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凤栖沂

194、九牧林氏牵尘缘

　　九牧林氏
　　古树森森，草木萋萋
　　昔年赫赫一座将军府，如今空荡荡一片
　　却似一座寺庙
　　“少主家”
　　林庸上前执礼
　　他是林氏旁系过继过来的，记在了林湘的名下
　　算是义子
　　帮着打理府中事务，为人踏实诚肯
　　北辰魄点了点头
　　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回来过了，眼前所见一如往昔
　　竟是丝毫未曾变过
　　再往远说
　　自松针岭一役后
　　这里的一切
　　似乎就全都停止了
　　“毒王请”
　　他道
　　“舅父因当年之事性情大变，呆会若是有所冲撞还请毒王见谅”
　　“无妨”
　　“林三将军应是早年伤重，又逢家中巨变，郁结于心方才以至性情大变”
　　南宫绝尘道
　　“这是病，当医”
　　“当真可以医治”
　　年轻的王世子目中顿时一亮
　　“让他恢复本来性情不难，但是他那腿嘛，时间太久了，不好说”
　　“莫非”
　　“连腿疾也有医治之法”
　　北辰魄深揖一礼
　　“有劳毒王”
　　“你是阿玉的兄弟，用不着与我客气”
　　一行人迈步而入
　　路上皆有黑甲侍卫分立两侧
　　冬日凄凉
　　却不及军士铠甲上的寒芒更凉
　　中年男子坐于转轮木椅之上，静静的看着树上的枯枝雪落
　　年节方过，大街上仍是一片张灯结彩
　　这里
　　却是满目萧条
　　死气沉沉
　　北辰魄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坠入了无比的黑暗
　　“舅父”
　　年轻公子上前执礼
　　“魄儿，你回来了”
　　阿玉看去
　　昔日风神俊朗的林三公子，如今却是这幅模样
　　混身上下竟无一丝鲜活之气
　　唯有看向阿魄的时候
　　目中方才透了一抹希冀
　　“舅父，这位是毒王，和阿玉”
　　季尧常年随他一起，林家的人自是认得的
　　“阿玉”
　　中年男子抬目看去
　　却是一愣
　　近两年凌霄玉少名动江湖
　　没想到，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良久
　　他拱手一礼
　　“凤阳郡你救了魄儿一命，便是我林氏的恩人”
　　“将军客气了，我与阿魄本就是多年的朋友”
　　“救他，是应该的”
　　少年上前
　　执晚辈礼
　　“朋友”
　　男子冷哼了声
　　“夫妻尚可离心，又何谈朋友”
　　年轻公子目色一暗
　　他知舅父仍记得当年之恨
　　这些年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怕是早已与父王杀个你死我活
　　“将军含恨下了战场，便就当一直这么沉寂下去吗”
　　少年突然道
　　“阿玉”
　　北辰魄一惊
　　舅父情绪本就不定，怎可再以言语相激
　　“你小子见我是个废人，便瞧不起吗”
　　但见男子坐下木椅微微一转
　　瞬间，不知从哪射出一道暗箭
　　直奔少年胸口而去
　　“暗弩”
　　少年扬了扬眉
　　随意一个凌空跃起便躲了过去
　　“只出一箭，将军未免太过小瞧于我了”
　　“素闻黑甲军箭弩阵威力无穷，晚辈道是想要见识一下”
　　“好小子”
　　林湘目中精光一闪
　　“且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于是他一道令下
　　黑甲列阵
　　幽黑的弓弩，一簇簇箭尖皆指向院中的白衣少年
　　“阿玉，莫要玩闹”
　　北辰魄急呼出声
　　“舅父不可”
　　少年道
　　“只是陪林将军热闹一下，没事的”
　　若想要让人相信，便得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实力
　　若想要一个人重新活过来
　　便得要激起他的斗志
　　“布阵”
　　这一刻
　　中年男子的身上似重现了昔日的战魂
　　那是北辰魄从未看过的舅父的样子
　　试想
　　这便是曾经
　　鲜衣怒马，执剑江湖的林三公子
　　三军阵中勇往直前的
　　神机将军
　　但见万箭齐发
　　“困龙阵”
　　少年扬了扬眉
　　白衣一飘，直上九天
　　“好轻功”
　　林湘赞了声
　　噌的一声
　　痴凤出鞘
　　接着
　　凤鸣未起便已还鞘而归
　　“阿玉，剑”
　　南宫绝尘眼疾手快，抽出季尧的佩剑扔了过去
　　痴凤乃为软剑，又为上古名器
　　非内力高深者无法驾驭
　　他此刻只有二十年的功力
　　拔剑，却是勉强了些
　　电光火石间
　　少年接剑在手
　　只见剑雨飘零，繁花坠影
　　若苍龙出渊
　　若凤翱九天
　　一时间只见剑光缭乱
　　满天箭雨，若落叶缤纷
　　不多时
　　白衣飘然而落
　　少年微微喘息了下，方才笑道
