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人上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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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仁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动了，他挥开六师弟抓着自己的手，推开挡住自己的三师弟，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澄渊飞去。
三师兄只觉得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大师兄就已经被那拂尘打中了。
澄渊回头的时候，陶仁持已经支持不住，向下坠落。
他脸上一片茫然，面对着杀气未尽的怀行。手中的剑产生感应，铮铮鸣响，微微颤动。
然后他终于，将剑刃对准了眼前的师兄，眼神中是深深地悲哀与愤怒。
三师兄搀扶着陶仁持的身体，他刚才便受了不少伤，又挨了怀行长老全力的一拂，眼见命不久矣。
刚刚那魔兽一出现，各个师兄师弟们皆跑散了，周边房舍被弄的倒的倒塌的塌，一片狼藉，受伤的人随处可见，只躺在地上慢慢呻吟。三师兄怀中抱着大师兄，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微弱，手中温热的血仿佛在慢慢变冷，往日的冷静机敏早已经不复存在，他举头四顾，只觉得心里空茫茫一片。
片刻后只见澄渊从远方飞来落下，形容狼狈之极。三师兄才恢复了一点语言能力：“师……师父，大师兄他……”
澄渊淡淡地说：“嗯，我知道的。”便走上来扶住他。
三师兄看着澄渊剑上染的血痕，打了个寒颤。
澄渊低声清唤，声音中是不尽的苍凉：“阿仁，阿仁？”
陶仁持已然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师……师父。”
澄渊说：“你要死了？”
三师兄站在一边，听到这话忽然觉得大大不妥，又见师父虽然形容颓唐，却并不见伤心之色，一时间惊骇万分，只怕他伤心过度患上什么迷症。
陶仁持摇摇头：“……没事……师父……”可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却根本不是没事，眼中瞳孔已经散开，变得空洞一片，他努力想说什么，可是却又无力说出来。
澄渊突然苦笑了，他把脸贴到陶仁持的胸口上，嘴巴轻轻贴着他的耳朵：“罢了……罢了，你要说什么，我都清楚……你想找的那个人，不是还没找到吗？别放弃啊……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也好。”
三师兄猛然间悟到了师父的想法，大喝一声想要上前阻止，然而澄渊手指一点，他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词风，他们便拜托你了。”澄渊对他一笑，三师兄眼睁睁地看着澄渊将手放到自己丹田处，一时间金光大盛。
这是要用他的修为换陶仁持一命了。三师兄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目睹。只听到陶仁持低喃：“别……”
澄渊如此做，等于必死无疑。
“这算是什么？”他想，这两个人，完全只考虑对方，或者也可以说是只考虑自己，完全不会去想，他这个“外人”，心里是什么感受。
片刻后，澄渊便瘫倒在地上，而陶仁持即将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起来，而三师兄也发现，定身法已经解除，自己可以动了。
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他一步步走过去将陶仁持扶起来，看着他用剑撑住地上，努力站起来，看着他摇晃着澄渊的身体，无望地呼喊着他的姓名。
“三师兄……”陶仁持转过头来，手抓住他的袖子，眼里全是眼泪。
这个时候，沈词风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他经历这样的事情，此时恐怕比自己要痛苦万倍。
这山上的人全部都唤他三师兄，他倒是已经很久没想起来过自己的姓名了。
“沈词风，你冷静点，想想清楚现在该怎么办。”他拼命将已经乱作一团的大脑冷静下来。
以前他是个富家少爷，家中世代经商，他自从生下来起就腰缠万贯。长大了之后，平日里就喜欢炼个丹、谈个道，时不时接济些穷人乞丐什么的。记得曾经有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来家里蹭饭，他说过……
他说过什么来着？
沈词风猛地冲出去，来到了那魔兽的尸体旁边。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周遭仍旧处于混乱之中，几个受伤的长老让他们的徒弟抬走了，似乎栖霞峰的人也有跑过去救人的。
三师兄用剑剖开那畜生的尸体，一股腥臭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他强忍住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用剑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这魔物的内丹。
那魔物已经死了，内丹的蓝光暗淡，显然马上就要消失。
陶仁持将澄渊慢慢放在地上，走过来将那颗内丹拿在手里。
沈词风有点胆怯：“这内丹中有那魔物所有的修为，如果给了师父，不知道……应该是有用的。”
然而他终究有些犹豫了，澄渊一介凡人的身躯，将这内丹硬是给了他的话，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异变？
若到那时，师父变得不再是个人，他会不会怨恨？
陶仁持却说：“太好了，三师兄，太好了。”
三师兄抬头看着他，这个人难得一见地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
