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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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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琬琬今早醒来时,阳光透过纱窗,照亮了满屋的陈设,与前几日刚醒来时的满屋昏沉不同。
眼睑轻颤着,苏琬琬一边适应着明亮的光线,一边默念:兴许会是一个好日子呢。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了,她应该尽早摆脱齐峥带她出城门。
素色腰带将苏琬琬的腰身束成嘻嘻一条,很快又被宽大的冬衣盖住。
不如就今日吧。
走到客房所在的院子里,一眼望去,正对面就是齐峥的房间,如今房门紧闭,窗帘都是放下的。
齐峥平日若是起身,都会将窗帘掀起,窗户打开,虽然冬日里面冷,但是也巴不得“门户大开”的好。
这么看,齐峥应当还睡着。
苏琬琬沉吟一瞬,转身向着厨房走去。
周南行的房间,门是开着的,说明他已经醒了,但是房间里面安静无人。
这个时候他会去的地方,只能是厨房或者马厩了。
果然,距离厨房还有一段距离,苏琬琬就已经瞧见厨房冒出来的炊烟了。
踏进厨房门口时,周南行在往锅里面添水,灶台旁面还摆了一袋面粉。
苏琬琬熟练地走动灶台前,发现里面的火烧得正旺,暂时还不需要添柴。
她看着那袋面粉,“你今日是打算做什么?”
平日他们大多吃白米饭,用面粉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周南行撑着灶台,挤眼,“这可是大日子,马虎不得,不然我也不会大早上就开始准备了。”
苏琬琬意会地往他身后一看,原来不只是面粉,还摆了各色的菜,绝对是他们来之后最丰盛的一次。
“今日,难道是?”
周南行哪里忍得住,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没错,是齐峥的生辰。”
他拍拍身边的的面粉,“看到没,用来做长寿面的。”
苏琬琬只好在心中,将摆脱齐峥的事情往后挪了一天。她出城门离开后,不知道多久回来,也不知道齐峥他们多久之后会离开,也许便是此生不复相见。
齐峥好歹就过自己几次,这个与周南行一块陪着过了这个生辰,无论齐峥在不在意,也都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报答。
她眼巴巴地看着周南行,“我能学着你做一碗吗?”
周南行不明所以,“你也今日生辰?要是这样我一块做两碗就是了,你不必麻烦。”
苏琬琬含蓄道:“我就是想借此聊表心意。”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锅底慢腾腾地冒着水泡。
周南行恍然,“啊原来是这样,”他瞧着很是开心,嘴角向上勾着,“当然没问题,齐峥那个高个子,吃两碗也是没问题的。”
他笑嘻嘻道:“撑死他!”
周南行端着菜盆往里走,“这水开了,你舀出来放凉,我们再揉面,我先去准备其他的菜。”
苏琬琬照做,等水凉的时候,就帮着周南行烧火。
这几日她日日烧火,已经数能生巧了,以后若是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己做饭吃。
周南行手脚麻利,做好两个菜后,放进另一个锅里面热着。将大锅刷新干净,又加了好多水进去。
苏琬琬好学问道:“又要烧水吗?”
