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心算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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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王尹买翻诗集时看到这一句，心头如筝一声鸣。他往日读诗，只能解其词意，却不能明了诗人心意。
而他自从拿到苍时的诗，忽然懂了，何为相思，何为闺怨。
长公主并没因为他雨中送伞而专情，她依旧和各种世家子弟往来，有时去清音坊寻人。
王尹买暗中打听过，她似乎很青睐那个叫“月缄”的人。
王尹买一面泡茶，一面静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苍时不过给了几首不提名的诗，就让他心慌意乱，而他要费劲心思，才能换苍时失魂落魄。
这不公平。
王尹买脑子一抽，想到了最有效的办法。婚约。他提出婚约，一定能把苍时吓一跳。
可她要是拒绝呢？那他折的就是王家的面子，往后和苍时见面还得绕着走。
等等……他为什么不愿意避着她？
王尹买没心思喝茶了，又翻出账本夜以继日地算。迟早得把苍时的铺子都给掀了。
等诗会的请帖到了手上，王尹买依旧沉迷算账没有应邀。待诗会举行完了，王漠拿着张纸来找自个儿时，王尹买才开始后悔。
“我在诗会上得来的诗，觉着还不错，特地拿来给你看看。”
王尹买假称自己没空，把纸留下待他晚上看。等送走了王漠，他慌忙翻出苍时之前给自己的诗，对着看了半天。
字迹一样，连诗中的悱恻之情也如出一辙。这断然是苍时的手笔。
她……写诗给王漠？
王尹买心中警铃大作。他原本想过会是明彦昭，会是谢彦休，甚至会是月缄，可怎么会是王漠呢？
苍时似乎最开始也邀约过王漠。王尹买不由得想起更多细节来，苍时好像来国子监找他时，也顺带着能看一眼王漠。
王尹买躺在床上时，心里还惦念此事。他越想越烦，径直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窗外又下起雨来，夜雨纷纷，扰人清梦。
他实在睡不着，看了一眼时辰，还没过宫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苍时的诗放在衣襟里，打了她送的伞，往门外去。
这事不能叫家里人看见，王尹买轻手轻脚让家丁开了门，借口要去找王漠。他打着伞，在长街上疾走。
墨汁般的天空，偶尔现了一线闪电。
王尹买赶到宫门前时，鞋上已全是泥泞。他顾不上体面，只想把事情说清楚。但宫人前去通报时，王尹买心里又打起退堂鼓。
他一时冲动，跑了出来。虽然他的心思并非一时兴起。这酝酿了许久的心绪，当真要在仓惶间吐露给苍时吗？
夜色中，他走过不甚熟悉的宫道，来到凌风楼前。里面暖灯如昼，几名宫人在门前值夜，谈笑。
王尹买鼓起勇气，跟随一位宫人往殿里头走。刚行至门外，宫人还来不及进去通传，王尹买忽然听见苍时在里面和人谈笑。
“是是是，要是当年翻墙砸中了王漠，就不用眼巴巴讨好王尹买那个千年铁树榆木脑袋。”
“你诗会写的诗呢？交到他手上没有？”
是谢远南的声音。
“给了也没用，下次还是得亲自登门拜访。”苍时笑了一声。
王尹买刚筑起的防线又被击溃。他听见宫人的通传声，连忙往回走，连伞都丢门口不要了，淋雨跑回了家。
他心想，果然如他所料。苍时一开始就想接近王漠，连诗都是写给王漠的，不过是要他帮忙改一改。
王尹买脱去湿透的外裳，把诗摸出来看。一张也没沾上雨。他的手太冷了，连纸张都探出了温度。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的情意是对另外一人，却把他撼动了。王尹买只觉得心灰意冷，在窗前站了一晚，也没管后半夜自己开始发烧。
王尹买病倒后，做了很多梦。他梦见自己和苍时争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
他在官道上遇见苍时，对她的示好不屑一顾，出言相讥。他还在旁人谈起苍时后，说了不少苍时的坏话。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王尹买想，一开始，王家一直都教他讨厌谢家人，连带着不可以和长公主交好。他一直谨记着。
但他没想过，苍时会是一个对他很好的人。
送他很多东西，即使被拒一百次也不放弃。更何况，苍时本就是很好的人。笑起来像早春的太阳。
如果最开始，王尹买不遵守父亲教诲，他一定会应邀。而不是把腊梅花全折下来，推开了苍时。
所以后来的一切，都怪他咎由自取。都是他，亲自推开了苍时，还要太阳奔他而来。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王尹买在病中醒了又昏睡过去，脑子里密密麻麻乱成一团。他偶尔睁开眼，看一眼身边有没有人。
是府上的小厮在伺候自己。
有时候，是王明两家的亲戚。
王尹买在一次次睁眼中，意识到心头的空落源自何处。原来他希望见到苍时，而他等的人不会来。
他听身边人闲聊说，苍时近些日子在准备开府的事宜，听说要买几个琴师到府上。王尹买想，他往后更不可能站在苍时身边了。
