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莲》叶无音

2、灵慧之雨

　　“萧集大人，好久不见。”慧灵禅师捋着花白的胡须，，向阴阳师打招呼。
　　“慧灵大师。”若蓝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带着常人无法看见的白衣少年从慧灵禅师面前走过。
　　慧灵非常人，乃是修行了四十多年的得道高僧，一眼便看到了少年的身形。他拦住了阴阳师的脚步，厉声问：“萧集大人即为阴阳师，身边跟着鬼怪怎也未察觉？”
　　被人挡住脚步，萧集若蓝略有不悦，径自绕开，也不去看那禅师过于严肃的表情，答道：“莲是我饲养的鬼。”
　　阴阳师饲养鬼魂，这在慧灵的耳中听闻如同说笑，他紧跟过去，道：“依老衲所见，这鬼还是快快驱除了的好。”
　　少年听见撅起了嘴，远远的避开禅师跟在若蓝身边。无形之中，他似乎感到若蓝对那禅师有了敌意，连话语中也带上了些许的讽刺，“大师在两年前与在下斗法之后，依然无法看透外物束缚。大师难道想在以后再一次输给在下？”
　　两年前在金龙寺蕲水旁，萧集若蓝身为本代阴阳师的继承人与金龙寺的慧灵禅师斗法。以萧集若蓝的最终胜利告终，并依约拿走了金龙寺的镇刹之宝，蟠龙双鼎。不过莲记得三天前自己在静莲院堆废弃物的地方看见了那个占地很大的鼎，内里落满了灰尘垃圾。
　　若蓝便是在两年前那一场斗法中成名。十八岁的年轻阴阳师战胜了修炼多年的得道高僧，这让慧灵自己也觉得丢尽了颜面，此事因此无人再提。但是胜利者总是有权益一副骄傲的姿态提起此事，若蓝的话一出口，慧灵立刻变了脸色。
　　莲颇具挑衅意味的超止步不前的慧灵大师一笑，跟着若蓝离了开。
　　阴阳师身边带着一只鬼，的确是前所未闻。为了莲得罪慧灵是否值得，萧集若蓝没有想过。为了莲得罪慧灵的原因又是什么，若蓝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只是单纯的在维护自己的朋友罢了。
　　应该是朋友吧？自初次见面至今已经有一年多了，日日形影相随。这样陪伴过自己的，从来就只有莲一个人。亲密至此，称上一声“朋友”应是当得起。

　　趁着莲好奇的在宫中乱逛、耳边清净之时，萧集若蓝向侍女们询问了宫中出现的怪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宫中物件无端的被移到了别处，又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移了回来。其后，御兽院、御马房中的宝马奇兽莫名死亡。直至前日，御花园里的一双丹顶鹤死了，全身的毛被拔得干干净净，羽毛却散落在御膳房。丹顶鹤乃是皇帝高宗心爱之物，御花园里的丹顶鹤之死引得皇上龙颜大怒，下令严查此事。
　　昨日，金龙寺的慧灵禅师在宫中查探后得出了皇宫中有鬼这一结论。皇宫中本就是怨气聚集之处，常日里出些小岔子便经常推在鬼怪的身上，然而此次真正是有鬼怪在做乱，却无法找出鬼怪的真正藏身之处。慧灵便推诿此鬼道行过深，着人请来了萧集若蓝。
　　既然慧灵禅师已在宫中全面检查过了，萧集若蓝便只在死了仙鹤的御花园中走了走。他本意是想看看鹤的尸体，然而思及事件发生在两天前，尸体想必已经处理了，便形式般的在花园里走了一遭，只当是赏花。
　　远远地看见身着白色舞衣的少年在御花园里飘荡，似乎在寻找什么，萧集若蓝走到少年身边，看了看周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莲，掉东西了么？”他出声问道。
　　少年回过头，脸上笑意纯然，却是有丝疑问：“若蓝你以前带我来过这里么？”
　　少年时代的阴阳师曾随父亲进宫，但那时莲肯定是不在身边的。若蓝微微摇头，问道：“可是有什么异样？”
　　“不是的，只是觉得这里有些眼熟罢了。可是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大概是我弄错了。”他仰着小巧的头颅，面带笑意。
　　既然熟悉这里，成了鬼之后又没有来过，那边只能是生前来过了。难道莲以前是宫中的人？萧集若蓝略一思及，却觉得好笑。莲有多单纯，自己是知道的，在这宫中怎么可能生存。再看看莲的言行举止，必定是出生优良，半点也不像迫于生计进宫讨活计的人。
　　萧集若蓝没有开口接话，而少年也没有等着他的回答。他的头高高地仰起，望着面前的高楼。那是皇宫中最高的楼，建成于三十四年前，上下十九层，唤名“摘星”。虽与商纣王时的摘星楼同名，却只是道这楼之高，有“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之意。此楼最高处的第十九层被封了起来，因楼建成后的初次宴饮有宫人从上坠下，大有不祥之意。此楼也因此受累，不为帝王所爱，极少使用。
　　少年望着的正是顶楼，他的衣袂被风吹起左右飘荡，轻盈的仿佛可以被风吹走。慢慢的，他低下了头，伸手去牵阴阳师的衣角，伸出的手却自衣上穿过。他一怔，笑道：“做鬼就是麻烦，稍一放松，不聚集力量就抓不住若蓝你了。”忽又好奇道：“慧灵大师说那是道行高深的鬼在作怪，但我觉得那只鬼比我的修为却还要差上一点。若蓝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已经不差了。它已经不食植木的精魂，改食活物的血与精魂。我想那天的丹顶鹤拔毛，只是纯粹的恶作剧。”
　　莲一想到丹顶鹤没有毛的样子，格格的笑出了声。
　　若蓝不明白莲因何而笑，想了半晌才问道：“你笑些什么，拔毛本便是恶作剧成分多些。”
　　话一出口，少年笑的更欢了。看着若蓝用一副平静得不得了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端的就是觉得好笑。
　　见莲依然乱笑，若兰转身直接走开，决定不理那傻笑不已的白痴鬼。