　　“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林家千机弩阵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潇潇山庄的万箭阵也不遑多让”
　　中年男子笑了
　　“不愧是凌霄玉少”
　　“纵使失了六十年的内力，仍可轻松破了我的困龙阵”
　　虽说他已令人调弱了弓弩的威力
　　但是，这小子也是真的厉害
　　果真是后生可畏
　　北辰魄上前
　　年轻公子抱歉道
　　“都是因为我，你内力方才受损”
　　“我们是兄弟，客气什么”
　　林湘抬目看去
　　唇角放柔
　　这少年待魄儿甚是亲厚
　　或许
　　世间还是有真情谊可以相信的
　　“礼也见了，手也交了，这会是不是该本座出场了”
　　南宫绝尘上前一步
　　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便直接抓起手腕诊看了起来
　　阿玉将剑还鞘
　　季尧却是盯着他的腰间
　　“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你小子腰上的束带竟是把软剑”
　　“本少爷的秘密还多着呢”
　　少年笑嘻嘻道
　　这次出来犯懒，便没带着墨染
　　之前仗着内息充盈
　　向来都是捉云手，清霜掌，弦音罩之类的功夫
　　随意招呼
　　上了场方才想起如今内力虚乏
　　拔了痴凤也无法驱动
　　好在阿尘反应得快，扔了阿尧的佩剑过来
　　还别说
　　秦落枫的花影剑法，花里胡哨的
　　用在此时刚好
　　……
　　落花谷
　　乱花渐欲迷人眼
　　谷如其名
　　繁花似锦，彩蝶飞舞
　　风景甚好
　　落花谷不像轻羽楼那般遗世独立
　　也不像彩衣门那般招遥过市
　　门中虽女弟子众多，但也不拒收男弟子
　　不过
　　历代谷主皆为女子
　　“郤姑娘”
　　郤蝶舞一行方才至谷口，便见顾思洺在那里探头探脑
　　看见她过来
　　男子的目光顿时一亮
　　“你真的不在谷中啊”
　　他还以为是守卫有意相骗
　　顾家规矩多
　　年节之时，外出子弟不论何事皆得回家一同守岁
　　这不
　　刚过完年他便急着赶过来了
　　一连递了几日的拜帖
　　皆说她不在谷中
　　他还以为她是不愿相见，方才命人这般说的
　　“顾二公子，你又来做什么”
　　女子皱了皱眉
　　这呆子还真是一根筋的性情，她都与他说过多少次了
　　如何还纠缠不清
　　“郤姑娘，我给你带了今年的江湖风云录”
　　不是市面上的那种，来时他专程去了趟风云山庄重金求购
　　自己不是江湖人，对那些是是非非并不感兴趣
　　但是她是
　　所以，他也想要尽力融入其中
　　“顾公子有心了”
　　女子下马，正色道
　　“公子待我赤诚，蝶舞铭感于心，只是，我即将嫁做人妇，还请公子莫要再与我相见”
　　什么
　　顾思洺面色大变
　　“姑娘要嫁人了”
　　怎会如此突然
　　“是谁”
　　落花谷虽未约束女子终身
　　但是，历代谷主却显少出嫁
　　何况蝶舞姑娘一向独来独往，身边除了自己
　　几乎再无第二个男子出现
　　究竟是谁
　　她莫不是在诓骗于他
　　“永安王世子，北辰灵兮”
　　永安王世子
　　便是当日丰沧擂台上的那位年轻公子
　　水墨清雅的王族世子，惊世绝艳的林氏少主
　　他的身份
　　的确与蝶舞姑娘很是相配
　　只是
　　就只冲冲一面
　　她便已认定了那个人吗
　　“女子出嫁乃终身大事，姑娘需得要想想清楚才是”
　　“北辰王族争斗不休，灵兮世子亦深陷其中”
　　君子不言恶语
　　他不是想要说别人的坏话
　　但这皆是事实
　　何况
　　王族世子妃
　　一入深宅便将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哪比得上江湖恣意，随性洒脱
　　那样的生活
　　不适合她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此番回来便是要将此事禀明师父”
　　“不日，我便会与灵兮世子完婚”
　　“如何这么急”
　　王族娶妻，礼数复杂
　　怎会如此匆忙
　　“灵兮世子将去无为城修学，我要与他一起”
　　话已至此
　　该说的皆已说明
　　女子嫣然一笑
　　便要离开
　　“蝶舞姑娘”
　　一只手，猛的拉住了她的衣袖
　　上虞顾家诗书传家
　　纵然情急，也是极懂分寸
　　他只是拉住了她的衣袖
　　“姑娘冰雪聪明，顾某之心想必你早已知晓”
　　“在下虽出于中原世族，但是为人并不迂腐，他日成婚定会礼待妻子，敬之爱之”
　　“天高海阔，我知姑娘非寻常女子，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一起”
　　“顾二公子，言过了”
　　“蝶舞如今已是待嫁之身，还望公子莫要再说下去”
　　女子抽回衣袖翻向上马
