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22、一吻

　　昨夜星夜赶路回卞城宅邸后，程沅倒头大睡，一觉醒来早已过了晌午，醒来后她在正堂中找到了慕琰，桌上早已摆满一桌热乎乎的饭菜，而他坐在一旁专注地看书，像是在专门等她醒来一块儿用膳。

　　程沅知道自己醒得晚，而慕琰一向是不管多晚睡都照例是要早起的，她有些过意不去，“慕琰，你不用费心等我，你先吃就是了。”

　　慕琰阖上书放在桌案上，坐到了程沅身侧，“也没等你多久，掐着时辰算你快醒了，才让酒楼送过来的，趁热乎快吃吧。”

　　过了今日，明日梵竺国使团就该进京了，这是他们做假夫妻的最后一日，以后在王府中恐怕也没有机会再像今日这般等她起来一起用膳了。

　　饭后日头不烈，程沅想去后园中走走消消食，慕琰便陪着她一起在花团锦簇、大片大片的树影下闲庭漫步。

　　程沅走累了，便坐在了凉亭中，慕琰随手攀下一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她起身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他在地上写了“娴”、“贤”二字。

　　慕琰抬头问道：“阿沅，这两个字怎么样，你喜欢哪一个？”

　　她不置可否，“这两个字看起来倒是让人觉着一副很贤惠的样子。”她指了指自己，“你不会是在指我吧？”

　　这样一想，程沅立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慕琰，这俩字真的与我不沾边。”

　　她从慕琰手中取过树枝，用脚将地上的“娴”字抹去一半改成了“闲”，再把“贤”字划了，在旁边写了个“咸”字，这才道：“你看，这样闲上加咸才配得上我嘛。”

　　慕琰现在总能轻易被她逗笑，他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眉心，随后一扬袖，道：“那等回府后就册封你为闲妃吧。”

　　程沅一听急了，马上提裙抬脚把地上的字抹了个干干净净，她跳起来道：“慕琰，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送的这些封号我一个都不喜欢。”

　　慕琰以为她是不愿做侧妃，便解释道：“现在府中正妃之位虽空悬，但册立正妃之事要由父皇做主，现下我暂时给不了你正妃之位，但等以后一定只允你一人。”

　　弘宁王府中他明明已有两个如花美眷，这些话听在程沅耳中就是妥妥的渣男语录。

　　她毫不顾及慕琰颜面，直接戳破道：“这些话你也对别人说过吧。”

　　慕琰一时语塞，因为他之前并未对任何一人心动过，对他而言正妃之位不过一个头衔罢了，一开始他为了稳住赵嘉儿确实也对她说过这话。

　　程沅见他沉默，不知怎的，原本出来消食的兴头渐渐沉了下去，可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扬声道：“与其给我封号，还不如把这宅子给我，让我在这儿当条咸鱼过得还舒坦些。”说完便丢下慕琰先行回房了。

　　傍晚时分，程沅靠在门框上，看天上的漫天红霞，看晚风拂叶，看一对对云雀叽叽喳喳地回巢，她以前活着的时候忙忙碌碌，从来没有闲心停下来看看这些，也没能好好停下来陪家人吃顿饭，如今这么美好的景色在眼前，她心里却空落落的，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堵在心间。

　　这时，她看慕琰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过来，忙闪进了屋内。

　　慕琰进来后看她面朝窗户背对着自己，一边将食盒中的吃食一一端出，一边道：“这是畹江畔最有名的香云楼的食盒，我特意点了送来给你吃的。”

　　他亲自将醉虾、鱼脍、清蒸闸蟹、四喜丸子等一一端出来，还从食盒中取出一壶酒，“这是他们家的桃花酿，快过来尝尝。”

　　为了尊严、爱情、荣誉她可以不低头，但一个吃货在美食面前却不得不妥协了，反正干什么也不能和吃的过不去嘛。程沅果然收起了刚刚心中的郁结，坐回了桌边，嘴硬道：“离我上一顿才吃了多久，消食也没这么快，你当家里养猪呢。”

　　“阿沅，你既如此认下了，也未尝不可。”慕琰取出酒杯斟了满满两杯酒。

　　“你……”程沅假装生气怒视着他，她闻到了扑鼻的酒香，忍不住赞了一声，“真是好酒。”

　　她抬起一杯凑到鼻尖闻了闻，抬头问道：“你今日怎么想起给我带酒了，是不是对我不怀好意。”

　　慕琰作势要将她手中的酒杯夺回，却被程沅抬手护住，他道：“之前在园中一说要立你为侧妃，你那气鼓鼓的样子，这壶酒我特意带来就当是向你赔罪了。”

