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有芷兮澧有兰》独孤长影

20、坊主

　　姚韩衣一进殿门便跌足跪倒在慕珏身前，“殿下恕罪，韩衣未能完成使命，我们的人马全都折在了封城。”

　　慕珏闻言起身，他在姚韩衣身边踱了几步，最后折身亲自扶他起来，“算了，此事怪不得你，倒是本宫小看了这个三皇弟，看来他这一路准备周全，实力不容小觑啊。”

　　姚韩衣虽已起身，但仍一脸羞惭之色，他问道：“弘宁王迎回佛骨舍利，必定是大功一件，陛下若是龙颜大悦可如何是好？”

　　慕珏嘴角悬起一丝笑意，“程家还在有意欺瞒程沅芷失踪之事，等本宫的三皇弟回来，偷偷放出消息给程家，就说程沅芷的意外和弘宁王府有关，就由着他们闹便是。”

　　姚韩衣点了点头，“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长孙殿下，向长孙殿下挑明立场，也好让殿下提防弘宁王。”

　　“不可，嗣儿为人太过仁懦，让他知道太多反而容易走漏风声，不如就由本宫这个父王来替他扫除这些障碍。”他坐回了榻前，招手让姚韩衣走近，脸上似是换了副面容，柔声道：“韩衣，出去奔波这么久，本宫看你都瘦了许多。”

　　姚韩衣缓缓半蹲下身子，将头枕在了慕珏膝上，“为殿下办事，韩衣从不觉得辛苦，只是弘宁王狡诈非常，奴婢有负殿下所托……”

　　慕珏用食指抵向他的唇间止住了他的话头，爱怜地轻抚他的头顶，静谧的大殿此刻只属于他们二人。

　　慕琰接连五日都去了那座地下黑赌坊，他知程沅不喜这种地方便不欲再带她前往，程沅也经不起熬大夜，可“不放心”三个字她就是说不出口，便道：“有我在身边盯着点儿，你要是不幸输了，我好及时把你给拉走，况且赢的钱你都留给了我，我也就当加了个夜班。”

　　这几日慕琰确实算是名震常胜赌坊，和他过手的人就没有能赢着离开的。

　　他这样日日赢走赌资，赌坊里的人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侍童来到他们赌桌前，向他行了一礼，“这位公子，我们坊主想要见见你。”

　　慕琰和程沅对视了一眼，他点了点头，二人便跟着侍童一起进入另一条狭长的甬道，侍童转了下灯台，缓缓打开一道石门，里面是间宽敞的石室，侍童将他二人引进去便重新关上了石门。

　　“咳咳咳”程沅听到帘后传来重重的咳嗽声，等帘后的身影走出来，却是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样子。

　　慕琰远远地虚虚行了一礼，“向来阁下便是在大楚号称从无败绩的赌神万胜手先生了。”

　　万胜手抖了抖花白的胡须，“略有薄名罢了，不值一提。”

　　程沅再不谙世故，也在他的志得意满中听出了他不过是略微谦让两句而已。

　　万胜手让两个侍童在桌案前置下两副骰子，饶有兴味地道：“这几日听闻前场有人屡赌屡胜，老夫还以为是和我一样的老骨头，没想到竟是个年轻人，倒真教老夫刮目相看了。”

　　一想到他就是这黑赌市里的幕后黑手，程沅不满道：“你都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还不好好安享晚年，省得在这里为非作歹贻害万方。”

　　万胜手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别看老夫看起来身子骨不好，其实老夫才过知命之年。”

　　程沅差点惊掉下巴，“老头儿，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毕竟五十岁和七八十岁，她还是用肉眼分得清的。

　　他又喘了喘，重重咳了几声，在侍童的搀扶下坐在了桌案旁，才缓缓道：“老夫这么多年确实从无败绩，说是手气甚佳也好，运气使然也罢，老天给了老夫赌运，却也收走了老夫的康健和元气，咳咳咳……”他抬起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两人，“但老夫不后悔如此。”

　　他将其中一副骰子推向了慕琰，“年轻人，我们来赌一场吧。你要是赢了老夫便让出这坊主之位，若是老夫侥幸赢了你，你们不仅要把这些天赢下的金银留下，还有你二人也要一同留下伺候老夫，如何？”

　　程沅着急了，忙扯了扯慕琰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他一副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你可千万别答应他。”

　　没想到慕琰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道：“那便请老先生赐教了。”

　　程沅瞬间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她使劲踮起脚和慕琰咬耳朵，“你是不是赌上头了，你可千万别拿我当赌注，我不想以后天天留在赌场打黑工。”

　　说实话，她绝不想留在这个像古墓一般暗无天日的地方，下半辈子要是赔在这儿昏天黑地打黑工，那她魂穿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万胜手听慕琰答应得爽快，病气似乎去了三分，他勉力扶着桌子站起身，“那我们就赌简单一些的，这位公子，不知你是想和老夫比大还是比小？”

