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乱世》鳄鱼先生

45、再定策略

　　深秋，广陵。

　　檀道济和刘裕牵马进入善艺馆后院的大门，候在那里的馆仆连忙从他们手中接过缰绳，施了一礼道：“小姐请两位爷往竞天居去。”

　　檀道济叹了口气，却是站着不动。刘裕推了他一下，笑道：“你怕什么，不是有我陪你一同担待吗！”

　　檀道济非常怀疑地看向他，往日不修边幅的刘裕，今换上了一身白色的文士服，与他浓密的胡须搭配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连带影响了他的可信度。

　　果不其然，一入竞天居，刘裕立刻哑火了，仅是秦小熙问候中一声“刘大人”的称呼，就令他手足无措，脸红耳赤起来，连声道：“不敢，不敢，小姐还是叫我刘裕吧。”

　　屋内除了秦小熙，尚有浩九和执素。执素原本陪着秦小熙读书背诗，这会儿见檀道济进来，朝他笑了笑，顿时现出两个小酒窝。檀道济的脸一烫，向秦小熙施礼问安后，便将头埋在了胸前。

　　终于，还是刘裕硬着头皮将他们在五桥泽遭遇惨败，陆易姚和许洋生死未卜的情况道来。

　　浩九听后一惊：“怎会这样！”说完直望向檀道济，执素脸上挂着忧色，也将隐含埋怨的目光投去。

　　檀道济一俯身道：“道济保护不利，但凭小姐处置。”

　　几日前，晋军在河南失利的消息已经快马传至建康，谢玄上表请罪，并免去刘牢之的军职，令其回京待命。刘裕作为刘牢之一派的将领，自然也跟着回到广陵。秦小熙虽足不出户，但通过淮扬帮建立的情报网，尽知南北之事，未料的只是陆易姚和许洋又一次不知所踪。

　　但她并不担心：“他们只是两个贪玩的孩子，玩够了自然会回家的。小檀你无需自责，飞鸽传书知会并州方面的人，我们的商队会晚一个月到。再告诉杨怀忠立刻准备一下，后日出发。”秦小熙当即做出安排，然后看向执素，笑道：“你刚才还想有人陪你去大寺，现在小檀回来了，不是正好。”

　　“小姐……”执素红着脸，小声抗议着。檀道济感激地向秦小熙颔首，见执素福身告退，也连忙站起来，跟着出了竞天居。

　　屋内静了一刻，然后便是一阵笑声。刘裕知道浩九刚从建康回来，便问起朝廷有何消息。

　　“能有什么好事！”浩九叹了一下，“你们北伐受挫，司马道子是南方最大的赢家。他以此大作文章，朝廷上下对北伐益加不满，圣上本就无心收复中原，自然乐见此景，好在他对谢家手中的兵权仍忌惮三分，不敢大肆追究责任，但谢门声威受损却是不争的事实。”

　　刘裕冷哼道：“胜败兵家常事，数捷不提，一有失利，便群起攻之，朝廷是什么意思，我们将士的血都白流了吗！”

　　秦小熙平静地听着，晋廷的积弱，实源于司马氏的无能，但自古以来，又有哪个南渡的汉人政权能收复中原。如果历史不受他们三人的影响，一直照着原有的方向前进，那么，即使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最后也没能完成一统大业。

　　“小姐。”浩九的一声唤，将她飘的有些远的思绪拉回，“听说圣上已经批准动用国库，征调劳役，大规模兴建寺院。”

　　秦小熙望向窗外阴霾的天色，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两晋南北朝正是中土佛教兴起的年代，但建造佛寺劳民伤财，无论对百姓还是国家都是沉重的负担，如此一来，朝廷自是无力支持北伐了。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已成为最新的流行职业。僧侣享有许多特权，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课税。寺院自有僧祇户为其耕田种菜，有佛图户担负各种杂役。高层僧侣还可拥有被称为白徒、养女的奴婢。佛教礼制甚至凌驾于俗家的规例之上，一不拜父母，二不拜君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拥有的特权更甚于高门大族。

　　司马曜与司马道子两兄弟崇尚浮屠，亲呢者多是男女僧徒。尤其是司马道子，整日僧尼聚集门庭，一班贪官污吏，往往托僧尼为先容，无求不应。以致南方佛门虽有慧远、支遁等一代高僧，同时亦有不少鱼目混珠之徒。

　　浩九说完佛寺，便提起了近来与司马道子走的很近的比丘尼支妙音：“支妙音是张贵人的闺中密友，经常出入皇宫与琅琊王府，为圣上及司马道子所敬奉。据说此尼容貌娇美，能言善道，很有手腕。甚至有人认为……”

　　秦小熙见他突然把话吞回去，大致猜到一些，便道：“小浩但说无妨，无聊的话我自不会放在心上。”

　　浩九这才低声道：“人们都在拿她与小姐你比较，很多人说支妙音在皇族与建康高门中的影响力，更胜小姐。”

　　“砰！”刘裕闻言一掌击在案几上：“只是一个妖妇，如何与秦小姐相提并论！那些闲人……”却见对面之人只是置之一笑，恬淡一如清风明月，刘裕一时看呆，要说的下文全都忘了。

