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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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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颐宁将魔芋这一发现告诉了符瑶,并让她去告知杨掌柜。经营着九连镇最大驿店的杨掌柜,除却性格豪爽行事仗义以外,也是这镇上人脉最广、消息最为灵通的人。
果然,后面几日里,门外的流民渐渐少了许多。原本村落已经萦绕着的一丝死气,忽然间涤荡一净,村民们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流光易逝,二十七日的期限越来越近。
还余三日。
还余两日。
还余一日。
八月的第二十七日已至,就是今天。
烈土如烧,暑日未息。
预示中的大雨失约了,它并没有来。
这是第一次,她所卜出的卦象大错特错,与现实完全相违。
越颐宁从清晨等到傍晚,她坐在屋门外的长廊上,从日升到日落,也没有等来一滴雨露。
日头已经快要完全沉下去了,云霞漫天,朱红橙黄,烘得整片天穹如遭火焚,仿佛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与自以为是。
符瑶站在檐下,担忧不已地看着越颐宁的背影,身后有人缓步而来,轻声询问:“如何了?”
符瑶连忙转头,看到是阿玉,眉心的忧愁凝结如霜:“我刚劝过了,小姐说不吃。”
“可这都傍晚了呀,她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阿玉凝神望去,越颐宁脊背挺直,墨发如瀑,一动不动,背影几乎融入这幅火烧云画中。
就是那样一副伶仃单薄的脊背,竟驮着夕阳,驮着一个伟大皇朝的终末。
他知道,属于《颐宁》的故事还未开始。此时的越颐宁是在九连镇里短暂停歇的旅人,只是个籍籍无名、不会惹人注目的天师,离成为一个天下无双的谋士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她会经历无能为力、难以割舍、悲伤痛楚,然后走向属于她的结局。
没有人在呕心沥血、付出所有之后,会想得到那样的结局。
符瑶没等到他回应,便多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盯着小姐的背影,似是失神了。
那张美人脸上一贯的温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少见的阴郁。
“.......阿玉?”
阿玉回过神来,唤他的符瑶有几分奇怪:“你刚刚是在发呆吗?”
阿玉:“......不是。我只是在想,小姐现在在想什么。”
符瑶叹了口气:“还能在想什么?她现在肯定很沮丧,但是她又怕让我们担心,所以一直强撑着不表现出来.......”
“你说得对。我觉得我们的担忧才会成为小姐的负担。”阿玉说,“小姐其实并不需要安慰,我们只要陪在她身边,度过这个晚上就好。”
符瑶眉心忧虑未散:“但是,旱灾和缺粮依旧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我明白小姐的焦躁,如果真的是卦象错了的话,会不会根本就没有雨.......”
阿玉摇摇头:“不,那场雨会来的。”
很快就会来。
“怎么都在这站着?”
符瑶和阿玉一怔,原本坐在院落前的越颐宁不知何时站起,来到了他们身边。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她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她伸手拉了拉符瑶的衣袖:“瑶瑶,我想吃点东西,我有点饿了。”
符瑶喜出望外:“小姐!我这就去把晚饭端过来!”
符瑶一溜烟地跑了,越颐宁看着她跑远,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
长久的静默后,她看向一旁站着的阿玉:“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阿玉:“我相信小姐,也相信小姐解出的卦象不会错。”
越颐宁微微怔,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阿玉看了眼长廊尽头,符瑶已经端着茶水和饭菜走过来了。
他声音温柔,继续说道:“小姐吃过饭后便去休息吧,符姑娘也是,今晚由我来守夜。”
“我会候在小姐门外,若是需要,随时可以喊我。”
越颐宁看着他,慢慢开口:“.......好。”
月出云霄,天穹深邃,卧着几颗碎星。
饭毕,竹沐月光,影漫中庭。
越颐宁躺在床上,枕着冰凉的木枕,翘起的发尾刺着她的睫毛,她忍不住闭上眼。
风吹响庭院里的一丛丛竹叶,沙沙声像是拨浪鼓,身下是竹片编织成的长席,而她躺在自然的摇篮中,却依旧无法安眠。
越颐宁再度睁开眼,却望见那人映在门上的影子。流泻月华如雪,熄灭了烈火般的夏暑,将他变为窗纱上一片浓郁温柔的墨色。
她望着那片影子,像月亮俯望着漆黑的人间。
越颐宁慢慢闭上了眼睛。
丝绵似的梦境缠住了她,她感觉自己被裹成了蚕,渐渐坠入深邃的夜。
........
鸡人三唱,日腾九霄。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银翅鸟振翼飞越赴往禁中的群臣车马,跃过宫墙红,琉璃瓦,落在重重宫角之上,遥望奇花异草锦簇的宫殿园林。从殿外的长廊到殿门口,无数宫女行列而立,垂首静默。
小太监跪在殿中央,双膝如泥,抖若筛糠。他惊惧不已地伏倒在地,余光颤巍巍看向前方。
数名蝉甲亲卫单手按剑,列于两侧。居中的金丝檀嵌玉椅上倚坐着一个朱唇雪肤的美人,着一袭贡缎宫装,身姿婀娜,吐气如兰,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丹鸟攒珠钗,尖头重尾,被她涂了丹蔻的手指捏着,仿佛随时会抛下来扎穿他的脖子。
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快要尿了的小太监,恨不得把头埋入青砖石底。
小太监已是后悔万分。他平素只听闻丽贵妃圣宠不衰,是顾大将军亲妹,可没听说过这位贵妃已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竟是派亲卫直接将他从他主子的殿里拖了出来,径直带到了此处!
