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环记》落花千年

12、第十二章

　　一言不发将越回春安顿回客园，华泫把越青环带到了他的书房中。
　　这是越青环第一次踏入专属于他的领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因为书房中的摆设一如华泫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冷硬、而直接。两侧架上的众多书籍也说明了华泫绝不是一个只靠凶狠的无用王爷。
　　青环知道，华泫带她到这里绝不是让她来找书看的，必定是要问明她关于父亲的一切。
　　既然华泫定下心来要维护她与父亲，那首先就要了解清楚前因后果才行。在朝议政的华泫，一向是果断又犀利，没道理在越回春这件事上留有任何模糊。
　　“说吧，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宽大的几案后，华泫注视着青环发问。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所以他要与她保持一些距离，免得一个克制不住想到别的地方去。
　　书案另一头的越青环显得愈发纤瘦，倚在案旁开始无力的转述两个月前宫中发生的一切。包括父亲暗自为怜妃下针、怜妃略有起色后忽然去世、父亲畏罪辞官侥幸得以脱身的一切。
　　她没有刻意去隐瞒任何一点，也没有出言为父亲脱罪或掩饰。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想安然渡过，就必须要源源本本清清楚楚的向华泫道出一切。
　　良久的沉默后，华泫抬头看她，眉心已紧紧锁起。
　　治死宫妃罪责巨大，甚至是可以诛连九族的！这一点，精通朝廷律法的华泫非常明白。即使怜妃当时已然病危，但因病死去与医疗过失死去的差别仍然巨大，是足够轻易让越回春掉脑袋的。
　　而且，从刚才越青环的叙述里，他暂时还没有捉到任何对越回春有利的东西。从表面上看，怜妃的死亡除了是因为病重，便是因越回春下针有误。
　　而这两点，对越回春都及其不利。
　　华泫眼中厉光一闪，他忽然非常后悔，方才为何要放张行德归去！
　　可惜，后悔已经晚了。
　　现在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并非蠢才的张行德，此刻应该已经找到了足够罩住他的靠山了吧？
　　想起朝中那与他争锋相对的几个派系，华泫危险的眯起了眼。希望，张行德找的不是最最让他恼怒的那一个！不然的话，他会施出全力与其对抗到底！
　　华泫猜得没错，从朔王府出来后，张行德马上便开始动足心思寻找护身符。他不以为惹恼朔王之后，他以后留在宫中的日子还会好过。
　　况且，不将越回春逼离京城，他绝不甘心！
　　为了保命且除去眼中钉，张行德非常聪明的火速找到了一个强大的、足以与朔王抗衡的靠山：与朔王华泫同样手握强权的幽王华凉。
　　宫廷之中，派系纷争。
　　同样身为当朝皇上的亲兄弟，同样在朝野中占得一席之地，华泫与华凉如深山里的两只虎，巧妙又危险的保持着争斗中的平衡。
　　但这一回有了张行德的禀报，他相信，幽王一定可以借机狠狠的打击朔王一次！
　　朔王对越回春之女的重视与维护，他当然完全而清楚的看在了眼内。
　　若让幽王知晓，从不为女子动情的朔王这一回有了弱点，那幽王不但会出手保住他的性命与前途，更会欣喜赏赐他的吧？
　　张行德的眼中又闪出了深沉的光芒，一如，两个月前夙愿得偿时的模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
　　平静中渡过几日，朔王府中再度有客来访。
　　幽王，华凉。
　　华泫与华凉平日私下里聚首极少，这回华凉身着便服独身造访，可以说从未有过。而且更奇怪的，他是突然前来，并没有预先告知华泫。
　　想当然的，还是下午，华泫不在王府内，幽王便入府等待。
　　就算明知这位幽王与朔王暗中不合，就算明知他突然来访定是另有目的，王府里的人也绝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于是，幽王便很自在很悠闲的在朔王府里信步游走起来，一走，就走到了越青环居住的客园外。
