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时间尽头》闲亚

4、（四）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四人整理行装，又开始赶路，在荒野上走走停停好几天，终于在地平线上看见了远方城市的轮廓。

　　在这几天里，许幼怡与其他三人完全混熟了，也敏锐地感受到了众人的不同性格特点。谢一范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都非常直男，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心地善良、仗义助人的好青年。红妹则完全是个单纯的小女孩，总是黏着严微，似乎很依赖她，又很信任她。至于严微，每次看见严微，许幼怡都会感到内心一动，也说不清楚这种心动究竟来源于什么。严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总是很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看向许幼怡的时候，那眼神却又无比温柔，好像随时都准备着为她奉献一切。

　　而许幼怡对严微的感觉，则是一种依赖与怜惜混杂的复杂情绪。一方面，严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真的一直很认真地保护许幼怡也照顾许幼怡，从日常吃穿住行到面对荒野上的危险。她会准备好每一餐食物，会细心地在每一个水源点灌满水壶，会仔细地在山洞里铺好床铺，会挡在她身前驱赶虎视眈眈的野兽，所以许幼怡当然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依赖她。然而另一方面，也不知是不是那天晚上梦境的作用，让她对这个身材高大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疼，仿佛那看起来无坚不摧的挺拔身躯曾经遭受过无穷无尽的磨难，那坚毅的面庞下是一颗千疮百孔却又倔强隐忍的心。很奇怪，真的很奇怪。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两个人并不是仅仅认识几天，而是相熟了好几辈子，也许从时间存在的那一刻，二人便像是被命定的丝线牵引在一起，注定发生纠缠不清的交集。

　　这一天她们走得很快，在傍晚的时候，就到达了城市的边缘。

　　谢一范展开手中的一张地图，仔细看了看，笃定地说：“主系统的机房就在这里。”他指向的位置，按照比例尺来换算，距离四人此刻的落脚点只有三公里的距离。

　　严微看了看天空，夕阳还留有一点点余晖。她做出决策：“我们走吧，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那里。”

　　四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造型奇特的房屋前——四四方方，像是一个静默的巨大立方体。许幼怡注意到一路走来居然没有看见一个人。谢一范表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人都被杀死了。”他胸有成竹地说。许幼怡疑问道：“那仿生人呢，为什么也没有仿生人啊？”但是谢一范又是不回答。许幼怡对他这种时常避而不答的奇怪个性早已习惯，便也不跟他生气，就撇了撇嘴。

　　严微面色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许幼怡和红妹拉到身后，说：“我先进门去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头看了几眼，然后把门用力推开，对身后三人说：“没事，里面没人，咱们进去吧。”

　　四人走进大门，眼前是一片巨大的空间，原来整个房间别无他物，只有一排一排的服务器，闪烁着诡异而魔幻的光。

　　严微的眼神坚定起来。“就是这里。”她干脆地说，“我们动手吧。”

　　此前众人在一处废旧房屋捡了几把榔头和锤子之类的东西，就带在了身边，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于是四个人手中各自拿着一把锤子，八目对视一下，四只锤子齐齐地举过头顶，就要对着其中一台服务器砸下去。

　　严微严肃地说：“听我的口令。一，二，三，砸！”

　　她的话音刚落，许幼怡手中的锤子便不偏不倚地狠狠砸了下去。

　　然而奇怪的是，只有她自己的锤子砸了下去——她的力气太小了，服务器的金属外壳只是浅浅地凹下去一块，内里的芯片、内存和磁盘毫发无损。

　　许幼怡惊讶地看着身边的三人。他们手中的锤子依然高高地举着，但人却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光似乎消失了。

　　“你们愣着干啥？”许幼怡不解地问，“怎么都不动了？”

　　没有回音。

　　许幼怡感到一丝恐惧涌上心头。她扔下手中锤子，走到严微身边，去抓她的手。

　　严微的手是冰凉的。女孩原本炽热的体温不见了。她浑身像冰块一样冷，眼睛愣愣地看向前方，一动也不动，好像根本看不见许幼怡的存在。

　　“严微……”许幼怡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吓我……”

　　严微不为所动。

　　突然，一个阴沉的男声在空中响起：“他们不动，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动。”

　　许幼怡惊恐地转身，然后她看见门口走来了一群人。

　　一群穿着白大褂，面色冷酷，没有表情的人。

　　许幼怡感到脑袋猛烈地疼痛起来，好像被压抑的记忆蠢蠢欲动，眼看就要冲破阻碍，剧烈地充盈着她的整个脑壳。

　　有个男人走近了她。许幼怡一边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一边用余光看见，那人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这药很管用。”他毫不留情地抓住许幼怡的头发，强迫她看着自己，一边另一只手上拿了个小小的电筒，电筒射出来的光照着她的眼睛，晃得她瞳孔紧缩，痛苦地挣扎起来。

　　“她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中年男子似乎检查完了，松开了手，也移开了电筒。许幼怡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手抓着头，因为剧烈头痛发出了悲鸣。

　　“周教授，按照药的功能示意，使用者需要看见标记物才能恢复记忆。”一个年轻男子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只铃铛。他走到痛得伏在地上的许幼怡身边，蹲下来，粗鲁地抓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铃铛。

　　“叮铃铃，叮铃铃。”铃铛在许幼怡的眼前晃动起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许幼怡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幻起来，像是结构松散的积木，一个又一个地分解开，散落在空中，飘飘荡荡，又重新组合起来，但变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怪异模样。

　　像是一道烟花在脑中猛烈炸开，照亮了海马体上的沟壑纹路。

　　许幼怡茫然地瘫坐在地上，看了看仍然举着锤子纹丝不动的三人，又看了看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

　　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像是沉入了幽深黑暗的冰冷海底。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自己是谁，也想起来了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