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裴罗

16、山上山（一）

　　陶仁持做了个梦。

　　这个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了。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胖娃娃的时候，他扯着那个人的衣服下摆，奶声奶气地说：“我要、要学！”

　　那人弯下腰捏他的脸，虽然在梦中那人的脸一片朦胧，可他知道他是笑着的，笑得很舒心。

　　“你想要什么？”一时间场景又变了，那个人这回没有笑，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

　　我……我想要，变成人。他在梦里这么回答。

　　啊？那个人是真的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有谁对我说，六界之中，存在只有人才能拥有的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很好，很好的东西，比什么都要好。

　　哈？那个人笑了，是谁告诉你的？

　　是……

　　他从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十三师弟明乐天靠在床边熟睡的脸。屋内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孤零零地亮着。是同一天的傍晚？还是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真的是很久没想起过的事情了……陶仁持揉揉额头，奇怪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些事情。

　　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这桩记忆封进了脑海的最深处，轻易不会再被唤起。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真的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你要给我那几百年的修为？为什么，对我说“去做人吧，做人也不错。”？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触犯天条，被贬下人间？

　　他是妖怪，那人对他说过，妖类是没有感情的，所以他一定不是不舍或者留恋什么，而是一种执着，是的，只是一种执着而已。

　　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清楚，可是如果给他机会，他只要问一句也是满足的。他只想，只想见到那个人，问问他，为什么？

　　为此，他在人间找了好久，直到找到了他的转世，如今……

　　陶仁持又摇摇头，他不着急，只要耐心地等下去，马上就可以……

　　陶仁持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想要起床，可还是惊醒了明乐天。他揉揉眼睛，惊喜地说道：“师兄，你醒啦！”

　　陶仁持“唔”了一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得不行：“我昏过去了多久？”

　　明乐天蹦跶着过去给他倒茶水：“已经睡了一天了！人家都担心死了咩……”说罢还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怪那个死狐狸，不然人家早就趁着这次机会和你生米煮成熟饭了……吼吼吼……”

　　“……”陶仁持想，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可是……我还是看到了不少好东西，比如大师兄的胸肌啊……腰啊……还有……啊，我还摸了好几遍……真是……太美好了咩！”明乐天捧起自己发红的脸颊，如同少女般娇羞地说道。

　　“！”陶仁持四处找自己的剑，今天他一定要为师门除害，否则这小子今后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良家妇男！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向吴凌珏告辞。如今吴家上下，只有他来独撑大局了，那吴老爷因为先前受惊过度真的病倒了，现在还没法从床上爬起来。

　　“有什么困难，你一定不要客气来找我们。”林苍谙道。当然，顺便收你一点钱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多谢了。”吴凌珏笑着，一派君子风范。“真的……谢谢你们，不然大家一定会死的……”

　　“如果我是镇上的居民，知道了自己是因为阿琳的恋爱烦恼而被杀死的，我一定会死不瞑目。”明乐天嘀咕到。让吴凌珏又一次红了脸。

　　林苍谙也笑吟吟地说道：“是啊是啊……唉，想不到平时这么腼腆的人，一旦爆发了比谁都热情……那段感天动地的真情告白……啧啧啧……”

　　两个人一唱一和，马上逗得吴家大少爷脸红得要滴出来血一样。他连忙转向陶仁持求助：“陶、陶师兄……”

　　陶仁持朝着正说得高兴得两个人一瞪，那两人立刻就哑了。他低头似乎想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吴凌珏的眼睛，挺严肃地开口：“吴公子，如果令弟是个妖怪，我是不赞成你们在一起的。”

　　“啊？为什么？”倒是傻了眼的明乐天大声叫出来。

　　陶仁持皱紧眉头“我不是说过了么，六界之中，唯有人类拥有感情，妖怪的话，根本不可能产生什么爱呀恨呀的……”

　　他说得很严肃，其余几人虽然心里并不赞同，却被他强大的气势所阻碍无法当面反驳他。吴凌珏也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明乐天借口自己不会御剑飞行，试图和陶仁持共乘，未果后，只能被赶到林苍谙这边。

　　林苍谙挺郁闷地带着他一起飞，感觉到那小子手臂抓得他紧紧的。心中不禁鄙夷：切，我要是趁机把你摔下去，到时候大师兄肯定先打死我……我又不傻。

　　明乐天警惕了一会发现没有异状，便偷偷凑近林苍谙道：“喂，臭狐狸。”

　　“我是你的二师兄，十三师弟，你这样是会被打戒尺的。”林苍谙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少摆臭架子了。”明乐天嗤之以鼻，“唉你说，到底是谁骗了大师兄说，妖怪没法跟人恋爱的啊。”

