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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林跌缘 ...

  •   暑天,又恰是午后,树荫下也不得凉快。

      魏蝉儿独自驱车在荒原上漫行,所见皆是萎靡之景。这灼热的烈日烧得四下没一点精神的生机。

      她扯了缰绳停住,几步跳下马去,牵着绳走。太阳晒得额头不住地冒汗,魏蝉儿也不擦去,任由汗滑过睫毛,滴在衣襟上。

      京城四处繁华,若说这时去护城河,想必很快便有人围上来看她的热闹。唯有这荒郊野岭,寂静无人,才好静下心来斟酌往后的打算。

      这金子造的牢笼她总算是看腻了。往日只要牢笼外把她想要的全递进来,魏蝉儿就可以当做没有看见这样的束缚。

      可现在不同,笼子愈来愈小,看样子势必要将她切成几块,才罢休。

      魏蝉儿的娘亲自她出生那一日便难产而死,爹悲痛不过三日,又和其他妾室恩爱。这也是魏蝉儿后来才看懂的。

      高官不过如此,她又如何看得上这功名利禄。可笑的是,世俗一向教导她,女流不可入殿上。不愿和不能是两种事情。

      她现在,不愿意嫁给李家的少爷。她现在,不能逃,不能抗拒。

      耳边嗖的一声,魏蝉儿一惊,侧目看去,后面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衣人。方才擦过头的是一支箭,她心里暗叫不好。

      对方身形比她高出不少,人多势众,正面对上没有胜算。魏蝉儿跨上马背,扬鞭就要驱马离开。

      谁知那几个人紧追不舍,几支箭往马腿肚上射,没几下,马匹便跪下不动了。

      魏蝉儿裙摆一撩,飞身下马,拔腿就往前方的小路跑。她一面逃,一面打量四周的环境。

      方才想得太入神,竟不经意走得太偏僻,这看起来是个荒山,没有人烟。如果往山上走,恐怕会误入贼窝。这山上树木众多,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躲起来。

      魏蝉儿拔掉头上的珠花簪子,往地上一扔,又把腰包上的玉佩丢在前面几步,往反方向跑去,直奔山坡下的草窝子。

      幸好魏蝉儿从小随舅舅锻体,比得过那些山贼。待她藏匿好,四处一片宁静,还听不见山贼的脚步声。

      希望自己的伪装有效,或者他们只是为了身上的财物而来,不会咬着不放。

      林子里蚊虫多,魏蝉儿也顾不得这些,咬牙忍了。她拿披帛捂住口鼻,借以屏蔽自己的气息。

      耳畔窸窸窣窣,似乎是有人寻来了。魏蝉儿并未听过那些山贼的声音,却直觉感知到,他们过来了。

      视野里一片青绿,魏蝉儿一点点收起层层叠叠的裙摆,小心翼翼往后退。

      “在那!”

      魏蝉儿心头一惊,来不及思考,往后退了两步,脚下突然一滑,栽进了一个坑里。头顶有草叶和灰尘唰唰落下,盖在身上,魏蝉儿呛了两口,挣扎着爬起来观察洞口。

      这是个常见的陷阱。魏蝉儿有把握靠自己爬上去,但眼下,洞口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人,那些山贼……

      林子里一阵一阵的蝉鸣里,突然传来了个清越的声音。

      “各位,这是我布的猎坑,就别来插手了吧?”

      是个女儿家。这话一说完没多久,那些山贼就嘟囔着走开了。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能吓退几个人高马大的土匪。

      魏蝉儿突突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她不敢放松警惕,却又做不了什么,只好待在原地查看自己的伤势。

      洞口的光亮倏地被遮了一半去,魏蝉儿抬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瞳子。

      方才听声音,猜想是个飒爽的女子。这下见来,却是如烟雨般柔和的面孔。

      洞口人梳一对螺髻,留了两绺黑发在肩头,弯弯地垂下。她着一身青布衣,模样看起来不大,似乎比魏蝉儿还要小一些。

      “你还好吗?”

      魏蝉儿无端地十分信赖她,扬声道:“我没甚么大碍,多谢你了。”

      那人笑一笑,垂下根结实的绳子:“这本是我布的猎坑,不料被你踩中。亏得没放什么尖刺儿。”

      魏蝉儿抓住绳子,右脚猛地一撇,险些拐到。洞口的姑娘力气比她还要大,把魏蝉儿拉了上去。

      “正是这猎坑才救了我,”她抹了一把沾上草灰的脸,心有余悸,“方才那些山贼有意要伤我,追寻到此地。”

      说到这,魏蝉儿忽然生了疑惑,往姑娘身上看。不看不知道,这下在天光下一瞧,这姑娘满手满身都是血!

      魏蝉儿吓了一跳,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眼前的姑娘掩唇一笑,那黑眸里满是戏谑:“你怕我是歹徒不是?可惜了,我不过是个不称职的屠夫,方才杀了只倔强的鸡。”

      魏蝉儿为自己冒失的念头抱歉,她有些羞赧,呆了一刻,从身上找东西来答谢。翻来翻去,刚刚都丢在了路上,只剩腕上的镯子。

      “姑娘若是不嫌麻烦,随我回魏府可好?我家必有重谢。”

      魏蝉儿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没把镯子给姑娘,这位屠夫有些落寞。她怕人家不信,又补充:“我是魏府的独女,魏蝉儿。”

      这京城,不是没长耳朵的,应该都知道魏家。毕竟官至上三品,又和一品大将军家联了姻亲。

      这位姑娘勾起嘴角,道:“原来是魏小姐。”

      那眼神里一瞬间的熟悉消失了,魏蝉儿有些恍然,她试图从对方身上寻到那一缕契合的感觉,可怎么也找不着。

      两两相望,半晌,魏蝉儿突然开口。

      “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姓何?”

