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69、皇位

　　程沅和程絮英一左一右扶着程云海离开了大殿，看着殿外横七竖八交陈的尸体，她终于问出了从见到程絮英那刻便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哥，你不是身中剧毒了吗？没想到你竟神机妙算，及时赶来搭救我们？”

　　程絮英见这些作乱的禁军尸身正被另一批禁军抬了下去，这才小声道：“其实我这一路带人前来入宫救驾时，正见这些禁卫军被一伙身手敏捷的暗卫们袭杀，我这才能顺利带着府中这几十个护卫闯入殿中救你们。”

　　“暗卫？”程沅大概能想到这些暗卫是谁的人了。

　　程絮英抬首看向了遥远的天边，“你兄长我曾经误会了一位姑娘，这次她随我一道回上京，却被我赶走了，没想到她已察觉公主想要暗害我的心思，便托殷大哥回京路上暗处提防好公主，那日殷大哥见公主身边的绛珠在杯盏中涂抹了毒药，他便事先偷偷将那杯盏换下，我这才免于一劫。只可惜，这一切也是我回上京后，才从殷大哥那里得知真相。”

　　“所以，为了让公主真的相信你中毒了，你便让府中大夫配合你上演了一出中毒将死的戏码，消息传入她耳中，她便也放松了警惕，你这才出其不意救下我们。”程沅慢慢地道。

　　程絮英点了点头，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翘，“那姑娘也以为我没能逃过暗算中了毒，本还无意见我，没想到竟前来府中见我最后一面，我这才得以寻回了她。”

　　程沅好奇地眯了眯眼，“真不知这是哪家姑娘，心思如此细腻，还对大哥你情深意重，我也忍不住要赶快见见我这未来嫂子了。”

　　本来一路沉默的程云海也点了点头，“为父也要见见这位奇女子，向她亲身致谢，这女子不仅让你这榆木脑袋开了窍，还救下你的性命，否则今日为父与沅儿皆性命难保啊。”

　　程絮英点了点头，“父亲和沅儿见了她，也定然会喜欢她的。絮英刚刚出府前来救驾时，便让她留于府中陪着然儿，如今她人就在府上。”

　　几人回到府中，程沅见到院中陪程絮然玩耍的女子转回身时，差点没叫出声，她不正是冯缈娘吗？

　　缈娘见了程沅，回身对她笑了一笑，她上前福身向程云海见礼，程云海忙抬手虚虚扶住她道：“姑娘不必多礼，今日该是老夫谢过姑娘才是。”

　　缈娘却恭敬地道：“大将军客气了，小女子实未有功于大将军府，反倒是镇北将军之前救下缈娘，才让缈娘有一容身之所，缈娘每每思及此便感激不尽。”

　　程云海见她如此进退有度、谦逊有礼，便问道：“不知姑娘何方人氏，怎会如此？要是姑娘不嫌弃，便留在我府上作客便是。”

　　缈娘这才抬头，一五一十地道：“家父姓戚，单名一个云字，妾家本是上京人氏，却因家中变故父亡母去，后流落青楼卖艺为生……”

　　程云海一直听她自称“缈娘”，总觉得似乎是在哪儿听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女子便是大楚第一舞姬冯缈。

　　他脸色骤然转青，喝止道：“大胆冯缈娘，你既姓冯，又如何敢自称戚大人之女？”戚云因赈灾案被牵连，祸及家人，他虽仍是陛下钦定下的罪臣，可程云海内心却始终对此人钦佩有加。

　　程絮英见程云海要发作，忙唤了一声，“父亲……”

　　程云海抬手止住了他，“你不必插言，为父倒想听听这位姑娘要如何狡辩。”

　　冯缈双手交叠抬手一拜，“妾本姓戚，唤逢缈。因家父受难，妾孤身一人被弃于市，后得贵人搭救隐于青楼楚馆卖艺为生，因不敢辱没先人之名，这才改名换姓苟活于世间。”

　　“你那口中曾搭救你的贵人是谁？”程云海直直地看着她。

　　“正是弘宁王。”

　　院中一阵无声漫长的沉默，冯缈继续道：“如果大将军也怀疑缈娘今日前来，是得王爷授意，前来大将军府刺探消息的，缈娘离开便是。”说着一礼毕，便打算离开。

　　“缈娘……”程絮英一边唤她，脚下步子也跟着上前要随她而去。

　　程云海知自己老了，儿女们的感情事他是谁的也管不了了，终是叹了一口气，“戚姑娘是我大将军府救命恩人，老夫何曾要赶戚姑娘走？姑娘自此留下便是，只是还请姑娘谨记，日后世间再无冯缈娘此人，只有戚逢缈一人。”