　　程沅抿了一口，酒一入喉醇香便慢慢化开，一点儿也不辣口，还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她道：“那看在这壶桃花酿的份上，我就先勉强原谅你了，但下不为例。”

　　慕琰点了点头。他想，其实这样也好，回到府中还是先让她继续当这最不起眼的媵妾吧，至少对她也是一种保护，他和她来日方长，等到了以后再倾尽所有给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吧。

　　他环视了下四周，“这座宅子是我刚回京时让人在卞城置下的，之前从未有人居住过，既然你喜欢那便赠予你了。”

　　这赠房可是大手笔，程沅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慕琰竟当了真，这下程沅心中的不快不仅被他带来的美酒美食冲散，还被他身上的豪气给折服了，她一高兴又多喝了两杯。

　　而她的酒量果然是一等一的差，还没几杯就醉倒了，慕琰将她小心翼翼抱回榻上，掖好被子。

　　看着她酒醉熟睡的模样，他摸了摸她的额发，竟情不自禁低头轻轻吻了上去，她的身上伴着淡淡的兰香和浓烈的酒香，直教人意乱情迷，慕琰忙起身让自己离她远一些，免得真不小心情难自制伤害到她。

　　他苦笑道：“阿沅，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若喜欢我为何总要疏远我，若是不喜欢我为何还要一次次为我回来。今晚我不想你跟着出去，又怕你自己出去乱跑回来时又不见你，只好先将你灌醉，你放心等你醒来之前我一定赶回来。”说完便轻轻阖上房门离开了。

　　慕琰戴着他的玄色面具独乘一骑，快马加鞭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再次抵达赌坊。

　　万胜手亲自引他进去见他口中那位所谓的东家，只见那人坐在纱帘后看不清面容，但那透在帘上的影子动作清晰可见，慕琰一眼便看出后面之人正在饮茶，还注意到他那高高翘起的兰花指，心中便有了大概。

　　帘后的身影虽极力想压低嗓子，但仍掩不住其中的尖利，他懒懒地问：“听说就是你赢了万胜手？”

　　慕琰朗声应下，“正是不才侥幸赢了万老先生。”

　　那身影在身后点了点头，轻轻一挥手，旁边的侍从电光火石之间拔出腰间利剑，一道白光一闪而过，万胜手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一命呜呼。

　　慕琰淡淡地道：“阁下还真是无情，这老先生好歹尽心尽力为阁下经营着这偌大的产业多年，只因这偶尔的输赢常事，阁下便不能留他于世了。”

　　黑影冷哼一声，“无用之人，留之何用？”

　　他继续道：“况且如今继这万胜手之后，不是还有公子你这位后起之秀？我又何须担心无人可用？你来此，不就是为这坊主之位而来的吗？”

　　慕琰轻笑一声，“我想阁下误会了，我来此不过是闲极无聊之时过来玩上两把，并不看重什么输赢。虽然我也很想坐拥这座地下销金窟，但刚刚才看了这万老先生的下场，我想怕是无人再敢坐上这坊主之位吧。况且过两日我便要带夫人去云游四海，我心性淡泊无心于此，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那黑影倒是未曾想到他会如此这般说，当年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坐上这坊主之位，而他寻遍大楚也才找到像万胜手这样的佼佼者，他不信有人真的会视这座销金窟为敝履，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语中带笑，却暗含威胁之意，“你既不肯为我所用，你就不怕不能活着走出这赌坊吗？”

　　慕琰看着那黑影，淡淡道：“家中内子知我来此，还在家中等我回去，若是等不到我情急之下报官可就不好了。”

　　帘后传出一声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我若真怕了你口中这些官吏，我这偌大的地下产业恐怕也不会存续之今了。”

　　话虽如此说，但他也听万胜手提到过这人内子的厉害，她还真能带官寻来。若是平时他是无所惧的，但是近日陛下千秋在即，京都附近都不宜闹出事端，以免节外生枝。

　　他挥了挥手，“我也算是惜才，今日便不同你计较，你再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若是想通了便来这赌坊传话于我。”

　　慕琰微微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帘后的人走了出来，对身侧的护卫道：“跟上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慕琰出了赌坊，也知身后有跟屁虫，他弃马上了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绕了好几个弯，其间还偷偷又换了辆马车才改回乘马回到府邸，等他到达卞城巷中宅邸时，天刚蒙蒙亮。

　　派出盯梢的人跟丢人后即刻回赌坊禀道：“属下跟着他的马车一路到了永安坊一处老巷子口，后来马车停了，等属下觉得不对劲，挨近去看的时候，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偷偷下了马车，踪迹全无了。”

　　帘后响起一阵砸东西的碎瓷声，那护从便不敢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