人从里边走了出来。他侧头瞥了一眼,没看见正脸,只看到个清秀的侧脸轮廓。他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哪个来帮家里人拿药的少年。这种情况并非少见,钟景的爸爸钟衔为人善良和气,医术精湛,对待病人认真耐心,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中医,大部分人都喜欢上他这瞧病拿药,也不乏懒得跑一趟叫家中小辈帮忙跑腿的。
      进了内堂钟衔朝他说了句:“知道回来了。”他头也没回地应了声就进了房间,直到开饭时间才出来,刚坐下就发现正对面有个陌生又有点眼熟的人。他这才细细打量那人,面目清秀,尤其一双眉眼透着干净,但带着一丝病气,整个人仿佛一块通透的玉,是被人握在手中久了,整块带着暖意。少年见钟景一直望着他,朝钟景笑了笑,钟景一愣,接着低下头吃饭了。
      经过钟衔的介绍知道了少年叫盛佟,随父母新搬来莞城不久,因为从小体弱带病被父母送来药堂学习,驱一驱病气,学着调理自己的身体。因为父母工作忙,就跟着暂住在钟景的家里。
      钟衔又向盛佟介绍了钟景,这下不可避免的,两人在钟父的注视下互相问了好,就算是认识了。
      晚饭后钟景很快就回了房间继续完善他的画,盛佟和钟衔的谈笑声不时传到钟景耳里,他烦得紧皱着眉最后干脆作罢,上床就睡觉了。
      第二日清晨,钟景推自行车出家门时发现盛佟在门口站着,像是在等人。钟景没在意骑上车就走了,这时身后才传来盛佟匆忙的声音:“钟景你等等我啊!”
      到了学校,钟景才发现盛佟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还是隔壁班的,只不过自己课间只喜欢在自己的座位写写画画或者睡觉,放学就走,所以也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一面。
      不过从那天开始,钟景开始频繁地看见盛佟。上学,放学,甚至是课间偶尔出来透透气,也总能看到盛佟那张总是眉眼弯弯的脸。每天早晨他会在门口等钟景一起上学,每晚放学会在校门口等钟景一起回家。尽管一开始钟景并不喜欢搭理他。
      其实钟景不喜欢盛佟,不只是因为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还因为钟衔对他青眼有加,说他是学医的好苗子。因为钟衔平时要打理药堂,加上钟景不喜学医,从小钟衔很少有机会能陪伴他,久而久之就成了散养,没上多少心去照顾他,长大之后就连一句关心也显得别扭,父子俩关系不甚热络。可钟景对着盛佟那张满是期许的脸,拒绝就说不出口了。
      渐渐地钟景习惯了盛佟的存在,俩人熟悉了起来。其实钟景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和父亲的疏离与母亲早早地离世使得钟景早早就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盛佟是第一个温柔地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靠近他的人,把他自己给自己上的锁解开了。
      在那之后钟景的自行车多了个后座,盛佟放学不去药堂的时候,钟景就搭着他到田野去采风。盛夏的傍晚,微风绵暖,少年的衣摆吹得那样长,拽着的手又是那样小心而坚定。
      他们一起去过备受好评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店员姐姐倾情力荐的夏日冰饮,学着旁人拍了一张照片当作纪念。照片里一个少年拿着冰饮笑得温温柔柔,另一个少年则是用手揽过他的肩,靠着他的头用手比了个耶,边wink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可可爱爱。
      他们还一起走过莞城的每一条老巷,城心的青石板桥,以前钟景独自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由盛佟陪他再走一遍。他们一起跑过老巷,欢笑声在巷中回荡从这一条传到那一条,望着巷子上那小小的一片天空看孩子们放着的纸鸢飞过;一起踏过青石板,留下噔噔的声响,溅起积留在地上的水洼沾湿裤脚;一起拿起相机,互相给对方拍照,在一阵又一阵的快门声中留下彼此灿烂的年华。
      十六岁的钟景给十七岁的盛佟画过很多张画像,笑着的,皱眉的,发呆的,煎药的,看书的,浇花的,各种各样的盛佟都在钟景的笔下,栩栩如生,熠熠生辉。怎样的盛佟在钟景眼里都是发光的,没有人比钟景更知道他的明亮。
      盛佟还给钟景单独过了十七岁生日,亲手做了一个钟景最喜欢的芒果蛋糕,给他唱只属于他的生日歌,在漫天星辉里和他一起许愿,保佑他每年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盛佟还说:“钟景,以后每年的生日我都会陪你一起过,你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可是这个承诺最终没有实现,盛佟走了,在钟景刚过十七岁生日的第一个月。
      那天钟景上山去给他的妈妈扫墓,下山时下了暴雨,他在山上的木屋里等了很久,直到雨停才下山去。可到了家里却有人问他盛佟呢,为什么他们没有一起回来?钟景这才知道下暴雨他一直没回来,盛佟等了很久担心他就急忙上山去找他了,可现在他还没有回来。最后他们一起上山去找盛佟,却只找回来他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时候钟景才明白,原来盛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难怪他身上总是带着几个小药瓶,从小身体就弱不喜欢剧烈运动,还总是要吃药。而这一次盛佟跑出去太急了没有带药,悲剧就这样产生了。
      那天钟景在盛佟的房间里待了一夜,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他有多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进盛佟的房间。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在自欺欺人。
      直到盛佟走后的第二年,钟景才敢走进盛佟的房间。每次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仿佛这样就能感觉到盛佟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叫盛佟的少年啊,从来没有消失过。
      钟景偶尔还是会画画,画花画草,画天画云,画山川湖泊,画星河宇宙。只是再也不画人了,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他想画的那个人了。
      很多年以后,钟景做了一名医生,是西医,不是中医。他打心里不喜欢中药,医理,不喜欢有关药学的一切。可他不希望那种感觉再出现了,那种看着在乎的人消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喜欢的风,早已经抓不住了。他能做的,是将现在能抓住的该抓住的一切牢牢抓住,再也不放手了。
      钟景在当医生的时候救了很多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医生,天生就是该当医生的。可钟景知道,不全是那样的。
      每医好一个人他就会去盛佟的墓前告诉他,跟他说很多的话,带着一束盛佟最喜欢的向日葵和一张他画的盛佟,他的十七岁少年。
      一切就像那封放在盛佟房间里,很久很久之后才被钟景发现的信里写的。
      岁月温柔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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