      “不,我姓邵,”姑娘了然一笑,“我也不叫小苗。我叫邵慕。仰慕之慕。”

      “邵慕姑娘。多谢你。”魏蝉儿有些讶异自己刚刚的失态。她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邵慕……她说小苗,是不是也听过茶楼说书?

      “魏小姐,不必客气。我送你回府上吧。”

      邵慕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熟络地凑近,替魏蝉儿擦去脸上的灰尘。距离过近,魏蝉儿几乎将鼻息扑在她脸上,故而刻意屏气。

      可邵慕擦得很仔细,又极轻。魏蝉儿半晌没吸气,只感觉心跳得飞快。她面上飞起一片绯红,神经猛地放大无数倍,连邵慕喷出的一点热气都抓得清清楚楚。

      魏蝉儿不由自主往后仰一些,邵慕便弯着腰又往前一分,最后,她几乎要揽住邵慕的腰才能站稳。

      就连玉莺都不曾离自己如此近。魏蝉儿轻咳一声,主动捏住邵慕的帕子,道:“邵慕姑娘客气了,这些不碍事。”

      邵慕眯着眼睛笑,慢慢点头,挪开了距离。她抬手往远处一指,顺着看过去,有一缕青烟。

      “那边是我家,附近有山泉,魏小姐,同我一并去,我为你上些药吧。”

      魏蝉儿本想婉拒,走了一步,脚实在崴得厉害,没有强忍,让邵慕带路。

      刚走没几步,邵慕突然搀了过来,道:“小姐,你走路不便,还是我扶着吧。”

      “怎么好麻烦你……”

      “这没什么。”

      邵慕的螺髻碰到魏蝉儿的脸颊,凉丝丝、滑溜溜的。魏蝉儿才意识到,不是天热,是自己脸发烫。她手心冒汗,忍不住偏过头去散热。

      山路并不好走,魏蝉儿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倾向邵慕。她仿佛一颗雪,落在树上。这新奇之感叫魏蝉儿怪别扭,却又安然自在。

      渐渐,炊烟近了。

      魏蝉儿原以为邵慕家里应该有些长辈,或是妹妹弟弟,可是似乎只她一人住。魏蝉儿虽好奇,没多问。

      邵慕把魏蝉儿扶进她的屋子里,并不避讳。床榻上零散放着几本话本子,上头写的名儿,魏蝉儿也十分熟悉。她不由得觉着,这可真是因祸得福。

      瓶瓶罐罐作响,邵慕从柜子里翻出了些伤药来,摆在地上,辨认起来。

      魏蝉儿见邵慕蹲在地上,自己居高临下,有些不惯。虽说,自小那些丫鬟婆子都是这样服侍自己的。可换了个普通百姓,就有些怪异。

      邵慕自己并不觉得。她扭开瓶塞,倒了些粉末,仔细涂在魏蝉儿的腿上。那些细小的伤痕是草木剐蹭而来的。

      除却药粉,还有些膏。邵慕仔细涂好,说:“这是去疤的,小姐往后不会留下伤疤。”

      魏蝉儿这下察觉出异样在哪了。她抿了抿嘴角,弯腰,将手掌放在邵慕的指关节上,静静看她。

      “你叫我什么?”

      “小姐。”邵慕黑白分明的眼瞳宁静无波,极为平淡地应着。

      “叫我蝉儿吧,我们做朋友,不要叫我小姐。”

      邵慕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反握住魏蝉儿的手,放回膝盖上。又埋头去仔细看伤痕。

      魏蝉儿不由自主抓紧膝盖上堆起来的裙摆。她如此袒露腿肉在别人面前,总有些不自在。可看邵慕神色专注,又惭愧自己想了些龌龊之事。

      邵慕为她盖上裙裾,替她摘去发间的草叶,又端来一盆清水,为她擦脸。魏蝉儿要自己动手,她偏不让,似乎乐在其中。

      这块地方宁静,平日里应该没有人来。四处也无人烟。邵慕怎么常居在此地?魏蝉儿感觉到一片凉意,这下才安心想起多余的事情来。

      “我素日里种地,隔半月余就去镇上买些米和灯油什么的,不麻烦。”邵慕好像看穿了魏蝉儿的疑惑,细细碎碎地解释。

      “我呢,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在此落户,养些家禽去卖钱。”

      魏蝉儿不料她会主动提起这些,一瞬间,忽然热切地想把自己的所有都告诉邵慕,以达到双方的互相信任。

      她顿了一顿,没说。魏府不缺钱,只缺爱。可这些说出来,也是一种炫耀。因为她的烦恼,不过是嫁给不愿嫁的人。

      别人都会诘问,你有什么不知足?身在富贵人家,嫁了也攀得高枝。

      但看着邵慕的眼睛,魏蝉儿觉得她一定不会这样说。明明是第一次相见,魏蝉儿心里已主动为她腾出一片空地。

      邵慕定定看着魏蝉儿,问:“小姐,你要睡一觉么?”

      魏蝉儿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她向来睡不惯别人的床,躺下后有些不知所措。邵慕只是为她盖了薄被,便出门去了。

      临走前,邵慕说:“小姐,等你醒了,我送你回府上去。”

      魏蝉儿闭上眼睛不久,突然坐起身,有些不甘地想:她怎么还是叫自己小姐?

      但是……其实,魏蝉儿觉得,邵慕这样叫,反而愈发亲昵。魏蝉儿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今日是头一遭。

      这样想了,她又念起说书先生故事里的黑猫和卫水婵。小苗喊小姐的时候,卫水婵也是这样想的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山林跌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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