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昭葟

41、喜娣

　　文若盈陪了苏昕南一整天，晚饭也也一起吃，说起来同学会，她似乎有些犹豫：“你还是不要去了。”
　　“点解？”
　　苏昕南不解地咬了一口黄桃，理了理额前的头发问：“同学会并非无间地狱。”

　　她一边从沙发上起身一边扎头发。
　　见状，文若盈一脸疑惑地看她问：“你要去做什么？”

　　“去医院。”
　　她穿外套。
　　“谁？”
　　苏昕南看了一眼她淡淡地说：“昨夜李喜娣发烧送进了医院，我去看看她。”

　　“哦。”文若盈听她说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没有多问。但她主动提出开车把苏昕南送到医院楼下。

　　苏昕南站在李喜娣的病房前深呼吸了两次，然后缓缓滑开推拉门，门内静悄悄，只有红着眼睛的李娅坐在靠墙的位置。
　　看见她进门，一种近乎怨毒的视线投射过来，但或许是因为怯懦，很快又消失。

　　李娅站起身，脚步虚浮，双眼下发黑，走到苏昕南面前压低声音说：“小文都和我说了。”
　　苏昕南看了一眼李喜娣的病床，淡淡道：“所以呢？你不要你的工作？还是李喜娣不读书了？”

　　李娅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你不向着小文说话？”

　　苏昕南讽刺地笑道：“我和陈仲尧清清白白，不如你去问问李小文和他的那个女人做了什么被我们看到吧。”

　　“所以你就！”李娅顿了顿：“你就让他现在还在警局？”

　　“不是我。”苏昕南说：“是陈仲尧要告他，你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保险吗？李小文打了他，不賠个几百万想出来？”她似乎像是在听笑话。

　　“他是你丈夫！”李娅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应该去给他做点什么吧！”

　　苏昕南抬起疲惫的眼睛慢慢说，一字一句地说给李娅听：“李喜娣住的病房，是陈仲尧给的，就连这座医院都是他的，你的工作也是他给的，李小文的也是，你不能又要做吸血虫又要对方对你低声下气吧？”
　　苏昕南机械地发出声音，疲于应对：“我会和李小文离婚，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们。”

　　她话音刚落，帘子后忽然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李喜娣醒了，她正在哭。

　　苏昕南走过去拉开帘子，李喜娣没有抬起头，她双手捂住眼睛无助地哭着。

　　小小的，脆弱的，女孩子。

　　喜娣的名字谁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就连陈仲尧也对她提出过一次，让女孩改个名字。
　　面对这个小女孩，苏昕南总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喜娣。”苏昕南蹲在床边，仰头看着李喜娣，轻轻的说：“不要哭了，看着我。”

　　无果，似乎是闻到离别的味道，女孩依然不肯放下双手。

　　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引得苏昕南和李娅往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Andin和陈仲尧。

　　后者带着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好看的眼睛，能看见眼眶边的青紫色和伤口。
　　他手背上扎着针，扶着输液车。

　　“我来吧。”陈仲尧没有看李娅，反而直接走到李喜娣身边。

　　“cindy”陈仲尧没有叫李喜娣：“我们约好了什么？”
　　李喜娣顿了一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手依然捂住不放，陈仲尧叹气道：“Cindy，我答应你的事情永远不会不做数，好吗？”

　　李喜娣这才放下双手，睁着小兔一般的红眼睛看陈仲尧，一旁的李娅茫然看着两个人。

　　Cindy和陈仲尧对视两秒后转过头鼓足勇气对着李娅说：“我想留在香港，陈叔叔说会资助我——”
　　“不行！”李娅一扫怯懦的样子，滕地一下窜到李喜娣面前，身体猛冲挤开了苏昕南，后者因为被冲撞站不稳往旁边倒去，但却没有预想中的失衡。
　　她听见陈仲尧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很轻的一声“嘶”，她落进陈仲尧的怀里。

　　陈仲尧拉住她的手抽动了一下，大可能是碰到了伤口，苏昕南立刻抽离怀抱，幸好李娅全然顾不上这边。
　　她面色阴沉地看着李喜娣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李喜娣看了一眼她，缓缓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留在香港。”

　　陈仲尧开口：“我可以资助她在香港读书，接受最先进的教育，但她还是你们的亲人，等资助期结束她自然会回去，我并不会收取任何报酬，李小姐，这是对于她来说最好的人生路线，也是改变你们一家命运的，你可以考虑下。”
　　李娅转头看着陈仲尧说：“你先让小文出来！”
　　“李喜娣是绝对不会跟你一起走的！”李娅指着苏昕南说：“她就是个贪财好色的女人，小文是她的丈夫，她倒好，向着你说话，我算是看透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瞧不起我们，明明苏昕南也是个贱骨头出身，克父母的灾星命，现在在我们面前倒是装凤凰了。”
　　她冷笑一声继续说：“苏昕南，我看你是天生妓女命，人尽可夫，见到有钱男的就走不动道儿——”