瞧这阵仗,他怕不是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丽贵妃戴着长金驱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檀口轻开:“本宫听闻近日宫中有人嘴碎,四散谣言,非议已逝的皇长子。你这阉人,可有什么话想说?”
小太监连连磕头:“贵妃娘娘,小的实在是不清楚,这一切定然是误会,还请贵妃娘娘明察啊!”
丽贵妃充耳不闻,嗓音甜美馥郁:“皇长子病逝,圣上哀恸万分,本宫身为嫔妃陪着圣上茹素披麻,为国戴丧一月。”
“谁晓得,竟有人包藏祸心,在宫廷间散播流言,称,丽贵妃与皇长子之死关系匪浅。”
话音刚落,丽贵妃手中的钗头重重敲击在檀木椅上,一颗浑圆珍珠蓦地腾飞而出,射落在颤抖不停的小太监眼前。
丽贵妃冷笑一声:“好你个阉人,谁给你的胆子编排宫闱大事?!”
小太监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丽贵妃挥了挥手,两侧亲卫顿时上前制住满地乱爬的小太监,将人带了出去,尖叫哀嚎声在外头的院子里响起。
婢女走进殿内,微微一福身:“娘娘,长公主来了,现下正在殿外候着呢。”
丽贵妃勉强打起精神,直起腰来,吩咐身边的长御:“你去门口,让他们别打了,快快将那阉人带走审问,不要扰了我和华儿的清静。”
“带华儿进来吧。”
立于丽贵妃身侧的小宫女打着扇子的手微微慢了下来。她是第一次调来正殿侍候,没想到能有机会见到那位名满燕京的长公主。
仪仗入殿,她偷眼看向正前方,第一眼瞧见那条粉绛宝相花纹丝绸襦裙,两条玉藕似的手臂间挽了条琉璃纱披帛,肩颈处肤如团雪,嫩玉生香。
再往上,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一对秋水眸顾盼生辉。
小宫女看得呆住了,手中的扇子没有拿稳,竟是不小心敲在了木椅的扶手上。
脑袋空白一片,她已是吓得六神无主,“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失手惊扰了贵妃娘娘,奴婢罪该万死,求娘娘宽恕......”
她突然跪下,周围的宫女都退开几步,垂首静立。
丽贵妃懒懒地瞥了眼地上那道瑟瑟发抖的身影,挨着她的另一侧,宫女正跪着为刚刚坐下的长公主整理裙摆和鞋履,完毕后马上退开,又有一位宫女端着茶水糕点过来,毕恭毕敬地放在案上。
长公主看了眼地上的小宫女,转头轻声说:“母妃,我瞧这宫女年纪尚小,既是无心之过,便饶了她吧。”
丽贵妃今日心情并不算美妙,但求情的人是自家女儿,她便应了:“着罚一月例银,让晴容回头多管教管教。”
小宫女得了饶恕,连忙爬了起来,低着头退出宫殿。
她如获重生,几乎要喜极而泣,心中充满了对仅此一面的公主的感激。
原来传闻中的长公主,真的如天仙般貌美,又如天仙般仁善。
丽贵妃转过身,美目一看到女儿,笑容便浮上了面庞:“之前不都是下午才来找我,怎地今日一大早便来了?”
长公主魏宜华撒娇笑道:“华儿早来,自然是想母妃你了呀!母妃难道不乐意见华儿吗?”
丽贵妃被哄得眉开眼笑,手指点了点魏宜华的额头:“你呀,就数你嘴最甜!”
花园外,鸟雀和鸣。
殿内香柱燃尽,顶端的香灰松软坠下。
魏宜华离开华清宫,身后跟着浩荡仪仗,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坐在窗边,用着仆人端上来的养神茶。贴身侍女素月屏退了殿内伺候的一众奴婢,快步来到桌案前,低声问道:
“公主,当真要这么做吗?”
在素月眼中,长公主从三日前开始就变得不太对劲。
先是每日早上都惊醒,心绪不稳,又是时常屏退贴身服侍的奴婢,总是一人呆在殿内。
两日前,长公主竟是去寻了皇帝,提起近日形势严峻的北方旱灾,请求出宫前往锦陵的天观为民祈福。
朝野政事停摆多日是宫廷间人尽皆知的事,毕竟圣上都已卧床一月了。数日以来,不仅是早朝未曾上过,连报上来的政令都不怎么批阅,送往御书房的奏折早已堆积成山。
素月当时忧心忡忡,生怕公主此举触怒圣上,幸好圣上听后允准了此事。
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魏宜华便告诉了她真正的打算。
长公主根本不打算去锦陵的天观祈福!她只是想要一个光明正大出宫的借口,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去锦陵附近一个偏僻的小镇。
皇族微服出巡向来要求严密,即使是去天观祈福也不会露出真容,而是全程戴着帷帽。而魏宜华打算让一名身形与她相似的贴身侍女做她的替身,她安排素月寻找合适的人选,还让她帮忙备一副车马,到了锦陵便可脱身去往真正的目的地。
素月:“这若是被贵妃和皇上知晓,怕是......”怕是要死一大批人啊!
魏宜华放下茶杯,声音清甜:“我自有分寸,你着紧去办吧。”
“今日下午就要动身出宫,此事不可出半点纰漏。”
素月神色一凛:“.......是,奴婢明白了,奴婢定当尽心尽力,还请公主放心。”
素月一福身,低头退出殿内。
魏宜华一人坐在殿内。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茶汤清润可口,色泽陈厚,倒映出她满是复杂情绪的眼神。
若非过去三日的验证,她真是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魏宜华,居然重生了,回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的魏宜华还是无忧无虑、骄傲恣意的长公主,她的父皇并未驾崩,东羲皇朝并未覆灭,她的兄弟也并未互相残杀。
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