周南行摇头,“这是要熬烫了。”
桌上的猪排骨被周南行几刀砍碎,丢进锅里。苏琬琬以前见过厨娘剁排骨,得咬紧牙关,用尽了力气,但是周南行做起来好像很是轻松。
“这长寿面要想好吃,除了面团揉得好,还得有好喝的高汤。”他说着又丢了些生姜、大料进去。
苏琬琬点头,用手在床热水的盆边探了探,入手温凉。
“这水已经凉了。”
揉面团的过程比苏琬琬预料的艰难许多,周南行的厨艺很好,自然要求也要高一些,自己的面团揉好了,就开始指导苏琬琬。
“你既然要做一碗,这最重要的一步自然要自己做,”周南行看着苏琬琬跟前皱皱巴巴的面团,“这样的面团做出来,齐峥嘴刁,看一眼就不会吃了。”
……
等到两碗长寿都做好,被放心锅中安稳地热着,苏琬琬暂时告别了厨房。
倒不是偷懒,既然是过生辰,怎么能够只有长寿面。
苏琬琬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找了一会,苏家品酒清贫,而且还遭到行窃,她找了许久,竟然没有一样能送得出手的物件。
苏琬琬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还是将床上的被子掀开,把床底的东西掏了出来。
等到她挑挑拣拣地差不多了,周南行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苏小姐,差不多了,去送面吧。”
苏小姐自己做的面,当然是她自己送过去,周南行是这么想的。
苏琬琬将准备的贺礼放进一个不大的木盒子里,抱着往厨房走。
因为两只手是在不够用,那一碗苏琬琬废了好大力气的面,被她放在木盒子上,一并送进了齐峥的房间。
齐峥就站在门口,他一身黑衣,即使在在屋内,也依旧穿着保暖用的黑色大氅,以此相衬,显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眉眼间的兴奋,双手交握,做出宴席上面恭迎宾客的样子。
他老神在在,“这个日子,欢迎大家光临寒舍。”
苏琬琬啼笑皆非,平日里若是有人过生辰,虽然开心,也往往会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倒好。
周南行端着长寿面“哟”了一声,“哎呀,你这怎么又老了一岁。”
齐峥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毕竟我永远虚长你一岁,小周子。”
周南行踉跄一下,直接就越过齐峥踉跄到了饭桌面前。
他身后就是苏琬琬,苏琬琬的长寿面还放在木盒子上面,危险的很,生怕齐峥一掌把自己也拍踉跄了,嘴上可不能像周南行那样气人。
一双杏眼看着齐峥,“生辰快乐!”
齐峥装腔拿调的表情一下就维持不住了,一手撑门,一手捂脸,指尖溢出他无奈的笑声。
“苏琬琬,你太正经了啊。”
苏琬琬也是笑了起来,“生辰本就是大事,一年一次,需得重视。”
放下长寿面的周南行顿觉自己被背刺,正要说什么,又听苏琬琬道:“周公子一早起来就在准备这一大桌子菜,就是因为他把你生辰看得十分重要,我也一样。”
不只是过生辰,也是感恩。
周南行摸摸耳朵。
还挺肉麻的,我要不要说些什么。
齐峥挑眉,端起木盒子上面的碗,笑着向苏琬琬点头示意,“好的,我知道了。”
三人坐下,苏琬琬和周南行先是一人说了一句漂亮吉利话,才开始用饭。
齐峥注意到两碗看上去极其相似的长寿面,“我方才就注意到了,为何有两碗面。”
他其实并不爱吃面,但是每年周南行都会不信邪的做上一碗,他也渐渐习惯了。
周南行率先认领一碗,他指着齐峥左边的那碗,“这是我做的。”
苏琬琬也跟着,指着右边那碗,“这碗我做的。”
齐峥简单扫了一眼,就知道两碗面虽然看着相似,但是暗藏玄机。
左边的煎蛋圆润光滑有色泽,右边的蛋面则略显黯淡呈焦黄色。左边的面条光滑,右边的面条则显得粗糙。
他方才要是多看一眼,不需要介绍,大概也能看出来分别是谁做的。
周南行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筷子敲在琬上,“齐峥,都是我们的心意,都吃下去!”