　　这是连带着把自己也压上赌桌的一局，程沅立即反驳道：“这么比我不同意，坊主你多少岁我夫君才多少岁，你就算是赢了对我们也不公平！”

　　乍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况且他二人的年纪加起来都没他大，赢了也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他果然松口道：“罢了罢了，只要能和老夫打成平局，便也算是你们赢了，怎么样？”

　　程沅还是不放心，“那我们要是侥幸赢了，可毕竟是在你的地盘上，你要是不认账，想杀人灭口怎么办？”

　　万胜手闻言哈哈大笑，好不容易停下来却又喘得厉害，过了好半天才抬手道：“你个女娃儿倒是有意思，我们这赌坊里虽然每天都腥风血雨，但那做的都是愿赌服输的买卖，我万胜手之所以能稳坐坊主之位，不仅是因为老夫下赌从无败绩，更是还能让那些输了不认账的人都横着离开这里，这是赌坊的第一铁律，老夫自然也不例外。”

　　慕琰打开骰盅，只见里面是三枚八角玲珑的金骰子，和之前见到的还不太一样。他一枚枚拿起三枚骰子探究般地看了一会儿，才将它们掷回盅内，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道：“那就开始吧。”

　　剧烈的“扑灵扑灵”摇骰子声灌入程沅耳中，她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只见两人手动眼动心动耳动，这几日她见慕琰惯用左手摇骰子，此刻的他仿佛有一种沙场点兵的架势，纵然眼前千军万马也是一副临阵不乱胸有成竹的样子。

　　两人“啪”地一声同时按下骰盅，真是一举定乾坤，万胜手率先揭开，果然是三个六点。

　　他捋了捋胡须缓缓坐下，只在一旁静静地等慕琰揭开骰盅，别看容易，迄今为止还没人用这副骰子在他面前赢过，这是他自制的八角骰，内里自有乾坤。

　　他确实从无败绩，以前靠得是一身气运，可自他坐上这坊主之位，输赢之事便不能有失，如若不想输，一切便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慕琰正要揭开盅盖，程沅紧张地按住了他的手，“要不……别玩了，把这几日赢下的赌资留下，咱们退一步海阔天空。”

　　没想到慕琰这种时候还不忘打趣她，“就这么信不过你家夫君啊，还没开盅就想让你家夫君认输？今日我可不能当你口中的‘妻管琰’。”说着便揭开了盅盖，竟然不多不少，和万胜手一般，三个骰子都是醒目的六点朝上。

　　“耶——我们赢了——”她激动得跃起了八丈高，想起来这可恨的胜负欲，还得是在她大学体育场上看比赛时才久违地出现过了。

　　万胜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嗫嚅着双唇，颤抖地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程沅不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可别自己输了就不认账。”

　　万胜手跌坐回椅上，气喘连连，眼睛鼓得大大的，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慕琰一脸从容，笑着道：“老坊主，看来这新任坊主之位便是我的了，明晚这个时辰我便来接手打理。”说完便要带着程沅一起离开。

　　闻言万胜手回过神来，惊得冷汗连连，他忙叫住二人。

　　程沅回头看向他，“你这老头儿，是不是想反悔？你之前的那些义正言辞不会是演给我们看的吧？”

　　万胜手赶紧摆手，急道：“老夫愿以性命为赌注，再赌上一局。”

　　程沅环视了一下四周，“可连整个赌坊都是我们的了，我们要你的性命有什么用？这有什么好赌的。”她拉起慕琰的袖子，“夫君，我们走吧。”

　　万胜手闻言，急得跌下椅子扑倒在地上，身边的侍童想要扶他起身，却被他挥开了。
　　不！他没有输，刚刚只是意外，只要他再赌上一局便都能赢回来！

　　慕琰拉住了程沅的手，回身问道：“不知老先生你还想怎么个赌法，难道还要和我比摇骰子？”

　　万胜手黯下去的浑浊老眼，顿时又重新回复了点点光亮，他由着侍童将他颤颤巍巍扶回椅中，这才道：“老夫早就看惯了这赌场中的孤注一掷和抛妻弃子，老夫看到二位伉俪情深，今日就想和两位赌一赌这个‘情’字。”

　　慕琰闻言，脸上闪过犹疑之色。万胜手知人识面，大抵已知自己胜算在手，忙眼神示意左右来人将程沅带下去，程沅不愿离开试着挣脱，万胜手笑道：“这位公子，老夫想你也很想知道答案吧。”

　　他看向程沅解释道：“这位夫人你不用紧张，只不过是赌局要开始了。”

　　她看慕琰呆呆立在原地，果然还是要作赌，知道劝不了他，也只好跟着左右来人先行退下。

　　慕琰看着程沅离开的背影，不禁失神：自己不是早就说过不再试探她了吗？为何还要再赌上一赌方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