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寒时手札(六) ...

  •   苍时回府后,吩咐米子扬在仓库里找些补品,给谢札送去。等她回了屋,发觉灯就放在床边。

      若是随着礼品还回去,也可。但苍时莫名觉得这样做,情分就断了线。

      她挑起灯柄,灯自然轻盈,却觉得当时赠予的心意格外沉。

      谢札病好后上门来道谢,是同谢寒一并来的。两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更恭敬有礼,仿佛有谁在督查一般。

      苍时想,这正像第一回见着谢札的时候。那时他对自己敬而远之。经由谢寒引荐,她在一旁多有拘束,而他两人吟诗作对,其乐融融。

      如今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不明不白多了暗涛汹涌,争先恐后。争的是长公主此人。

      傍晚时分,苍时坐在院子里纳凉,有一搭没一搭地扇扇子。促织声声,月朗星稀。

      有人从融融暮色中走来,惹得廊下风铃一阵响。

      苍时抬眼,心中绷紧的弦松了,笑道:“远南,原来是你来了。”

      “不是我会是谁?”

      谢远南挨着她坐到石桌边:“你倒是寻了个好去处,这儿比屋里凉快多了。我方才到处寻你不见,撞见云星,她说你不知在园子哪处看景呢。”

      “没甚么心思,便回来了。”

      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谢远南也随她目光看去。

      霞光褪却明红,惟余苍蓝与淡堇色,铺染一院澄净。灯笼莹莹照下,院里石榴树累垂一树的果,只是尚青小。

      “我说,夏初这石榴就开了花,到如今也才结些可怜的果。你是要日日坐在这儿,眼巴巴盼着石榴熟不成?”

      苍时听她打趣自个儿望眼欲穿,不禁破颜而笑。

      “我尽管有那个心,可结的果好不好,全看天意,哪里由得到我做主。”

      远南摇摇团扇,也摇摇头:“是谁斗志昂扬地放了话让我好好瞧着?我瞧着瞧着啊,瞧你怕是要偃旗息鼓了。”

      苍时唉一声,干脆泄了气,趴在石桌上。

      “远南,我才发觉,感情也似开花结果一般。开什么花,结什么果虽有定数,可开得怎样,结果如何,全看树的意思。”

      “他存着什么心思,你这些天不曾看出么?”

      “若只是一个人的心便好了。”

      远南怔了片刻,扬起眉毛来:“还有第二个人?”

      苍时如实说了,远南了然道:“难怪你如此为难。这一家兄弟,无论和谁在一起,同另一个相见时总觉得尴尬。”

      远南默了默,又问:“你意下如何啊?”

      “说句不负责的话,我觉着他们两人都好。”苍时说,“毕竟是亲兄弟,他们两人诸多相似之处,我也挑不出个好坏。再说了,感情要是这样斤斤计较,一一比对,那算什么真情呢。”

      “真情?”远南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我可第一回从你嘴里听到真情二字。”

      “往日我是轻佻了些,这不妨碍如今我改弦更张。”

      “我记着咱们青鸾可不兴一女二夫啊,还是说你要当头一个?”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也谈得上么!苍时虽这样想着,却抿嘴不言。远南这样戏言,果然没把她说的“改弦更张”当回事。

      “话真说明白些,你虽是长公主,有两位驸马仍要遭人非议。但若纳谢家公子为面首,太折辱他家大人的面子。何况这二人兄友弟恭,到了你家,莫非还要分尊卑不成?”

      远南愈想愈不对:“你在外头花天酒地也就算了,在这种事上还需拎清些。面子上做得不好看,外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苍时本在沉默,听她说到这份上,无奈笑道:“这是哪跟哪,我何时提过要纳面首了?你没来时,我只在想要与谁断。你瞧,我面上谁也不曾真正表白,又在其间辗转犹豫,坏了他二人的和气,倒显得我行事不端。”

      “你见色起意,我便没觉得你多上心。看样子,你是真心实意的?”

      苍时愁了脸,正儿八经看着远南,唉声叹气。远南知道她心里犯难,把手搭在她袖上,眼珠子紧跟着苍时的视线,目不转睛看着。

      “你说罢,我为你参谋参谋。”

      苍时便说:“有一日,我同谢寒喝酒,他与我说了些知音之论。回来后我左思右想,亦觉得一人白首足以。可我后来瞧见谢札目送我离开,又见他待我有情,便起了恻隐之心。谢寒固然是好的,辜负他真心,不可。谢札是个端方君子,又何苦同我纠葛。”

      苍时愈说愈发苦闷,却见远南面上早掩不住笑意。

      “休怪我直言,我的长公主殿下呀,你这还不是见异思迁吗?还真情呢,你就别谈什么真情了。”远南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苍时红了脸制止她。

      “我真心要你替我解忧,你却玩笑我。”

      “得了得了,”远南笑着摆手,“你这浑水,我也搅不清。照我看,既然你想要真情,那便选个值得托付的人郑重地嫁。嫁个一心待你的人,你如何爱他不重要,一定要他分外爱你。”

      “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还教我择婿呢。”苍时嗤笑。

      “我么,总不会像殿下一般,为一家兄弟烦恼。”

      远南见苍时又陷入纠结,见机告辞,“哎,时辰不早了,改日再来找你谈天。”