　　狠狠的笑了一通的少年知道若蓝生气了。表面上虽然是平静的离开了，心里大约是气得不行。自己又没有及时跟过去道歉，那么依照常理推算，此时去找他是要承受一点小怒气的。便只好在宫中四处闲看，企图找到点重要东西好去将功赎罪。
　　运气一向很好的莲在御膳房附近看见了从那里出来的两名宫女。两人趁四下无人正信口闲聊。谈话的内容都是些宫中的琐碎之事，然而两人身上的鬼气却是极重。显然是近几日与鬼有过较近接触才会导致如此。
　　两人起先说着朝中官员的轶事，随后又谈起了宫中闹鬼之事。少年好奇的听着，却发觉两个小宫女的话竟是围绕在“年轻英俊神秘的阴阳师”身上打转，甚至开始谈婚论嫁。莲自觉偷听到他人的隐私，有些不好意思的准备走开。此刻两人的话题却又转到了一位名为夏雨的宫女身上，名叫夏雨的宫女与丈夫指腹为婚，感情深厚，然而丈夫前些日子亡故。适逢新葬，夏雨整日精神恍惚、形容骇人，举止也透露着诡异。
　　莲听完两人的对话，记下了重要的名字，一脸兴奋的去找阴阳师了，嘴中还不住地叨念着“若蓝、若蓝”。
　　此刻的阴阳师，正在年轻的御史傅宁的陪同下，一边饮茶，一边聊着宫中的其他状况。傅宁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便看见阴阳师的嘴微动，对着空中喊出了一个名字：“莲。”
　　“若若、若若，我刚才听见两个小侍女在谈论你哦~她们觉得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神秘莫测气质卓然……”源源不断的形容词从莲的口中大气也不喘一下的说出，一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傅宁仿佛看见萧集若蓝的头上冒出了三条黑线。
　　“……她们只差说‘此生非你不嫁’了，若若你说句‘此生非你不娶’来听听吧！”
　　发觉若蓝变了脸色，少年“嘿嘿”的干笑两声，“开玩笑啦……若蓝你不会生气的对吧~我是要来告诉你一个叫夏雨的宫女的事哦！”
　　情知不妙，少年马上转了话题。仔细听了莲的叙述，萧集若蓝点了点头，向傅宁要求查看宫女的住处。傅宁虽是有些怔忪，却也立刻答应了，带着萧集若蓝前往探看。

　　宫女居住的院落一大片连在一起，若蓝步速缓慢，每经过一间房便会往里扫一眼。此时，宫女们都在工作中，院落中一人也无。他特意询问了名叫夏雨的宫女的住处，傅宁查了登记簿，带他经过时便专门指了出。然而萧集若蓝没有作出特别的举动，只是示意莲进去。
　　宫中女官多是两人同住一间，也有三人的。夏雨的房子属于两人间，但与她同住的女官半月前回老家结婚了，至今未归，这间屋子可算得上是单人间了。
　　屋子的正中间挂着一串风铃，上面贴着的祝福小纸条告诉莲这是夏雨的亡夫赠送。屋内的两张床分别靠在左右两侧，左侧的床是属于夏雨的。整个床有一半放置着衣物，睡觉的时候仅能占用另一半。昏暗的房间内，隐约听见液体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莲回过身，身后是一张略有些蒙灰的的桌子，桌上放着一只半旧的瓷碗，瓷碗缺了一角，碗内黑红的黏稠液体缓缓的淌着，顺着桌角流到了地上。少年仔细一看，发现那竟然是动物的血液，只是放置了有些时候，液体已经开始凝固发黑了。
　　莲从窗子穿了出去。窗的角度很好，正适合晾衣服。几件洗干净的衣服挂在那里，有些干了，有些还是潮湿的。莲看了四周的布局后，不禁后怕。屋内的风铃、只用了一半的床、放在桌上的血液、晾在窗外的衣服，这些无一例外都是招鬼的东西。若不是自己和若蓝在一起，而若蓝对他的吸引力又远远胜过这些东西，只怕自己早就被引了过去。到了晚上，正是鬼魅猖狂之时，更是会引来恶鬼。若真是如此，名为夏雨的宫女被鬼附身并无不可能。（时隔四年，录入这篇文的现在竟然和当时写到这里是的感觉一样——背后凉飕飕……）
　　莲迅速离开了夏雨的房间，找到萧集若蓝，将自己看到的情况报告。若蓝点头，毫不在意傅宁依然有些奇怪的眼光与莲交谈。
　　旁人对若蓝的行为有多不理解，若蓝是知道的。而莲也清楚地明白，若蓝是清楚旁人对他的不理解有多深。萧集若蓝，他并不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看法，无论是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个世界的异类。但是，他和他，早就已经是旁人眼中的异类。
　　他们两人之间，互相理解远远必被别人理解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