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生》三山九塔

34、遮天

　　“伸出手来。”任霜冷脸一沉，无形的威压在段鸣鸾头顶绽开，令她有些不适。
　　她的不适只持续了片刻，而飞蓬真人的灵气却似燃起一股熊熊怒火，横冲直撞地在她体内经络里奔行。

　　可别在此时生事啊！
　　段鸣鸾努力平息了两次飞蓬真人桀骜的灵气，奈何以她的道行，在飞蓬真人灵气之前只有蚍蜉撼树的力量。

　　“伸出手来。”任霜脸色更加冰冷，那股巨石一般的威压已蔓延到了众人之上。
　　昭离有些难受地退后两步，抬头却对上了任霜的目光，脚步一顿，又心虚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宽比她幸运，吐着信子钻进了她袖子里。

　　段鸣鸾无法，只好伸出一只手，递到了任霜面前。
　　车到山前必有路，犯不着在此与她杠上。
　　段鸣鸾心想。

　　任霜带着几分警告看段鸣鸾一眼，随后并指点上了她的手腕。

　　二人肌肤触碰的那一刻，段鸣鸾只觉得体内灵气翻江倒海一般乱窜，飞蓬真人的灵气裹挟着她那点惨淡的修为，疯了似的朝着任霜探过来的灵气冲了过去。
　　灵气冲得太狠，段鸣鸾身形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任霜手指甫一与段鸣鸾手腕接触，一股钻心的痛楚就自二人灵气相接处袭来，她对着突然袭击未曾设防，“啊”一声被弹开老远，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又站立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段鸣鸾压住心中那点隐秘的快意，上前两步，作势就要扶任霜。
　　任霜高叫一声：“别过来！”随后有些狼狈地起身。
　　她面色惨白，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直身体，眼中的惊骇大过恐惧：“你……你究竟是……”

　　段鸣鸾心思如电，片刻之间就悟到这任霜必然是与飞蓬真人有过一段渊源，任霜显然是触了飞蓬真人的逆鳞，才遭此下场。

　　“堂主，我是段鸣鸾。”段鸣鸾作无辜状：“您……您怎么……”
　　“你去过玄武峰？你去过玄武峰是不是！”任霜一改之前惜字如金的冷漠态度，咬牙切齿地盯着段鸣鸾。

　　“没有。”段鸣鸾不是辛雪遮，撒谎毫无负担：“堂主，我才入山门三年，方摸着一点修道的边儿，不知道玄武峰怎么去。”
　　“灵气是谁给你的，说！”任霜逼近段鸣鸾，指尖凝出一点鲜红的芒刺。

　　段鸣鸾死死盯住那点红芒，生怕任霜突然暴起伤人，心中有带着点飞蓬真人会护着自己的侥幸，还想在任霜逆鳞上踩一脚。

　　“堂主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段鸣鸾平静地看向任霜，一字字说道。

　　还不待任霜再次发难，一股风就不知从何处飘来，撞响了讲经堂前悬着的钟。

　　任霜如梦方醒一般回头，红芒在她指尖消失，仿佛方才想置段鸣鸾于死地的人并不是她。
　　钟声响个不停，敲了足足三十六下。

　　任霜丢下段鸣鸾和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直接冲着讲经堂中走去。

　　一高壮、一文秀二位中年男人携着身后一干老少男女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齐齐落在讲经堂内。

　　段鸣鸾未曾见过青龙与白虎二位峰主，但见二人来势不凡，身后一堆花里胡哨的人群恰好有十一位，心下便已经有了答案。
　　这两位大约就是青龙与白虎二人了。

　　她倒想看看，三遄何德何能，能养出这么两位要随便收人命魂的伪君子来。

　　段鸣鸾默不作声地回到五人之中，与他们一齐站定，等着两位大能发话。

　　辛雪遮看她一眼，目光中有些探究。
　　段鸣鸾对她点点头，又比了个“飞蓬”的口型。
　　辛雪遮了然，又轻轻展开方才一直握着的拳头，手心之中是一丸黑色丹药。

　　“什么？”段鸣鸾无声地问道。
　　辛雪遮攥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双眼，随后又闭上眼，作睡觉状。

　　段鸣鸾了然。
　　辛雪遮说不出谎言，倘若真遇到有人逼问的场面，她吞这颗药下去昏睡，倒也算是逃过一劫。

　　段鸣鸾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了。

　　“秦少春，你能算出来这俩人是谁么？”昭离好奇地眨着眼，悄声问道。
　　秦少春作势真要掐算，手还没伸出来，就见上首那位文秀的中年男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已经知道他想法一样。

　　秦少春被那目光所慑，默默缩回了手，有些心虚地对昭离摇摇头。
　　他敢对那两位动念头，在念头产生的那一刻，那两位便能知晓。
　　只好作罢。

　　大能与一众新弟子之间自然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青龙与白虎两位峰主不必自己开口，身边就有堂主上前一步，抬手直接遮蔽了讲经堂头顶的一片天空。
　　方才的晴空骤然变成暗夜，星斗低垂，有种非要往弟子们眼中跳的霸道。