　　名声，秦小熙一向看的很轻，模特生涯以及卖艺流芳舫的经历，令她能够非常专业地去处理盛名所带来的各种效应和压力。她绝不会去与支妙音争什么风头，但此人，确实引起了她的重视。

　　若她没有记错，张贵人正是司马道子所献，进宫后即得专宠，原本尚算勤勉的孝武帝从此荒废朝政，晚晚在内殿与之饮宴狂欢，权柄逐渐落入司马道子手上。现在支妙音又因结纳了张贵人而成为建康红人，权行与皇宫内外。如果此尼是道子用来控制皇上、高门以及民心的一枚厉害棋子，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张贵人，支妙音，王国宝、王绪、王愉三兄弟，还有宗室的司马尚之与其弟休之，司马道子这党派结得倒是有声有色。”秦小熙冷冷一笑，“看来，是该约王恭出来谈心了。”

　　浩九慌忙将品在口中的茶咽下去：“未及告诉小姐，王大人近日辞官了。”

　　“辞官？”秦小熙黛眉一蹙，王恭经谢安引荐，被孝武帝从会稽召到中枢做官，出仕不足半年，尚未进三公之列，怎么也学年轻时的谢安，在这关口耍起大牌来了！

　　“听小少爷说，王大人在朝中备受道子党的排挤。于是干脆辞官不作，省得看司马道子的丑态和脸色。”浩九口中的小少爷是王献之，也是他们朝中消息的来源。

　　“王恭也许有他的想法，我们却不能再被动下去。”秦小熙支着下巴，美眸深处竟充满玩味，淡淡道：“善艺馆已许久未闻丝竹之音，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无衰退。”

　　刘裕埋首沉思，竟猜不透她的想法。他耳闻秦小熙运筹帷幄，不亚于男子，今日亲眼见识，就若给她把石子投进心湖，惹起无数波动的涟漪。但是，他只不过是一介寒门小将，有什么资格？刘裕不由自嘲一笑。正自心灰意冷时，却突然想起许洋的话“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如果，他真能成为南方最有权势之人，刘裕从未如此认真地考虑过这种可能。

　　正琢磨着宴客名单的秦小熙，根本没想到刘裕已经下了一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决心。

　　“小姐，关勇也带来口信。”浩九侍候秦小熙已久，知她在刚才那件事上已有了主意，就转到下一桩，“京苏帮与全聚财又开始打压淮扬帮在建康的势力，拜司马道子所赐，我们在整个扬州的生意都十分难做，关勇与小权越来越难以支撑。两位爷又不在南方，这事恐怕还得劳烦小姐操心。”

　　以司马道子今日在中枢省扬州的地位，这是预料中的局面。光说他们的战马，日下已很难过长江。秦小熙十分清楚，必须及早想出对策。在这个时代，没有门第出身已经很可怕，如果没有钱，就更难成事。他们三人手下二千，每月粮饷开支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与司马道子争锋反倒成为其次。

　　陆易姚先前的经营策略就像现代的大企业，只负责从北方进货，除了卖给北府，剩下的马匹批发给小的马行和商人，让他们销售到南方各地。但现在，这些小马商全部不敢向淮扬帮买马，以他们生意的规模，如果只是零售，就只有蚀本的份儿。

　　一番思量之后，秦小熙道：“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合适的中间商。”她见两人一脸疑惑，便略加解释。

　　刘裕听明条件，沉吟了一下道：“在下心中倒有一个人选，就是京口的江嗣。江氏子弟做官平平，遂不能与乌衣巷的高门相比。但也因此，江家尤为热衷赚钱，除了有良田万倾，也从事商业货殖，在京口一带非常显赫。”

　　秦小熙喜道：“此人正合我意，江家做买卖应该无需看琅琊王府爪牙的脸色。若能与之合作，我们便可通过他们重回扬州市场。就算司马道子知道内中关系，也不会为市井生意，自降身份去向其他高门兴师问罪。”

　　“只要有钱赚，又是小姐开口，我想江嗣应该不会拒绝。”刘裕心下欣然，但觉能出些小力，已十分满足。

　　秦小熙心头轻松了一些，对浩九道：“我知关勇在建康处境艰难，对付京苏帮之事，我会再想办法。”

　　浩九闻言低下头，盯着膝前巴掌大的地道：“是小人们无能，令小姐操劳了。”

　　秦小熙温和地笑了笑，这才觉得确实有些倦了。刘裕与浩九告退时已近中午，阴沉的天色却有如黄昏薄暮，她轻轻推开西窗，风儿吹过，院外梧桐树上的枝丫轻摆，金色的叶子纷纷飘落下来。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已经几个月没有他的音讯，她从来不知，巴蜀，原来那么地遥远。

　　今夏，朝廷从符秦手中收复了益州，新任的益州刺史是东方珏的妻伯，出自巴蜀第一高门大族毛家的毛璩。对东方家而言，这原本是件好事，但毛璩不同于东方珏已故的岳父毛澹，他对桓氏颇有微词。东方珏此次回荆蜀两地，就是为了修好桓、毛两家的关系。

　　捧在手中的碧螺春渐渐凉了下来，停在枝头的鸟儿啾地一声拍翅高飞。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个没有飞机、电话、网络的时代，真的让人很不习惯啊！秦小熙合窗一笑，那份寂寥与思念，也随之关在了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