　　“蝶舞姑娘”
　　“在下真心日月可鉴，还请姑娘三思”
　　顾思洺上前，紧拉着缰绳不放
　　“王族之中显少有人情深守一，灵兮世子能护你一时，当真可以护你一世吗”
　　“他若再取侧妃，纳妾室，你当真愿意与一纵女子相争着过日子吗”
　　“你若嫁我为妻”
　　“我愿当即立誓，夫妻相守，绝不纳妾”
　　“婚后，你愿住在落花谷中，我便陪着你一起，你想纵马江湖，我亦相随”
　　郤蝶舞皱了皱眉
　　这家伙今日如何这般固执
　　她道
　　“在遇见灵兮世子之前，我并未动过嫁人的想法，只因那个人是他，方才有了出嫁的心思”
　　这便是所谓的缘分吧
　　虽说，只是一场虚假
　　她竟无怨无悔
　　“愿顾二公子早觅良缘”
　　女子收回缰绳，一夹马腹
　　策马入谷
　　林昕紧随其后
　　接着便是玄卫
　　玄星看了眼顾思洺
　　“上虞顾家公子”
　　对方此刻却是万念俱灰，只呆呆的点了点头
　　天空飘雪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长
　　……
　　九牧林家
　　正厅之中，少年与中年将军对弈
　　用了一阵子的药
　　再加上南宫家独门追魂针
　　林三公子的病情已有大好
　　最明显的便是性情方面
　　已不再胡乱发脾气，也不唉声叹气
　　化淤解郁皆有成效
　　只是腿伤有些麻烦
　　时间太久，经脉受损严重
　　而且
　　还有一件更令人意外的事情
　　南宫绝尘在他体内发现了一种陈年毒素
　　虽不致命
　　却会侵蚀经脉
　　这毒
　　应是松针岭一役时留下的
　　并不是中原之毒
　　而是
　　瑜赵那边的风格
　　看来，当年之事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此毒并不难解
　　只是现下药材不全，他已命白芷白芨回谷中取药了
　　“玉公子，这局你可是危险了”
　　中年男子笑道
　　还真是奇了
　　自打他们来了之后，自己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不再压抑憋闷
　　一扫陈年阴霾
　　之前也不是没看过大夫
　　吃了不少的汤药，皆无效果
　　南宫绝尘不愧是毒王至尊，医术果然了得
　　“将军可敢与我打赌，这局”
　　少年笑了
　　“定是我胜”
　　“怎么可能，你此刻已入穷巷，岂有翻身之理”
　　林湘不信
　　“那将军可敢与我打赌”
　　“赌什么”
　　“应我一个要求”
　　“这叫什么赌注”
　　中年男子道
　　“当日你救了魄儿一命，已是对我林氏有大恩，就算你小子这会想要借兵出征，我也是会考虑的”
　　“放心吧，我可没惦记你那些家底”
　　“就只是一个要求”
　　“易做，也难做”
　　“将军可当好好斟酌一番”
　　“激将之法”
　　中年男子笑了
　　“我都到了这个年岁，岂会再吃你这一套”
　　只是
　　他看着棋盘
　　黑白交错，纵横沙场
　　白子
　　断无生机
　　只待黑甲蜂拥而上，必将土崩瓦解
　　这小子如此自信
　　莫不是哪里还藏有玄机
　　阿玉道
　　“我若输了，也应将军一个要求”
　　“什么都可以”
　　林湘一愣
　　凌霄阁主一诺千金
　　“你这赌注下得可是够大的”
　　“豪赌之下方才可有重利，将军可愿下场一试”
　　“你又想诓我舅父什么”
　　北辰魄刚从外面回来
　　便见他正撺掇着舅父与他对赌
　　季尧笑道
　　“将军万万不能应啊，这小子打赌可还从未输过呢”
　　“这么厉害”
　　中年男子看了半晌，仍觉黑子已是无懈可击
　　“对啊，本少爷就是这么厉害”
　　“将军可敢与我一赌”
　　“赌便赌”
　　下棋如统兵
　　凭他身经百战，还会输给一个少不更事的娃娃
　　北辰魄笑着摇了摇头
　　心道
　　舅父这局是输定了
　　他只是有些好奇，阿玉会提出一个什么样的要求来
　　果不出他所料
　　白子看起来已是兵入穷巷
　　无路可退
　　那也只是看起来
　　但见场上风云再起，分崩离析的白子猛然崛起
　　自四方浴血而归
　　黑子想要固守山河，却步步受制
　　不得以暂弃中原
　　但是
　　他这一退，便再无机会
　　白子若苍龙出渊势不可挡
　　一举收复河山
　　林湘满目骇然，额上汗水涔涔
　　心绪久久难平
　　“他还是个病人，你这般惊他做什么”
　　南宫绝尘端着药碗走出来
　　随意打量了眼棋局
　　不难看出一场厮杀的惨烈
　　“林将军没你想得那般脆弱”
　　少年笑嘻嘻道
　　何况，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
　　惊不了多少
　　不过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于他，方才是
　　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