　　“诸位。”那位遮天蔽日的堂主开了口：“尔等可还记得这星象？”

　　六人举头去瞧，一齐了然——这正是那日他们参加三遄之试时，天空之中指引他们方向的试题。

　　“记得。”辛雪遮说道。

　　那堂主瞧了一眼辛雪遮，辛雪遮便抬手以灵气引动几颗星，一个奇怪的符咒就出现在了半空。
　　堂主脸色一震：“你去过星宿海？”

　　辛雪遮茫然地看他一眼：“堂主，我不知星宿海为何物。”

　　那堂主抬手正要以术法相压，身后任霜的声音传来：“不必，她以诚入道，说不出不实之事。”
　　堂主一点头，随后又对着其他五人道：“尔等又往何处去？”

　　其余五人不敢多言，纷纷以灵气挑出了自己的那一组星斗，整齐地排在这片夜空上，等着面前的峰主与堂主发落。
　　“大胆！”那堂主面有怒色：“星宿海乃三遄重地，尔等何能，敢出入其中！”

　　随后目光如电，扫过段鸣鸾与辛雪遮、昭离三人。
　　段鸣鸾心中已有了答案，却不敢去看辛雪遮与昭离二人。
　　昭离是个没心没肺的，堂主就算在上头说破大天，她也道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辛雪遮则不然。

　　她若是明白这是大师姐的用意，就不得不开口了……

　　段鸣鸾有些烦躁地四下张望，想在哪个角落里看到一点月影，以此通知大师姐——她还不完全知道大师姐的意思，但此时大师姐还没有前来，定然是被这几人欺瞒或者受制于这几人了。

　　辛雪遮抿了抿嘴，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丹药，她吃了那颗丹药。
　　段鸣鸾心想。

　　心中虽作如此想，但她还是非常刻意地惊呼出声：“辛雪遮！你，你怎么了？”
　　任霜死死盯住段鸣鸾，用只有一众堂主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这弟子诡计多端，身上还有与飞蓬真人同源之灵。”

　　随后一步上前，抬手以结界将辛雪遮与众人相隔：“辛师妹晕厥，与尔等何干？休得巧言争辩！”
　　段鸣鸾在无人瞧见的地方微微一笑——她的目的达到了。

　　倘若是这些峰主堂主一心一意要弄醒辛雪遮，辛雪遮那颗丹药未必能挺过这次危机，但若是她有些夸张地惺惺作态，让众人以为是她的诡计，那辛雪遮只会与她分开，她才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段鸣鸾站起身：“堂主，星宿海是什么地方？我考场在一片深渊之中，诸多小岛漂浮其上，无边无际，我化解其中拦路符咒才逃出生天。”
　　她还是怕这些人盯着辛雪遮不放，于是主动说出了自己的际遇。

　　青龙与白虎两位峰主对视一眼，仍旧不发一眼。

　　他们身后又有一堂主开口怒道：“你擅动星宿海星辰动向，可知会引得凡间大乱？！”
　　凡间大乱？
　　段鸣鸾一愣。

　　她不知道。

　　“星宿海司一地运势命脉，凡间诸多命运在其中，三遄大势亦在其中，你妄动符咒，是何用意！”一位堂主高声怒喝道。

　　除了沉沉睡去的辛雪遮和早有防备的段鸣鸾，其余四人都不由打了个颤。

　　会引动凡间大乱，会生灵涂炭么？
　　段鸣鸾自觉对人间毫无留恋，凡人死活她也毫不在意，大乱二字还是使她内心不安——她不想做这样的事，也不能。

　　大师姐知道么？她一定知道……

　　她对苍生的怜悯呢？
　　难道都无存了么？

　　段鸣鸾觉得身体里的血一点点冷了下来。

　　为着三遄，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命魂，大师姐有预见地让凡间动乱，苍生涂炭么？
　　她有些无措地四下里张望，很想找到大师姐的身影，听她亲口说一声不是。

　　头顶的夜空依旧遮天蔽日，她企盼的月轮也未曾出现。

　　间妙真人心中已有了一个猜测。
　　三遄试题由堂主们为定，考较弟子的方向不一，题面完成之后便投入星宿海之中，由星宿海将题目浮现于夜空，给弟子们不同的道路。

　　堂主们只能定下题目的关窍与方向，究竟以何种方式呈现，又以何种方式考较弟子则由星宿海而定，一切都于冥冥之中有了解法。
　　但将弟子送入星宿海腹地，让她们直接操控星斗方向却是头一遭。

　　头一遭……难道就无处钻空子么？
　　间妙真人眉头一跳。

　　倘若在试题上层层设限，让试题只能在星宿海之中浮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