这两个碗皆是又大又圆,面也很多,齐峥一个人肯定吃不完,苏琬琬帮着圆场,“吃不完就放着也行。”
周南行叹气,“苏小姐你还是人太好了。”
在两人的说话间,齐峥捏起筷子,在空着的碗底点了点,确保两根筷子对齐后,举着筷子伸向周南行那一碗。
尝了一口,皱眉,“难吃。”
周南行捂着心脏。
接着,齐峥又尝了一口右边的长寿面,扬眉,“不错。”
周南行竖眉,“齐峥,可不兴这样的。”
齐峥口中面条咽下,眼中有些无奈,“你知道我不爱吃面条的。”
周南行不依不饶,“可是我娘说了,过生辰就是要吃长寿面的。”
“好吧,其实你做的也不错。”
安抚好周南行,齐峥看向苏琬琬,脸上挂起笑意,“苏小姐,多谢你的长寿面。”
苏琬琬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平日就爱互相对嘴,但并不会真的生气,就没有插话,看着两人一来一回倒也有趣。
等到喊道自己了,苏琬琬摇头,“一碗面而已。”
周南行自顾自地夹起一块豆腐放碗里,“苏小姐,你说是不是每次过生辰,别的可以不吃,但是必须得吃上一碗长寿面?”
苏琬琬点头,“每次我生辰,我娘都会给我做长寿面,”回想起回去的事情,她的脸上不由得带上一抹怀念,“不止我娘,我爹也会做,然后问我那一碗更好吃。”
周南行叹了一瞬,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悠悠道:“你的爹娘真好。”
苏琬琬正要回话,突然察觉到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意义,一边抬头小心留意,一边点头,“我爹娘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
周南行的眉尾显然下垂了一些。
他在苏琬琬说话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齐峥,看到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才放心道:“真好。”
苏琬琬突然想起,之前他们曾经说起,过年的时候家中凄冷,只有他们两人一块过节。
如今看他们两人这般神色,难道他们的家中父母,早就已经逝去了吗?
齐峥叩着碗沿,眉宇舒展着,随意问道:“生辰的时候,你们一般还会做什么?”
苏琬琬犹豫道:“还会上街游玩,买新衣。”
还有很多很多,父母很疼她,即使自己过得拮据,也会给她买喜欢的,放纵她做很多事情,骑马、垂钓,一般深闺女子接触不到的,她因为喜欢,父母都答应她去了。
但是这些,好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
齐峥饮了一杯茶,“啊,好像是该这样的。”
他话音一落,周南行已经见缝插针地引入另一个话头。
“苏小姐,这县城里,或者周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去处,我这几日闲得慌,想出去走走。”
这一顿饭吃了好一会,等到散场的时候,气氛已经愉快了不少,周南行收拾餐桌很是积极,端着几个盘子就往外走。
“今日剩下的饭菜多,晚上就吃剩的,没意见吧。”
齐峥气笑了,“滚,越来越敷衍。”
许是他今日心情还不错,站起身子开始主动收拾碗筷,这要是周南行在这里,定然要挤眉弄眼笑上好一会。
苏琬琬将之前搁置在桌子的木盒子拿起,“齐公子,过生辰时要做的事情,还有送生辰礼。”
这东西她挑挑拣拣了好一会,不贵重,只能勉强说有几分心意。
齐峥依旧弯着腰,但是眼皮上抬,这样一来眼睫就越发明显。
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片刻后,浅笑了一声,“好像是这样的,但是周南行他很穷,没有送过我什么。”
苏琬琬脑海中浮现周南行的模样,衣着富贵,举止虽然跳脱但是处处得体,她并不相信周南行真的是齐峥的下人,这样的人应当出身不错,但是与之矛盾的是,周南行厨艺高超,买菜的时候还会讨价还价。
而齐峥也说周南行很穷。
她的思绪很快又飘到其他地方去,目光不由得落在齐峥身上。
他这样性子的人,有身家富足,即使没有父母家人,怎么会没有其他的朋友送生辰礼物呢?
许是苏琬琬沉默的时间略有些久了,齐峥将空着碗放在一块,饶有兴趣的看向她手里的盒子。
“你要送我什么?”
苏琬琬瞬间回神,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齐峥取出怀中的帕子擦了手,接过盒子,拨弄着没有上锁的锁扣,将盒子打开。
里面规整地放着几本书册,最上面的那一本的书封上,写着“游记江湖”的字样。这几本书甚至不是新的,边角微微翘起,是旁人看过的,但是保存还算良好。
修长的手指拨弄这书页,齐峥道:“这些是什么?”