　　“……”林苍谙也有点疑惑，我没骗过师兄这件事情啊。

　　“真是的，古往今来有多少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人妖恋啊！”明乐天翻番白眼，“前有白蛇和许仙，后有植物大战僵尸……”

　　“……”

　　到时候，想办法纠正一下大师兄错误的观念吧。

　　三个人终于看到云雾笼罩中的栖霞峰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几天过的真是太累了。而只要回到了这里，就可以完全地放松下来。

　　当他们走到山门口，看到探头探脑的十六师弟的时候，这种亲切的感觉更强烈了。

　　“师兄！”小十六看到他们，眼睛一亮，“你们可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往里面小跑，大声喊着：“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了！”

　　还有我捏？明乐天哀怨地咬着手指。

　　片刻只见一个相貌清隽的中年人快步走出来，惊喜地说：“阿仁，阿苍，小乐乐！你们可回来了！”

　　“师父？！”三个人一起大吃了一惊，林苍谙表情复杂地说：“您……您什么时候回来了？”

　　“就在你们下山后不久。”澄渊挠挠头，苦笑着说。

　　随后便看见明乐天张开双臂向着他跑过去，边跑还便充满感情地喊：“师父！”

　　师父也很给面子地张开双臂：“小乐乐！”

　　“师父！”
　　“小乐乐！”
　　“师尊！”
　　“八戒！”
　　“……死老头！”
　　“小戒戒！”
　　“老不死！”

　　世界原来就是这么……扭曲的，林苍谙不忍目睹地回身扶住额头。

　　每次他见到他的师父的时候，他都要好好地想一想，当初那个从尸体堆里捡到自己，乍看之下一身清气，如谪仙下入凡尘的道长，真的是眼前这个笑得傻乎乎、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吗？

　　陶仁持一直默默地站在最后面，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他手里的剑“嗖”地飞出去，直接撞到了奔跑中的明乐天的后脑勺，明乐天就这么维持着“大”字形向前倒下了。

　　“一点该守的规矩的没有，像什么样子。”他表情冷淡地把剑收回剑鞘，躬下身子对着前方一礼：“恭迎师尊回山。”

　　澄渊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一时间钉在那里了。片刻才讪讪地收回手臂，说道：“……阿仁，你实在太没趣了。”

　　“师尊是一宗之主，请谨遵宗主应该有的样子行事。”陶仁持仍旧样子淡淡的，不过语调十分强硬。

　　他们的师尊大人，澄渊迅速蔫了下去。郁闷地回身道：“唉……我们俩究竟谁是师尊……”

　　从我有记忆起，大师兄就比你像个宗主多了。林苍谙同情地看着他的师父。

　　然后他看见陶仁持叹口气，把倒在地上的明乐天扶起来，向着屋里走去。

　　那声叹息很是无奈，令得他的心里莫名地跳了几跳。

　　他们的师尊大人一向不是个记仇的性子，所以到了吃饭的时候，又看到他笑眯眯地站在饭桶前了。还赢来了众人的一致欢呼：“师父，你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

　　“为什么……一点都没继承到这一点！”有人留着泪默默感慨。

　　而栖霞峰的弟子也用他们一向的热情来欢迎归来的大师兄一行人。

　　由于前面两个人不大好惹，所以主要火力集中在了明乐天身上。

　　“十三师弟啊，你真是神了！”性格比较豪爽的十师兄拍着他的肩膀，“当初我看到那么粗的锁链都被你咬断了，我真是太惊奇了！”

　　哼哼，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明乐天挺得意地挺起胸膛。

　　你是狗吗？！坐在另一边的二师兄恨恨地想。

　　陶仁持似乎又想说什么，明乐天一下子看穿了他的想法。抢先开口到：“我是得了师父的同意才下山的！”

　　陶仁持看了澄渊一眼，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唉，我看他也是真心想去帮你们的忙嘛……”

　　大师兄没再说什么，可是大家都能看出来，他的情绪不佳。

　　一顿饭草草结束，大家散了之后，陶仁持单独来到宗主的房间里找澄渊。

　　他们的师父是云逍门最年轻的宗主，可是年纪也不小了，但是他是修道之人，是以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又兼之性情温和，三师兄这等年纪的人有时还和他像对老友一样地一起品个茶下个棋什么的，那些年轻的徒弟们，对他也是亲近大于敬畏。

　　陶仁持进了屋，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澄渊，叹了口气道：“师父，你这次盘缠又用光了？”

　　澄渊没啥底气地小声说道：“你也太过分了，难道我只有盘缠用光了，才会回到栖霞峰来。”

　　陶仁持用无言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在说着：你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