　　“李娅。”
　　陈仲尧的声音很大声地打断了她，李娅闭上了嘴巴瞪着双眼看向陈仲尧，后者的表情不再是懒散的温和的或者是他们熟悉的疏离感，反而变得很平和，但却是暗流涌动之上的平和。
　　陈仲尧没有笑，甚至语气也谈不上威胁。
　　“你们的身份证明从此刻起全部作废，除了李喜娣的，还有李小文，我本来打算不请大状的，现在还是打算请一个，你和他，偷渡加上故意伤害，至少准备800万吧。”

　　他立刻又补充道：“你不要觉得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打得每一局麻将，刷我送给李喜娣的卡买的每一个东西，还有你往中国的所有信件我都知道是什么，你不是想用苏昕南的关系来跟我要钱吗？我让你们要，只不过，我只会给李喜娣。”
　　他给Andin轻轻招手，后者立刻打开公文包掏出一纸合同递到李娅面前。

　　陈仲尧的声音很冷，充斥着上位者的压力，他看着李娅，想在看一条并不重要的苍蝇：“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准备和我打官司赔几百上千万，另一个是让我资助李喜娣留在香港，你让渡监护人的权利，文件在这里，想好了就签字吧。”

　　陈仲尧在生气，李娅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明明刚刚还风平浪静。

　　Andin面色严肃地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放在了李娅面前：“你自己看吧。”

　　那一沓照片里全都是李小文和Rosie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行为。

　　李娅的脸刷地一下变白，支支吾吾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嘴唇颤抖地看了一眼苏昕南，后者垂下双眸不讲话。
　　“苏昕南没必要为不清白者守墓，同样，她不需证明她未做过的事，不如让李小文来讲讲这些照片吧。”

　　陈仲尧不耐烦地看了李娅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出了病房。

　　苏昕南仿佛看见了少年时候的陈仲尧，乖张桀骜，高高在上，对于普罗大众没有丝毫耐心，她第一次见到的也不过是陈仲尧的面具而已。
　　往事一幕幕，似乎在慢慢往心头浮起，苏昕南怔愣地看着陈仲尧的背影。
　　他因为健身游泳，肩膀比苏昕南记忆里要宽一些，腰要细一些，但因为在医院的缘故，少了一些距离，多了一丝亲和。
　　但.......

　　他和李喜娣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李娅握笔的手在发抖，苏昕南想远离病房里的低气压，遂走出病房外，这才发现隔壁就是陈仲尧的单独房间。
　　他正摘了口罩处理伤口，红肿已经褪去，剩下的是青紫色的皮肤痕迹，唇角也破了，远看竟然有些楚楚可怜。
　　Andin在跟他说什么，他垂着眸子，偶尔点点头。

　　苏昕南正要推开门道谢，忽然走廊传来喧嚣声，紧接着高跟鞋的清脆声响从电梯间响起。
　　似乎有所感应，陈仲尧抬起了眼睛，而苏昕南也扭头看去。
　　朱玲瑜被众人簇拥着款款走来，模特步走得稳定又漂亮，墨镜下精致的全妆，发丝恰到好处的设计，连衣服也艳光四射，毫不浪费女明星的名头。

　　她也看见了苏昕南，脚步一顿，脸上表情有些破功，好在有墨镜，那一瞬间才没人看出。

　　苏昕南想说话突然又吞回肚子里，她后退了几步给人群让开位置，在闪光灯中退场。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但这次不同的是，陈仲尧却自己拉开了门，他视线扫过朱玲瑜不带任何停留，反而定格到了苏昕南身上。接着快步走过去，低下头问她。

　　“怎么不进来？”

　　朱玲瑜停住了脚步。
　　陈仲尧无视了所有人，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和苏昕南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话：“外面有些冷。”

　　“算了吧。”苏昕南越过陈仲尧肩膀看了一眼朱玲瑜，随后兴致缺缺道：“我不打扰你们了。”
　　她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去吃饭，你要吗？”

　　陈仲尧眼睛亮起，快速点了点头。
　　苏昕南转身下楼，绕过了电梯间，只留下身后的全部喧嚣。

　　朱玲瑜还是她印象中的样子，漂亮，张扬，艳光四射，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但她已无意加入这场竞争，况且竞争的奖品还是陈仲尧。

　　医院楼下有巴士站，所以就有几家大排档，苏昕南点了一份银丝煎面，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其实她伤心吗？
　　伤心的。

　　人生只是过了二十多年，却见过了太多东西，李娅说她天煞孤星的时候她想起的是1992年匆忙回到大陆时看见的父母灵堂。
　　舅舅也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人人口中她是见利忘义的样子，人人都议论她，幸灾乐祸她飞上枝头的失败。

　　那时候她没有哭，她只是感觉到无比的疲惫，守灵的时候没有人，她才能说说话。
　　她说妈妈，我很爱很爱陈仲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只能走到这样的地步。
　　她说妈妈，我很想你们，我很对不起你们，是我没有做好。
　　她说妈妈，以后的人生我要怎么办呢？

　　起码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香港。
　　是李小文于迷茫中拉了她一次，所以她说不出指责的话语，只是对着李小文沉默不语。
　　如果当年苏昕南第一个遇上的是李小文，那她应该会原谅的吧，就像一次一次对陈仲尧的退让一样。

　　可这一次，她不想再强迫自己，大概今后也不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这是她的宿命，是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