　　青环正斜斜坐在回廊的石栏杆上喂鱼儿吃食，现在她安居王府里不事生产，吃住都有人照料，奶娘休息的时候她简直闲得发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喂喂鱼看看花，还能做什么？
　　正逗着一大团五颜六色的鱼儿吃得起劲，青环忽的发现清澈荡漾的水波里多了个男子的身影。
　　修长、尊贵，穿着宽大的白色丝袍，正静静站在回廊边的一棵银杏树下望着她。
　　若是不熟悉的人，见到这男子倒映在水里的样子肯定会以为是朔王来了，因为男子的相貌身形与朔王有七八分相象。
　　但青环却一眼分辨出不是，因为朔王平时只穿深色袍服，从不着白衣。更明显的，男子站在那里散发出的气息不对。
　　与霸道又冷厉的朔王相比，男子是阴柔的、文雅的。
　　撒去鱼食，拍干净手掌心，青环抬起头来与男子对视。
　　金黄银杏叶不断片片落下，男子的白色衣袍在风中拂动，一派风雅景象。再加上与朔王相象的俊美五官、唇边含着的淡淡笑意，让青环的脸色柔和不少。
　　本来，她是不喜欢有人盯着她看的，但是若那个人与华泫长得相象，就另当别论了。
　　看这男子的模样，必定与朔王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
　　负着手走近越青环，幽王的唇边始终勾着一丝笑意，打量青环的眼是细致的、探究的。
　　他今天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看一看这个能让朔王华泫动情维护的女子，到底生得何等模样。
　　很清秀、很娴静、很自得其乐。
　　这是华凉对越青环的第一印象，说不上好与坏，因为华凉有一点与华朔很相似，对女人通常都没有太大兴趣。
　　只是这一回，该有些不同了！
　　走到越青环面前，华凉文雅微笑道：“这位姑娘好兴致，在这里赏鱼么？”可能因为缺少实战经验，他开口的言语无聊得很。
　　连同样缺少感情经历的越青环也听得出来，他是在刻意与她搭话。
　　“你刚才不是瞧了很久了么？我是在喂鱼，不是在赏鱼！”有些失望的回答，越青环对他不再感兴趣的转过头去。
　　这个男子外表看文雅有礼，那一双眼却让她心生厌意。带着太多的刺探意味，好象是要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一样，真不礼貌！
　　而且，走近了才发觉，男子身上的阴邪之气浓重，与朔王的直接霸气不能比。
　　“怎么，在下是不是打扰了姑娘？那待会儿真要向七王兄赔罪了。”看到她的冷淡，华凉的笑容丝毫不变。
　　“你，是华泫的兄弟？”越青环闻言转过头来，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他的身上。
　　“是，在下是朔王的九弟，华凉。”不出所料，他的身份引来了越青环的重视。也由此知晓，这女子对于华泫必定也已经动了情。
　　这样的话，会让他的游戏过程更加有趣味呢！
　　华凉唇边的笑意更浓，注视越青环的目光也更深。
　　“青环，参见九王爷。”站起身，青环向他略施一礼。
　　华凉点点头，笑着道：“姑娘免礼，以后我们私下里要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礼太多，反而会显得生疏。就算姑娘有一天来要求本王做什么事，本王也是会非常乐意答允姑娘的。”
　　青环闻言略怔了怔，有些不解。
　　私下见面的时候很多，这是什么意思？她又怎会莫明其妙去求他做什么事？看华凉的笑容，好象包含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呀，这位可是幽王殿下？”一道绯红身影走来，语中带着欣喜与恭敬。
　　“你，是噙香？” 华凉将目光从青环面上转开，看向红衣女子。
　　“是，噙香不胜感激，幽王殿下竟还记得妾身。”噙香盈盈一礼，笑容娇媚。
　　“美貌温柔如噙香，本王怎会不记得？” 华凉牵唇一笑，不由想起当年情景。这噙香本是宫中最出色的一名舞伎，曾对自已百般献宠。可惜，最后却被皇兄赐给了华泫。
　　噙香微微垂首似不胜娇羞，柔声道：“妾身多谢殿下赞誉。”
　　华凉笑着点点头，眼中再度流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