　　戚逢缈感激地向程云海郑重跪地一稽首，一旁的程絮英也随戚逢缈一拜，这次程云海并未阻止他们这一礼，待他们礼毕，才让程沅扶他回了房。

　　程沅扶着程云海缓缓回屋，她转身偷偷向身后二人比了个大拇指。

　　程絮然只知道平日里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爹爹终于不赶眼前这位漂亮姐姐走了，他抛起手中藤球，“大哥，戚姐姐，你们继续来陪小然玩儿啊。”

　　慕霆风渐渐转醒，可他不仅口不能言，还浑身不能动弹，姜后忙上前关切询问道：“陛下，您这是不是想喝水？”

　　慕霆风焦急地动了动眼珠，姜后见他左右示意，便大胆猜测道：“是瑜儿？”

　　慕霆风重新闭眼，更为焦急地晃动眼珠，姜后再试着道：“陛下您说的是……琰儿。”

　　慕霆风急忙眨眼，示意她所言正中他的心意。

　　姜后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

　　她转身对慕瑜道：“瑜儿，你跟母后出来一下，母后有几句话与你说。”

　　平康王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母后是叫儿臣？”

　　姜后点头不再多言，便转出屏风先行在前，平康王便紧随其后跟上她一同去了偏殿。

　　姜后转身看向慕瑜，“你父皇如今已是这副模样，珏儿已死，承嗣他……”她终是无法说下去，便道：“母后想问问你的心意？”

　　慕瑜纵是再傻，也听出了这是问他对皇位有何看法。

　　他吓得忙跪地禀道：“母后，儿臣当个逍遥王爷便余愿足矣，以后三皇弟一承大统，他若是能让儿臣留在上京，儿臣还能像以前那般逍遥恣意、了却此生，儿臣便是知足了。若三皇弟他眼不见心为净，再不济便请赐给儿臣一块封地，儿臣感激涕零还来不及，怎还敢存了别的心思？”

　　姜后见他确实无心帝位，便道：“瑜儿，你替母后唤琰儿过来。”

　　“是，母后。”慕瑜缓缓撑起发福的身子站起来，便退了出去。

　　慕琰缓缓至偏殿，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母后。”

　　姜后回身道：“你父皇想传位于你。”

　　慕琰脸上却异常平静，他抬头看向姜后，“那是因为现在父皇和母后别无选择了吧？”

　　姜后在他身上感受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威压，那是一种她曾在慕霆风身上感受过的东西，如今它已出现在慕琰身上，可与其说是出现，不如说是慕琰将它释放了出来。

　　“若是平康王属意这皇位，那母后您还会想到儿臣吗？毕竟那可是先皇后、您的长姐、儿臣的姑姑留下的唯一子嗣了。”

　　姜后尽量语声平静地道：“你的能力在平康王之上，可堪托付大任。母后已替你问过平康王，他无意于此，你大可放心。”

　　慕琰仿佛已洞悉一切残忍的真相，但却无惧于直面血淋淋的事实，仍平静地问道：“若是平康王属意这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母后会矫诏而行吗？毕竟父皇如今口不能言，母后您可是父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您说的话没人敢不信。”

　　姜后叹息一声，“琰儿，母后知你我母子二人隔阂颇深，你怨母后当日弃你，母后不怪你。母后有一愿，望你承继大统后能成全母后。”

　　她避开慕琰平静似水、又凉薄如冰的眼神，“母后希望今后能皈依佛门，在深宫中带发修行，从此不问世事，你看如何？”

　　慕琰淡淡地应道：“一切尽如母后所愿。”

　　他转身出了偏殿，经过安华殿之时，见里面早已被清洗干净恢复如初，可在阴暗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看到一人正孤零零地抱臂躲在墙角，像极了当初那个曾在大虞为质时艰难求生的自己。

　　慕琰渐渐走近那个角落中的人影，拍了拍他的肩，“承嗣，本王会派人安全护送你回北虞继承大统，如果你动作快的话，想必你还有机会见上淳于宥最后一面。”

　　慕承嗣从双臂中抬起深埋的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慕琰，“怎么会？你怎么会……”

　　“你是好奇本王为何会放虎归山、送你回北虞？反正北虞不久之后便将有新帝即位，淳于敖此人性情暴虐好杀，本王既不愿那淳于敖即位，那本王便只能选中你。但你走之前需得与本王立下盟约，有生之年绝不挑起两国战事，不犯大楚一草一木。”

　　慕承嗣应道：“弘宁王为何就认定我会听你之言，让我走你替我选好的路？你难道就不怕我一回北虞便反悔吗？”

　　慕琰摇头，笃信地道：“本王知你不会，你自小便身承弘文儒学，不管你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脉，你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慕琰转身走向殿门口，落日余晖如金纸碎屑洒在他的脸上和衣袍上，衬得此刻的他风华无二，慕承嗣竟恍然觉得眼前的人晃得他睁不开眼。

　　慕琰最后道了一句，“去看看你皇爷爷吧，毕竟他以前最疼爱的便是你。”说完，便出了殿门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