      苍时口头送了送她,又自顾自烦闷起来。

      罢了,谈及婚姻大事,哪能如此轻率,还不如就听天由命,随波逐流。她一个人在这烦恼,未必他们两人就在意呢。

      她要对方在意,还要对方真心诚意。

      *

      七夕这日傍晚,苍时上集市去四处瞧看。因着节日,绣品一类的物什都走俏,姑娘们热热闹闹三五成群,挑选心仪的彩线。

      又因着地方习俗,四下或卖巧果,或做磨喝乐、雕菱藕,在旁看看手艺也能消磨半天时日。

      天色渐渐暗下来,白日里忙活够了的商贩仍要将摊子支到前半夜尽时。四处亮起灯笼。

      苍时不紧不慢扇着团扇,瞧一位阿嬷为磨喝乐小人上彩衣,背着荷叶莲花的童女童男憨态可掬。

      见苍时看得目不转睛,扇子也忘了摇,阿嬷笑道:“不是老身自夸,这泥人虽用料粗糙,可色鲜形美,又要不了多少钱。买一个放在家里供着,保佑您得个贵子。”

      “婆婆误会了,我家姑娘还没出阁呢。”毕云星捂嘴笑道。

      “老身糊涂。瞧这位姑娘满面红光,想着是好事将近。那定是保佑姑娘得个如意郎君。”

      苍时听不得这些祝福,忙叫毕云星使钱买下一个,往别处走。

      天阶夜色凉如水,苍时漫不经心看着周遭的人群。二三作伴,或笑或闹。

      她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摊上。摊上菡萏欲放,静水沉香,摊前两人正比划着彩线。

      因着夜色看不太分明,却遥有所感,仿佛还是当时檐下的回望。

      毕云星低声道:“殿下不妨上前去寒暄几句,想必……”

      这时,摊前的人侧过眉目来,发现了苍时。

      此时若是扭捏作态、落荒而逃,实在不像苍时的作风。她朝二人走去,正不知说些什么时,谢札身侧的女子先开了口。

      “长公主殿下,今日果真是巧日子,竟在这市集上遇着了。”

      “正是呢,人群这样热闹,竟能恰巧遇见你们姐弟二人。”苍时又问,“谢寒如何不同你二人一道?”

      “他怪无趣,推脱着没心情,要把我二人赶出家来还他个清静呢!我可不得遂他的意么。”

      谢皎皎与苍时攀谈起来,谢札便在一旁为刚相中的彩线付钱。

      “殿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婚约取缔,谢寒至今心里头还发愁。我也是盼着他早日遇着良人,不至于混迹名利场上,心里却叹什么曲高和寡。”

      苍时道:“谢公子洁身自好,宁缺毋滥,不正是好事么?”

      “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我两个弟弟里,谢札年纪最小,却最让人省心。倒是谢寒,有什么心事不轻易向人说,半点不依赖长辈,我做姐姐的难免担心着他。”

      “想必他有自己的考量,婚姻大事不可草率。”

      苍时面上是这么说,却有些腹诽。谢寒他自己心气高,不肯低下身骨,说清楚心思,难道要苍时去点明吗?她是树,便不会将就飞鸟。

      怎么说也得谢寒亲口来对她说明,要让她看到真心和诚意。

      谢皎皎见苍时如此客套,大概是没听出她话里有话,继续道:“殿下是通透人,卖我个人情,哪日得了闲去开导开导舍弟……”

      还没说完,就见谢札将彩线放在谢皎皎手中,不冷不热道:“姐姐,天这样热,想必你早口渴了,我看还是去买些饮子喝吧。”

      一个满心希望自己是天上的月老,一个又盼着她是织女。苍时几乎是从眼神的缝隙里钻出来。

      “殿下几日前来探病,谢札颇为感激。今日既然有缘相见,不如一并走走?”

      谢皎皎被打断那会,心上就明白过来。但她琢磨着这两人的心思,竟有些难以抉择。

      她原先以为谢寒能寻到个钟意的姑娘就够离奇,一试探发现是苍时,更是觉得难成佳偶。但左右他难得有个知心人,便也去争一争。

      可她不曾发觉,谢札原来也藏着同样的心思。那么,谢寒酒醉而归那日,谢札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难怪后来染了风寒。

      谢皎皎下意识把手中的彩线绞成了一团麻。她发觉手指被勒出红印后,忽然看开了。又不是自个儿的婚事,她发什么愁。

      带了看戏的心思后,谢皎皎看他二人便有意思多了。

      谢札隐晦地想给苍时挑些什么礼物,苍时心思明显有些慌乱,游移不定,也没收下。但她至少也没有走,反而同二人一路回了谢府。

      站在门前,谢皎皎辞别:“长公主殿下费心了,还随我二人到了门前。不如进屋子喝些水,用些瓜果。今早府上刚进了新茶……”

      这一通客气话说得声如洪钟,不怕府内的人听不着了。

      苍时挨不住她如此热情,只好一道进了谢府。

      谢家聚了邻家的小女儿们,正在廊下对月穿线,欢笑不绝于耳。

      谢皎皎又邀苍时去园子里赏月观星,苍时心中越是忐忑,境况就越令人着急。

      谁也没想到,幽静的水榭之中,谢寒坐于栏杆上,大抵是在看水中的倒影。他看得出神,许久才发觉这边的动静,抬起头来。

      一抬头,便见谢札立在苍时身侧。

      谢皎皎不知道谢寒此时的心情如何,不过谢札在身侧,她倒是看得分明。

      两人儿时也曾为琐事有过口角,怄气好些天不肯说一句话,也有过争斗,非要争个输赢才肯罢休。当和事佬久了,便知道兄弟姐妹间不过是狗见羊,到底离不得。

      但若是今日,为了感情生出龃龉,结局会如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寒时手札(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