他闭上眼，罢了罢了，早已经生了心魔，便是真入魔又如何。
陶仁持将那颗内丹给澄渊服下，两个人紧张地看着他。
澄渊周身开始生出青黑色的魔气，陶仁持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手，突然道：“他一定不会高兴。”
三师兄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也一定会后悔。”陶仁持呆呆地看着他，“可是，只能这么做，再来一次的话，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魔气缭绕，周围尚且清醒的云逍门弟子们都感受到了，他们警惕地拿起手中的剑。
魔道自古便不两存，妖怪心中尚且可以有善念，魔物却是无心无情，以杀为念，以恶为行，以外表作华箭，观之则美轮美奂，引诱众生，却是暗箭若藏，毫无可恕。除魔卫道，是所有修仙之人的本分。
然而如今，真正心中有善的人成了魔，胸中藏有魑魅魍魉的人，却化身为正义的一方。
陶仁持说得对，他现在已经在后悔了，从此以后，全天下的修道之人，只要见到澄渊，都会对他赶尽杀绝。然而再来一次的话……再来一次，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沈词风想。
倘若当时死的是自己，便好了。
澄渊慢慢张开眼睛，沈词风清楚地看到，他眼里一片血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嗜血的残忍与杀意。
但是却似乎还保有最后一丝理智，只听得他虚弱地开口：“快离开我，我抑制不住……”
有熟悉的人声从远处传来：“师父！师父怎么了？”
澄渊快要哭了出来：“求求你，阿仁，我、我这副样子……”
陶仁持不理会他，将他背起来。三师兄心惊胆战地看着师父的手缓缓握拳为爪，仿佛要将眼前的人一击掏心。
“阿仁，阿仁，”澄渊显然在勉力抑制自己，“我……我真的控制不住这魔气，恐怕会变成嗜杀的怪物，你……你们快点离开。”说到后来，声音里全是哭腔。
有残余的云逍门弟子围拢了过来：“何方妖孽！快点束手就擒。”
而栖霞峰的九师兄也凑了过来：“你们干嘛！这种时候还围着我师父！师父……师父这是怎么啦？”和他一道来的六、七、八师兄几个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魔气缠身的澄渊，好在他们虽然惊讶，也还知道举着剑和其他人对峙。
陶仁持对着那领头的弟子说：“让开，我带他离开这里。”
那人是玄远宗的首席弟子，前面运气好逃过一劫的，腿都有点软了，却不肯动弹：“你……你背上那人已经入魔，若不趁其虚弱赶快诛杀，他一定会祸害更多的人！你若还有一点云逍门弟子的觉悟，就不应该放他离开！”
陶仁持按住澄渊微微抽搐的手：“我管住他，不会让他伤害任何人。”
那领头之人胆子似乎壮了一点：“开什么玩笑！你……你如何能拦住他！快点放下那魔物！”
澄渊忽地轻笑了一声，三师兄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就凭你们，能拦住我么？”澄渊流露出自己从前从未有过的妖冶之气，嘴角荡漾出一丝细微的笑意叹了一口气。
陶仁持头痛欲裂，他身子摇了一摇，沈词风冲上前去将他背上的澄渊扶下来，澄渊眼睛眯起眼睛，手轻轻一挥，刹那间便邪风大作。
三师兄下意识地抓紧了澄渊的一只胳膊，感觉风沙吹到脸上，眼睛都睁不开，隐隐可以听到一句话：“……放开……不想杀你。”
三师兄一惊，澄渊甫一入魔，无法控制自身潜在的魔力，必定反被杀念所控制，再加上本身对在场的云逍门弟子皆怀有怨恨，身为魔物，他已经没有了心，执念却在。今日这一场杀戒，必定是无法避过的了。
他至此才察觉到心中是何等的悲恸，只是一直勉力压抑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罢了。沈词风握着澄渊的手——那双总是温暖的手而今冰冷一片，他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上山的时候，是你先拉住我的手，叫我留在栖霞峰的？”
澄渊模糊的声音传来：“放开……”
沈词风道：“我们的师徒情谊也有十几年了，平日里你对我多方照料，我也……很高兴能和你们在一起生活。”他感觉到掌心中握住的手慢慢用力，“师父，请你千万记得，你杀了我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感受……”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感到心口一痛，低头一看，澄渊的手直直穿过他的胸口，不偏不倚地穿透了心脏。
三师兄蠕动了一下嘴唇：“……师父。”便一动也不动了。
临死前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少年时候，家中大富大贵，过的是醉卧花丛，头枕青丝的风流日子。
后来家逢大变，自己上山求道修仙，碰到了亦师亦友的澄渊，拥有了骨血相融的家人。
“人一生所能得到最好的东西，我都尝过了。”意识最后变得模糊前，他这么想，“也没什么遗憾了。”
澄渊眼看着眼前这人在自己的手下死去，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快意。
然而从心中——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地方，又产生了一丝剧痛。
他的眼神稍稍恢复了清明，怔怔地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抱住沈词风的身体慢慢坐到地上，不可置信地小声呜咽：“啊……啊……”
他仰起头，无声地恸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下起了细雨。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人上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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