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一只鸟的名字》貉稚

2、3、4

　　3

　　奥菲莉娅知道医生真的很喜欢她。这种喜欢是无关于性的，干净到剔透的程度，如果有阳光照进去，也许会被完全映射出来，留下一块白影。
　　人的欢喜不能掩藏，即使他从不对她说情话。
　　喜欢这种感情，大约是想把天底下的所有好东西都取来送给一个人。

　　和医生在一起非常放松，那是一种安详的快乐。医生会带她去看院子里自己种的花，住在家里的动物，请她去看剧团的表演，甚至租下一条小船，去红玉海的另一边，看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托医生的福，奥菲莉娅见到了很多她从来都没有留意过的风景。
　　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很安静的。更熟悉一点以后，奥菲莉娅便常常到医生家里去。她开始画他，站在阳光里的、站在花前的，制作药剂的。冲她微笑的医生。画中人的神情有一种悠远平静的和睦，男子看见后常常感到诧异：“你将我画得太好了，我并不是那么好的人。”
　　你是最好的。奥菲莉娅在心里想，比传说之中紫水宫里的宝藏更好上一百倍。不过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他笑。医生对她的微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欢喜如此，正如她爱他。

　　他们的一切交往仅限于白天。奥菲莉娅曾经取笑他像一位身中魔法、黄昏后不得不逃走的公主。很久后医生告诉她，太阳落山以后他就不再有意识，也没有夜间的记忆，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会重新得到自我。
　　那并不是简单地昏迷。男子曾经试过将自己反锁在房间之中，把钥匙藏好，第二天清晨他发现自己睡在转魂塔广场边的长椅上，手指上扣着自己藏到房间深处的门钥匙，简直像种幼稚的挑衅。
　　后来他没有办法，拜托奥菲莉娅帮他找找原因。
　　他和她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去小金街购物，吃海猫茶屋的团子，还去看了早春乐水园里飘絮的杨柳。

　　在黄昏，日夜交接的时候，他们并排地坐在防波堤上，她的恋人在她面前变成另一个人。
　　不过不要紧，奥菲莉娅知道他只是病了。
　　那人用医生一样温柔的声音问：“你在等我吗？”
　　他很少用这种温和的语气说话，但奥菲莉娅知道那是佣兵。女人对他笑，说道：“我没有特意等，但我知道你会来。”

　　这话太过笃定的语气让男子的心情变得很好，佣兵于是难能可贵地开始浪费时间。他抄起她的腰将她放到背上，手脚并用地抓住屋檐上的脊轻巧地往楼上攀爬。
　　今天他没有带刀，没有酒，也没有杀气，穿着宽松柔软的衣服，像一个带着心爱女子出游的普通远东男人。
　　但是没有哪个普通男人会把女人带到望海楼顶的横梁上。这里比任何一处都要高，黄金港的一切尽收眼底，抬起手来，好像能摸到天上的星星。
　　“害怕吗？”佣兵大笑着说，“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带你到这里来，医生也做不到。”

　　奥菲莉娅睁着明亮的眼睛抿嘴笑了。她解下腰间悬挂的一本书，翻开，把手按上去。佣兵看见有看不清形体的兽出现在她身边，女人的手掌上翻腾起耀眼的高热，她扬起手来，把手里的法术抛向天上。
　　死星核爆击中了一只飞鸟。魔法爆炸了，在空中变成一团白得潋滟的烟花，坠落下去，像一颗流星。
　　“美吗？”她问，“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女人会带你去看烟花。”

　　他们于是在望海楼顶上接吻，佣兵的气味和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奥菲莉娅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吻一个人，还是一片海。
　　今晚他们没有上床，只是手牵手在街上看夜景，比普通情侣更纯情。佣兵带她去三条花街看各家新选出的花魁游街，两人在路边摊上吃烧鸟，肆无忌惮地坐在一块儿讨论究竟哪个女孩儿最好看。她批评佣兵的庸俗，佣兵批判她的虚伪，最后他们在一位丰乳肥臀的美姬身上达成共识，重修旧好。

　　清晨的时候，医生又发现自己在转魂塔广场的长椅上醒来。只不过这一次有点不同，他发现自己正牵着奥菲莉娅的手，枕着女人的膝盖。这可比一串钥匙要刺激得多。
　　医生猛从她腿上挪开，差点滚下去，满脸通红地问：“抱歉，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见他醒来，对他眨了眨眼睛。
　　女人一夜未睡，但心情很好。她笑眯眯地说：“秘密。”

　　4

　　奥菲莉娅应邀去医生家里看他新养下的一只鸟。
　　他出来开门时，那只鸟正蹲在他的肩头叽叽咕咕地撒娇。最初男子面色很苍白，但见到她来他便热烈地微笑了，那种倦怠就一扫而去。
　　他把她迎进门，给她看这只鸟自说自话在院子里搭的窝，和被它祸害得不成样子的一丛红色的花。她注意到他精神不太好，主动说想进屋里坐一坐。

