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裴罗

14、无邪（五）

　　接下来的日子里，鹭倪也不出门到处逛了。反倒是一直和小桃妖呆在一起，时不时教教他识字、变变法术什么的。

　　“你要去当人，怎么能不认识字？而且就算是做妖怪，不认字也很容易被骗的。”鹭倪一本正经地说，他不知道从山下哪里弄来了文房四宝，手把手地教给他写。

　　“哦……”小桃妖被说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

　　“比如说，你一定要会写自己的名字。”鹭倪说到，在纸上写了“鹭倪”二字，“看，这是我的名字。”

　　“笔画好多啊……”小桃妖看着纸，眼睛都晕了。

　　“……这是你的名字。”鹭倪在纸上画了朵大大的桃花。

　　“你骗人……”小桃妖再不识字，也明白这是什么了。哭丧着脸说到。

　　日子如此平和舒缓地过去，鹭倪伸个懒腰，心想：唉，越来越不想回去了。

　　*

　　这一天早上，小桃妖在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挠他的肚皮，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嘟囔：“让我再睡一会儿……”可那只手就是不停下，他觉得痒痒得很，不禁咯咯笑出了声，这么一来便也不得不醒来了。揉揉眼睛，睡眼惺忪中又有点闹脾气地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鹭倪正笑眯眯地盯着他，再一看外面阳光大好，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不由有一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被拉了拉头发，训责到：“喂，快起床。”

　　小桃妖闹起了性子，躺下了又翻个身。

　　鹭倪好笑地看着他，他自己本来就是个懒散性子，睡到日上三竿也是正常的。可是这小桃花一开始明明是勤快得受不得闲的性子，怎么最近比他还要嗜睡？难不成是前一段时间累到了？

　　鹭倪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别睡了，我带你下山玩去。”

　　他们两个下了山，小桃妖看着鹭倪驾朵白云带着他一起飞，心里稀罕得很，他从没来过人间，好奇地把脑袋探下去张望，刚伸出去脑袋就被鹭倪按回去了：“别看了，当心掉下去！”小桃妖没趣地抱紧鹭倪的腰，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鹭倪便先带了他去了最繁华的都城。

　　此时天下一统，国号为殷，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了。鹭倪也不大晓得人间的状况，只知道大致还算是四海升平，安稳祥和。

　　到了国都金陵，果然是一片繁华景象。两个人现了人身，便随意在繁华的街道上走走逛逛。一路上各种小贩的吆喝声，卖艺场子的敲锣声，一阵阵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小桃妖扯着鹭倪的手，见到什么都要凑上去看一看，问道：“这是什么？”鹭倪马上就给他问烦了，买了串糖葫芦堵住小孩儿的嘴，没多时小桃妖手里便提了一串小玩意儿，鹭倪在他旁边无奈地摸摸钱袋，呃，他可没带多少钱啊。

　　他正在喟叹，却瞥见几个少女躲在一旁偷偷看他，还窃窃私语了一阵，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又红着脸背过身子。他对她们抱以热情的笑容，弄得那几个少女娇笑连连，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便跑近了，忽地丢下朵鲜花来。小桃花好奇地捡起来递给鹭倪，问道：“她们干嘛拿东西扔你？你做什么坏事了？”

　　被扯了一下头发。

　　然后他们还偷偷溜进了皇宫，小桃妖看着那富丽堂皇的宫殿，眼珠都快掉下来了，结果又被教训：“别跟个乡巴佬似的，真丢人！”

　　他们正好碰上了皇帝传膳的时候，便隐了身形看着那脑满肠肥的皇帝，直接揽着怀里的美人从床上走下来，两个人腻在一张塌上用膳。

　　鹭倪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桃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被他一拉：“我们走。”

　　于是两个人出了城，鹭倪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向着醉梦阁所在的城镇方向行去了，小桃花儿也不在意，一路上只好奇地看看风景。

　　越接近那座城镇，鹭倪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小桃妖也发现事情不大对头了，怎么沿路的房屋都被烧毁坍塌了？怎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两个人到了城门口，更是一阵无言。城墙边上破开了一个大洞，到处还有烧灼点火的痕迹，显然这几天此处发生了战乱。墙角下，到处都是受伤的饥民，苟延残喘，无人问津。

　　小桃妖没见过如此凄惨的场景，有点儿害怕地拉住鹭倪的衣袖。

　　刚刚的国都还如此繁华……只不过是相距千里而已，为何景象就如此不同？

　　鹭倪脸若冰霜，看也不看周围的惨状，凭借着记忆向着醉梦阁原来的地方走去，小桃妖拉着他的衣袖跌跌撞撞地跟着他。

　　他们走到原本是一幢华美高楼的地方，现在这里已经只剩下废墟。昔日高挂的灯笼，光亮的红桐木柱梁……全部，全部都没有了。

　　鹭倪拉过附近躺卧着的一个乞丐：“这里面的人都哪里去了！”