苏琬琬有些无地自容,“周南行说你喜欢江湖话本,我身上银两不多,手里也没有别的可以送你,所以就……”
她越说越惭愧,低下头,“这些都是我的珍藏,我将我觉得最好看的几本都放在这个盒子里面了,你应当也会喜欢。”
也不知道齐峥是不是要安慰她,接话道:“不错。”
苏琬琬抬头,发现他已经取出里面的一本,还算温柔地碰触着书面。
齐峥歪头看她,“你说,是因为我喜欢才送我这个?”
苏琬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点头,“送人礼物,自然要送他喜欢的物件,不然如何让他开心?”
齐峥不解,“可是别人如何要知道我的喜好,这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苏琬琬回想起自己曾经给父母、给邓瑜送礼物时,满心的期待与祝愿。
希望他们收到礼物能开心,能惊喜,这就是送礼物的意义。
苏琬琬道:“若是送礼物,自然是在乎,若是在乎,又怎么会不去尽心了解他喜欢什么呢?”
“收到喜欢的礼物,这是我们因为被在乎而拥有的幸福。”
齐峥的目光落在苏琬琬身上,眼眸却散开,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东西。
缓缓呢喃着,“被在乎。”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厚重的大氅压在他的身上也不闲臃肿,整个人淡得、轻得像是可以马上消失了。
“啊,原来是这样,”他看着书封喃喃道。
苏琬琬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周南行已经折了回来。
他踏进门的时候听见齐峥的自语,凑过来问道:“什么原来是这样,你在说什么?”
齐峥瞬间回神,垂眉笑着把周南行推远,“一天瞎打听,碗洗好了?”
周南行哼哼,“这么多碗是为了谁,也不知道帮忙收拾一下。”
苏琬琬忙道:“我来帮你。”
齐峥将话本放进盒中,又将盒子扣上,开始帮着收拾。
周南行一边“哟哟”起哄:你居然真的收拾了,一边拿着碗筷再次出了门。
苏琬琬跟在他后面打算走,正在收拾碗筷的齐峥,在她身后笑道:“谢谢。”
苏琬琬心头一松,转身弯起眉眼,“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一整天,苏琬琬只在晚饭的时候看见了齐峥,其他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苏琬琬本来还奇怪,他那样跳脱的人,总不能一整日都闷在房间里面。
第二日一早,在马厩喂马的时候,才知道了原因。
周南行打着呵欠,摸着小黄脑袋,“苏小姐,我今日凌晨如厕的时候,发现一件奇事。”
苏琬琬凑近了些,“什么事?”
周南行自己喂马总是会偏心,比如给小黄多喂一点玉米,这样小黑把自己吃完了,就会去抢小黄的。
他拍了一下小黑的马脑袋,“你主子平时欺负我就算了,你还打算欺负小黄?”
教训玩小黑,周南心道:“我如厕大概是卯时,可我那主子的房间还亮着呢。搞笑的是,等我多走两步,他就熄灯了。”
“吓我一跳,太稀罕了!他一般都睡得可早了,昨晚上居然通宵未眠!”
苏琬琬也是震惊,“他一晚上都在做什么?”