　　经过奥菲莉娅同意，医生第一次翻阅了她最钟爱的一本画册。这本画册里装满了没有发表过的画稿，封皮已经很旧了，里面塞得满满的。
　　他将画册翻开，惊异地发现第一张画上就是自己的面孔。这是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场景，不是黄金港的任何一个地方，可那个穿着医师长袍的人确实是他自己，这一点不会错漏。
　　翻过一页，是他站在一棵树下对一个人笑。
　　又翻过一页，他看见自己专注的侧影。

　　这些画的笔触太温柔了，和潮风亭里挂着的那些完全不同，它们把画变成了不能惊动的时光。
　　医生安安静静地看完，小声问，“这些都是我吗？”他显然有点受宠若惊。
　　奥菲莉娅正毫不见外地从他的桌上自己倒茶给自己喝。听见他这么说，她点了点头：“没有刻意要怎么画，不过，不知不觉地也已经画了那么多了。”

　　“你喜欢吗？”她说，“我可以一直画下去吗？”
　　这句话里好像藏着一个甘美的陷阱。医生读懂了，又好像没有读懂，但他非常温和、非常快乐地笑了：“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你当然可以一直画下去。”如果他一直在的话。
　　“不过或许也可以画一点其他的、美丽的东西？”他不好意思道，“我好像替那些风景占据了你好多的时间。”
　　“它们都是你带我去看的。”奥菲莉娅坦然地说，“正因为是你让我看到它们，它们才是风景，否则它们只是以太的成像而已。”
　　他的目光中一瞬间有非常深浓的情绪，医生这回半晌没有说话。女人看到他的耳朵又红了。

　　“又说不出话了吗？”她不怀好意地去捏他的耳朵，“你未免也太容易害羞了。”
　　她的手指还捏着男子发烫的耳垂，医生冷不丁地抬起头来注视她：“可是我没有办法，奥菲莉娅，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难得那么坦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这一次轮到奥菲莉娅脸红了。

　　傍晚，医生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打盹，他实在太疲倦，以至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奥菲莉娅画完最后一笔，男子伸手接过她的笔刷，帮她在水桶里随便涮了涮。
　　“你给他看了谁的画像？”佣兵问。
　　“你的。”奥菲莉娅眨了眨眼回答。

　　“你也只能骗骗那个傻子。”佣兵的语气很随便，“画上的那个根本不是他。”他慢条斯理地从那本画册里找出早晨医生看过的第一张，这张画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画上的男子有着熟悉的面孔和桀骜不驯的英俊，他穿着白色的长袍，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注视着画外面的方向，唇边有很浅的笑弧。
　　“不是他，很可惜，也不是我。”他咂了一下嘴。

　　女人仍被捞在他的怀中，她攀上来，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问：“或许你有兴趣听点故事吗？”

　　奥菲莉娅于是给他讲了画上这个男子的故事。
　　这个叫莱斯特尔的人是一个医术很高明的医生，但是在医院里为了病人做过很出格的事，因此和同事们关系十分恶劣。后来，他和一个旅行中的画家相爱了，顺理成章地辞掉了工作，随着画家满世界漂泊，变成了一个游医。
　　他们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快活的日子，几乎可以说无忧无虑。直到某一天，莱斯特尔救了一个症状奇怪的病人，他高超的技艺使对方痊愈，可伤口上携带着龙族的诅咒，把他感染了。
　　生命垂危之时，画家为了救他，召唤出了亚灵神不死鸟。
　　龙的诅咒就此分成两半：一半变成了永恒不死的生，一半变成了时时黯淡的死。诅咒分离造成的斥力把他们拆散了，地脉中的游荡又让他失掉了全部的记忆。
　　最后画家费了很多力气找到了一个认不出她的人。她不能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什么样的痛苦会让她顽强的恋人将自己分割成两份？
　　他争分夺秒地笑着活、他自暴自弃地等着死。他去看每天的第一滴露水、他在花街和酒馆里花掉靠杀人赚来的每一分钱。
　　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永远爱他。

　　佣兵知道她在讲什么，奥菲莉娅在和他讲述对一个人的爱。他脸上的表情比往日更冷淡，更有甚者，他感到恼怒，他被这个故事冒犯了。
　　记忆的土壤一片荒芜。他无法想象上面开满了鲜花的样子。倘若有一只鸟说那上面曾经开满了花，可那些花都不在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别人的故事听起来真是毫无代入感。”他说，佣兵森森地笑起来，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不过这么说来，只要我现在把你杀了，让半份诅咒消失，以太的结构趋于稳定，我就不用再过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的日子了？”

　　奥菲莉娅笑眯眯的，只将一截雪白的脖颈递到他的手中。佣兵的手掌收紧了，他的手劲很大，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紫红的痕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是，即使如此，那双因为诅咒变得不似人类的金色眼睛仍然不能透露她究竟在想什么。
　　他伸手将她丢开了，奥菲莉娅轻飘飘地落到沙发背垫上。

　　“很高兴你暂时还不想杀我。”奥菲莉娅咳嗽着大笑道，“否则我就得很遗憾地提醒你，画家现在是个永生不死，也感觉不到痛的怪物。”
　　“那可真糟糕，我没办法了。”佣兵说。这次他侧过头去，没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