　　当然，他感兴趣的绝不会是噙香本身，而是……噙香服侍的那个主子。看起来，这噙香对于主子的忠诚度可不怎么高呢！
　　这是不是说明，他又多了一颗美丽的棋子？
　　在两个女子的目光中，华凉离开回廊向府内书房走去。他当然不能忘了今日入府的主要目的。
　　落叶飘飘，秋风习习。
　　噙香看着华凉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企盼，唇边的笑，别有用心。
　　越青环却觉得那走远的男子着实深沉。他的那一双眼，她竟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清，其中所包含的真正意义。
　　喜怒难测，阴柔深沉！

　　华泫一入王府，就得到了侍卫通报幽王来访，此刻正在书房等待他。
　　心底一沉，华泫眉心红焰微炽，知道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已经发生。华凉若不是得了张行德投靠，又怎会无缘无故来他这朔王府！
　　好一个华凉！想借这次的机会来打击他么？
　　不管少时在宫中，还是现在于朝堂上，他都不曾怕过他。
　　这次，也一样！
　　沉着脸走进书房，华泫一眼看到了正悠哉坐于他书案后的文雅男子。
　　“呵，七皇兄你终于回来啦，九弟我想念皇兄，可是在这里等了好久呢。”华凉见到他便微笑站起，很有兄弟情的露出开怀颜色。
　　“若记得不错，我与九弟前几天刚在朝堂上见过面吧。现在九弟又特意来访，看来这想念之情当真急迫。”华泫冷冷一笑，直接点向华凉心意。
　　是祸也不必躲，他倒要看看华凉会如何借机出招。
　　“唉，不急也不行呵！九弟昨日在宫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因为事关重大，又与七皇兄的心上人有些干系，所以特地火速前来告知。”华凉笑看着华泫，心情越来越愉快。
　　能看到华泫烦恼，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乐趣。更何况，这次的烦恼可是大大的不小，足够华朔头痛无比的了。
　　“多谢九弟关心，说吧，是什么消息。” 华泫神色不变，心底早有准备。
　　“是这样，听说昨日皇上接到密报，前月去世的怜妃娘娘竟然不是因病过逝，而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很不巧的，这害死怜妃的人，此刻正在七皇兄府内。”华凉盯着华朔，语声轻慢，目光烁亮。
　　“九弟这么说，难道害死怜妃之事已经证实了么？” 华朔一哂，抬眼反问。
　　“虽然未经证实，但小弟已经向皇上请命一力调查此事。只待明日圣令一下，那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了！”轻笑几声，华凉从未有过的舒心。
　　在皇上听到张行德禀报说怜妃死因另有蹊跷时，简直震怒得忘了一切。就连朝中错综复杂的争斗也不再注意，轻易的把调查凶手的任务交给了自动请命的他。
　　自古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想不到那个怜妃娘娘死去之后，还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真是，天助他幽王呵！
　　听到这里，华泫已经知道，事情正在向最最险恶的方向发展去。若怜妃一案落入眼前与他不睦的华凉手中，那越回春还会有命在吗？
　　“多谢九弟特来告知，为兄不胜感谢，他日定当回报！请回吧。”华朔压抑着心头怒火，沉声逐客。
　　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和华凉客气些什么。
　　“那，九弟告退，就请七皇兄好好斟酌吧。”华凉斯文有礼的一鞠，走到书房门口忽的回身笑道：“对了七皇兄，方才小弟在府中闲游时见到了一位姑娘，真是清雅绝俗、善解人意呢！”
　　说完，白衣飘飘，负手缓步离去。
　　那背影无比雅致也无比悠闲，与华泫熊熊燃起的怒意正成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