周南行一拍大腿,“我也不知道啊!我听到他翻书的声音,可是他不爱看书,总不能大晚上在看书吧,那可真是见鬼了。”
这话一出,苏琬琬瞬间猜到齐峥昨晚上在干啥了。
她所送的那几本话本确实好看。
周南行没看到她送的是话本,所以猜不到,齐峥没有跟周南行提起,她也不好直接将真相告诉周南行,只能打哈哈。
“是啊,或许是真的见鬼了。”
快到中午,周南行已经自发去厨房了,苏琬琬先去祠堂,打算上香悼念。
她今日就打算与齐峥说明,若是顺利,今日怕是就要离开了,行李昨晚上就已经收拾妥当。
来到祠堂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人,一身紫袍,从背影看人很高。
齐峥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转身。
苏琬琬道:“齐公子。”
齐峥往边上挪了一点,给她腾出位置,苏琬琬上香过后,压下心中的情绪,转头去看齐峥时,刚要出口的话顿了一下。
齐峥生得太白了,像是生下来就没怎么见过太阳似的,一熬夜,眼下的乌青就特别明显。
看到苏琬琬的神色,齐峥不自在地用手挡了一下脸,往外面走。
“出来说吧。”
到了日光下来,这乌青就更明显了。
齐峥已然克服心里障碍,坦然地看着苏琬琬,“前几日,你说你有事有求于我,你现在说吧。”
苏琬琬早已经想好了,正要说,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苏小姐,你在这啊。”
苏琬琬扭头,发现原来是黄捕快。
苏琬琬道:“齐公子,我们的事情等会再说吧。”
“黄叔叔,你怎么来了。”
齐峥的视线在黄捕快身上停留了一瞬,点头离开了。
黄捕快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走到苏琬琬身边,“苏小姐,我们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苏琬琬本来以为黄捕快是来为父亲上香悼念的,见他神色间有几分严肃,便带着人往书房走过去。
穿过枯树之间的小道,前几日的雪已经在昨日都化作了水,只留下一些水痕。
苏琬琬道:“黄叔叔小心地滑。”
黄捕快摇头,“没事。”
跨进书房,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
黄捕快虽然比较急迫,但是他沉吟了一瞬才道:“三日后,就是凶手行刑的日子,将在东市口斩首示众,县尉说……由我来执刀,到时候,你会去吗?”
苏琬琬的眼神瞬间放大,“他是如何招供的?”
这话倒是让黄捕快愣了一瞬,寻常人只会问招供与否,不会问如何招供。
“这案子不是我负责的,据说是写了口供后,签字画押了。”
苏琬琬的脑海中满是那一日,那个人浑身是血,看着她不停摇头的模样。
他是被冤枉的,签字画押定然也是屈打成招,他为何被人挑了舌头,怕是就是为了让他把这份冤屈,彻底地吞进肚子里。
他何其无辜?!
苏琬琬也明白为什么要让黄叔叔来执刀,因为黄叔叔是父亲的亲信,由他来为父亲报仇,多解气,自然不会有人有心去怀疑他的身份。
蒲华生,好算计。
苏琬琬的指尖扣在手心里,眼眶都忍得发酸。
黄捕快不明所以,只能问道:“那三日后你去吗?”
他是不希望苏琬琬去的,斩头之刑未免血腥,苏县长和苏夫人定然不愿意让她看见。
苏琬琬摇头,“我不去。”
黄捕快闻言点头,算是赞许。
之后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苏琬琬将心底的情绪压下后,抬头看黄捕快,发现他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主动问道:“黄叔叔,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黄捕快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看着苏琬琬,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半响,他叹了一气,“苏小姐,三日后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啊?年后,新上任的知县也就要到了,这宅子……”
这宅子不是归苏家所有,而是历任的知县所有,新的知县一旦伤人,苏琬琬便没有理由再住在这里了。
黄捕快本来有心让苏琬琬先住在自己家,反正自己家也有一个女儿,也方便。
但是就在这几日,他在调查福来客栈的那个杀手时,发现那个人竟然是之前清剿的贼寇之一,其武艺在贼寇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当时为了抓他花了好一些力气。
这太巧合了。
为此,他询问了当日在值班的人,可是无一例外,都只能得到一个“不知道”、“没看到他跑出去”的回应。
这怎么可能呢?
每个牢房都牢牢上了锁,他任职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能够逃出来,为何突然就有人逃了?
那只能是有人把门打开了。
黄捕快就忍不住去想,可是谁有这个权利呢,让狱卒把门打开,还在他询问时都异口同声地说没瞧见。
能有谁呢?
他想着想着就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又不得不防。贼寇出来就径直来找苏琬琬,他们之前素未谋面,难道是他看苏琬琬不顺眼吗,会这么荒谬吗?