　　那乞丐喃喃说道：“没了，都没了……”他说着说着，脸上流下了眼泪，“本来好好的……结果邻近的村镇里突然出了流寇，他们就来这里抢东西了……林大人亲自指挥人守城，可是人太少了……结果被他们闯进来……都被杀死了……一切都没了，没了……”

　　“你少说废话！”鹭倪的眼睛都红了，“我问你这里面的那些姑娘都哪里去了！”

　　“他们……那些贼人进了城要找乐子，里面的姑娘都被他们掳走了……真惨哪……进去之后就开始抢东西、脱衣服，玩完了还把她们抱走说要带回去让大家一起乐乐，真是禽兽……”

　　小桃妖在一边听着，攥着衣袖的手越握越紧，他不大懂这是怎么回事，可隐隐地也觉得愤怒。那人又嘀咕了一句：“那个什么头牌的渺渺姑娘，当时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死了吗？”小桃妖听得心里一紧，一句话一下子冲出口。

　　“不知道……”那人神色已经变得恍恍惚惚。鹭倪将手放开，他便如同失了魂儿一般倒了下去。

　　“鹭……大仙儿？”小桃妖看着鹭倪的脸色不大好，怯怯地唤了一声。

　　“……没事。”鹭倪脸色转了转，稍微平缓了一些。“这里没趣，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人脸色大变，颤抖着叫道：“他们……他们来了！”小桃妖下意识地上前走一步，却看到一队十几人的汉子骑着马大声呼啸着过来，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马后面用绳子栓着几个俘虏，有些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已经被拖得不成人形了。他们的马上堆满了包裹，抢来的金银财宝自里面漏出来，掉到路边，引得路边的饥民纷纷冲上去哄抢。

　　小桃妖颤声说着：“怎么……怎么大家都不去救那几个人？”他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拦住了那些人的马队，鹭倪想要拉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当先的小头目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站在自己的马前，一阵惊奇：“你是哪家的小孩儿？”

　　小桃妖尽量昂首挺胸地站好，奈何连马头都无法平视。只好仰着脖子说：“你、你快放下那些人！”

　　那些人一阵哄笑，领头的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废话，一勒缰绳，竟是要直接踏着这孩子走过去。

　　小桃妖眼睛越张越大，眼看马蹄就要将自己踢成肉酱，马上那人却突然跌落下来，几个轱辘滚到路边，他眼睛大张，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额头上流下一缕血，居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剩下的人立刻骚乱起来，有人趁机上前去抢夺那已经没有主人的包裹，那小头目的同伴一方面抽出刀来朝着那些试图抢钱的饥民身上招呼，一边则又惊又怒地东张西望，似乎这样能找到是谁杀了他们的头儿一样。一片混乱中，鹭倪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拍拍小桃妖的脑袋：“瞎跑什么？”

　　小桃妖犹自盯着前方，惊魂未定，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你……你是神仙，不可以杀凡人的吧？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反正这人罪大恶极，该死。”鹭倪淡淡地说。

　　小桃妖盯着那些试图挣开绳索的俘虏，终究不忍就这么走了，问道：“你不能……救他们么？”

　　“……嗯。”

　　“为什么？你不是神仙么？”

　　对啊，我不是神仙吗？鹭倪苦笑。

　　他叹了口气，道：“这是他们的天命，没人能逃脱的。再说……谁人的命不是命。那些人，恐怕也是被迫成为贼寇的……虽然手段是残忍了些。”他拍拍小孩儿的头，“这样的事情太平常了，皇帝无能，百姓便要受苦，苦难重到负担不了了，便会有人起来推翻这个昏君……太平常了。”他说着，内心又自我厌恶起来：那么我刚刚杀了那个人，又算是什么呢？

　　又是这样……一面说着道理，一面做着违背它的事情，他总是这么矛盾，无法决断地选择其中一方。

　　鹭倪这么淡然地说着话，令小桃妖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难道刚刚看到他那么激动的神色，都是幻觉？

　　“你不能救他们，对吗？”他不大明白鹭倪说的话，只能再问一遍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是啊，我不能……救他们。”鹭倪语调中带有淡淡的苦涩。

　　小桃妖疑惑地看着他，可是眼前这人似乎不能再问下去了，他的神色那么凝重，隐隐带有几分痛苦，看得自己心里难受。于是他摇摇头，决定不去想那么多，抱住鹭倪的胳膊把他往外拉：“我们快走吧……”

　　他们两个转过身，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踪影。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鹭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将一方手帕从怀里掏出来，他手指微微一松，那帕子便随风飘去了，他轻轻一叹，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小桃妖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