夜里风寒，王尹买恍惚中看见苍时站在床边，手里抱着一捧腊梅花，脸上笑意浅浅。她说:“你好些了吗？我来了。”
王尹买咳了两声，问:“你从哪里讨来的腊梅花？”
他下意识伸手去，却抓了个空。耳边没有回音。
等他回过神，发觉床前空无一人，只剩窗外雨声淅沥，没个停时。
王尹买怔怔地看向窗外。原来是一场梦。他梦见苍时来了。
但若她真的来过呢？
王尹买撑着病痛的身子下床，翻出了她给的算盘，摆在案上最显眼的地方。好像急着展示他的忠心，要投诚于苍时一般。
若她真的会来，王尹买依旧想要剖白自己的心事，把未来得及告知的喜欢摆给她看。
他希望，起码这一刻，她的眼里看得见他。
王尹买摩挲着几张宣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困意和病痛一股脑涌上来，让他读得艰难。他咳了两声，低声默念着。
诗中之情明明不是给他的，王尹买却要仔细地读，好让空落的心得到慰藉。他想，即使不是给他的，也起码是她写的。
只要是她，都是好的。
早知道他应该答应她，早知道他不该设计她。如果他早看清自己的心，怎么会让她在雨中徘徊。
王尹买拿过一张空白的纸，蘸了墨，想为苍时写一首诗。但他想了又想，素日的文采都成了摆设，脑子里空空如也。
若写人面桃花，不足描摹伊人容貌。若写春雨涟漪，写不尽心事淋漓。无论旁敲侧击，直抒胸臆，都不能点明。
最后，他把写的诗都揉成一团，只取了一张新的，落下苍时二字。
倒头又睡，王尹买叹了一声。他恐怕已病入膏肓。
半夜时，王尹买听见有人说话，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又见苍时站在床前。他想，自己接连梦见苍时，难道是太过想念？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苍时正在看案上散乱的宣纸，上面一字一句都是王尹买在病中写下的胡言乱语。她一张一张展开读，似乎没察觉床上的人已醒了。
“苍时。”
王尹买看她半晌都未离去，忍不住要喊住她。
苍时转头时，看见王尹买靠在床榻边，乌发散乱，面色酡红，好像喝醉了酒。她心里冒出一点酸意，将宣纸都放回原地。
“你醒了。”
王尹买听了却摇头:“如果你是梦，我就不醒了。”
“果然是病糊涂了，说什么傻话……”苍时低低笑了两声，俯身，在王尹买嘴角烙下一吻。
他的脸好烫。
苍时想，这样趁人之危是否不太妥当？只是她看了王尹买的“和诗”后，觉得他应当也希望自己来。
王尹买察觉到唇边的凉意，才惊醒，原来这次苍时真的来了。他怔怔地摸过嘴角，不解地看向苍时。
“你到底在算些什么？我怎么……一直听不明白。”
明明，她心上在意的人不是他。为何……
苍时回想这些天的事情，有了眉目。那天她不过是在抱怨，却被王尹买不小心听了去，等她追出来，人早就不在了。
后来听说王尹买生了病，苍时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他，又耽搁了好几天。
苍时从小厮嘴里打听得知，王尹买是看了王漠送来的诗才半夜去找自己的。
这时候，明彦昭说起，她当时在诗会上写的诗被王漠捡去了。苍时才恍然大悟。大概，王尹买看见诗以后，以为她给王漠也送了诗。
但那无名诗，从始至终都是写给你的。苍时轻轻笑了。
她坐到王尹买身边，双臂拥住他的肩膀。两人距离缩短后，心跳的频率也听得如在耳边。
所以，身为长公主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蓄谋接近，不介意设计自己店铺的手段，又写给你这么多情诗。
打着什么算盘，你要如何才能听清。
苍时叹了一口气，摸出衣襟里的传家玉佩，明晃晃晾在他面前。
“用心听。”
*
附记。
1.
王尹买病好后: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翻墙砸中王漠？
苍时:这个嘛……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元年二月五日……（心虚）
王尹买:殿下二十多年前还没出生吧。
苍时:长公主的事你别管！
2.
王尹买决定给长公主殿下一点小小的震撼，在坚持不懈的算计下，他终于把苍时好几家铺子搞得入不敷出，只能被迫转让。
苍时:王尹买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
王尹买:连夜收购低价苍氏铺子。
第二天，王尹买带着一堆铺子向苍时呈交了婚约。
苍时看着名下多出了两倍的店铺，还都不用她自己算账，陷入沉思。
3.
苍时死的那一天，她想着要留给这一世的王尹买一些东西。
她叫人取了丹青笔墨，在纸上描绘宫墙一角。
少年时的王尹买，绕过腊梅时，马尾同浅蓝的衣角扬起，是最初让她铭记的画面。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悄然改变。
与算盘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王尹买，头一次要对感情精打细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心算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