然后,他突然想起,之前还有一个贼寇也跑出去过,被发现死在东市口,伤口是后背的刀伤,负责这件事情的也不是他,但是听别人提起过,因为刀口太窄,之前从来没有看着这种类型的刀,所以一直没有抓到凶手。
但是就在昨日晚上,他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齐峥腰间的刀,刚好合适,所以那个贼寇也是去杀苏琬琬,被齐峥杀了吗?
难怪,那日在衙门,县尉对齐峥的反应如此奇怪,三言两语就要把人压进大牢。
他似乎想通了一切,可是后背却浸湿了冷汗。
苏琬琬其实也不知道去印山城找了知府后,她应该去哪里,她没有从父母口中听到其他亲人的消息,之前她虽然好奇,但是并不在乎,如今却觉得无处可去。
苏琬琬道:“我不知道。”
黄捕快一闭眼,到底是没忍心把这件事情全部说出来,只是劝道:“苏小姐,若是可以,离开县城吧。”
县城……危险。
他不过是一届捕快,哪里护得住她。
苏琬琬从黄捕快的话里面,听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身子靠近了一些。
她看着黄捕快的眼睛,“黄叔叔,你都知道些什么?”
黄捕快也觉得苏琬琬的反应不大对劲,“苏小姐……”他正要问,眼眸里面突然闪过什么东西,他的视线瞬间投向苏琬琬的身后,一跃而起,腰间的跨刀猛地向苏琬琬身后砍过去。
苏琬琬的耳边,“嘭”地响起巨大的碰撞声。
黄捕快挥刀的同时,不忘提起苏琬琬的胳膊将人抬起来,然后往远处一送。
“躲远点!”
苏琬琬被迫往房间深处跑了几米,稳住身形,匆匆往后看,发现一个浑身黑衣的人脸也被捂住的高大男人,正在和黄捕快对砍。
那个男人刀刀利索,劲也很大,砍得黄捕快节节败退。
苏琬琬试图让自己平静,提着裙摆,飞快地跑到窗口,一边往外爬,一边大声喊:“齐峥!周南行!救命!”
在这里她帮不上任何忙,只会拖后腿,她必须马上找到援兵过来。
她的声音和四肢都在发颤,好不容爬上窗台,要往下跳的瞬间往房内一看,恰好看到黑衣人一刀躲过黄捕快的防守,狠狠地劈在黄捕快的身上,一道血雾瞬间炸开。
苏琬琬的动作瞬间怔住了,她的身子顺着惯性往下落,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哭得凄惨而痛苦,“黄叔叔!啊,黄叔叔!”
纵然被斩死于刀下定然会万般痛苦,但是她宁愿自己去承受,而不是让关心在乎自己的人,就这么因自己而死去!
她一边哭喊,一边试图站起来,继续往前跑。
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人与物。
她只能听见身前与身后都传来破风声,这两道破风声最后交汇在一块,发出剧烈的轰鸣声。
她被一只手扣住手腕,猛地往后一带,然后落入一个怀抱。
齐峥把人护在怀里,人站不稳,他就搂着腰稳住,视线略过苏琬琬的头顶,看向对面站着的人。
那人全身都包裹在黑衣里,唯独漏出一双眼睛,在看齐峥手的刀时,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
苏琬琬的双手抓住搂着自己的手臂,近乎是哀求,“救救黄叔叔,救救他。”
齐峥低头回应,“好。”
黑衣人见齐峥分神,两脚一蹬,瞬间离开原地打算逃走。
齐峥将刀一扔,“周南行,抓不住活的,就把死的留下来。”
周南行反手握住刀柄,身形一动,声音就已经飘出了好远。
“没问题。”
知道苏琬琬站不稳,她的披风散开时,能够看见膝盖的位置浸出了血迹,齐峥将人打痕抱紧。
窗口足够宽敞,他抱着人在窗前一跃,轻松就进了书房。
苏琬琬被他放在椅子上,转身去看黄捕快的伤势。
他先是探了黄捕快的鼻息,又摸了脉搏,最后为死不瞑目的黄捕快合上眼。
苏琬琬看着他的动作,喉咙发紧,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最后只能抽噎着哭,挣扎着跑到黄捕快的身边跪下。
“黄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齐峥见她情绪激动地厉害,无声地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
门外传来脚步声,齐峥走到门口,周南行就在门前。
周南行身上没有沾一滴血,但是绣春刀已经染红了。
齐峥问道:“看出些什么?”
周南行回忆着刚才的场景,“这次不是贼寇,身手好上很多。”
齐峥道:“他认得绣春刀。”
这大概率是体制内的人。
周南行点头,补充道:“他大概有必须要死的理由,我本来想挑断了他的手筋活捉的,他自裁了。”
——
苏琬琬用马车,将黄捕快的尸体送了回去。
黄家的人都崩溃得厉害,伏倒在黄捕快的身体上,哭诉着他为何死得这么早。
尸体是苏琬琬送回去的,黄夫人只能一边又一边地问:“老头子是怎么死的?他脖子和胸口的刀伤,是怎么来的?”
苏琬琬无法撒谎,只能一遍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黄叔叔是为了保护我。
她能感受到黄家人对她怨恨。
无论之前关系如何,她终归是害死了黄叔叔的命。
在黄家,她在一次看到了黄叔叔的女儿,和自己一般大,哭得和前段时间的自己,一模一样。
难过和绝望。
黄叔叔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他,日后黄家的日子怕是要艰难极了。
苏琬琬红着眼眶,抬头去看齐峥。
“齐峥,我想拜托你的第一件事情是,你能借我一点银子吗?”
从黄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苏琬琬和齐峥坐在马车里面,周南行在马车外赶车,三人是第一次如此安静。
苏琬琬眼神放空,身体随着晃动的马车缓缓摇动。
老大好久没有拉过马车了,还有些激动,它乱动地幅度大了,苏琬琬跟着晃动的幅度自然就大了。
可是苏琬琬没有察觉,直到她整个人往前倾,一头砸在了对面齐峥的大腿上。
把齐峥吓了一跳,两手撑着苏琬琬的肩膀把人扶起来,“苏琬琬,振作点。”
苏琬琬的意识,像是拉渔网一样慢慢回笼,她稳住自己的身体坐好。
下意识回答:“好。”
车外的周南行听见车内的动静,好心道:“苏小姐,你可以和我们说说话,这样会好一点。”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补充了一句,“我娘说的。”
苏琬琬看着身前的齐峥,像是想起什么,抱着渺茫的希望,“齐峥,你是锦衣卫,知道蒲华生坏事做尽,你能不能……”她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抿了下唇,却还是不知好歹地问了下去,“你能不能抓了他,依法处置。”
这样,冤情得以曝光,不会再有人追杀她,还能给黄叔叔报仇。
齐峥只是沉默了一瞬,“我不行。”
锦衣卫权势滔天,当然可以,但是齐峥不可以。
苏琬琬眼里的光突然散开,“哦,这样。”
“那你能不能送我出城?”
齐峥点头,“可以。”
苏琬琬垂着脑袋,“多谢。”
“还有呢?”
苏琬琬抬头,“什么?”
齐峥的右手手指轻轻敲击在苏琬琬方才撞到的腿部,温声道:“我可以再允诺你一件事情。”
苏琬琬今日哭得太久,脑袋有些昏沉。
制裁蒲华生果然还是太过为难,那还有什么能够不那么过分呢。她要出城,但是齐峥是来调查什么东西的,他可能还没调查完不会走,她不能让齐峥送她去印山城。
那么还有什么呢?
还有她对不起的人吗?
半响,苏琬琬道:“那个压在大牢的人,他不是杀我父母的凶手,他是无辜的,能不能救救他?”
齐峥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拍拍苏琬琬的脑袋,“傻孩子。”
虽然不能抓了蒲华生,但是可以杀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