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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宫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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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孟桓和孟宸又在寻衅刁难蔺琰。
蔺琰今日作为北弘的质子,奉旨进宫赴宴,宴上倒是没多少人关注。
毕竟北弘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彪悍善战,仅凭百千战马勇士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北漠霸主了,北弘早年在和大周的对战中元气大伤,已退居凉关之外,向大周纳贡献质子,现任的北弘王又倒行逆施,北弘内部四分五裂,争乱不休,无法再与大周比肩,这个昔日的宿敌之国也已不足为惧。
而北弘送来的质子在大周便是更加孤立无援,只能任人欺辱。
在那宫道偏角处,孟桓正趾高气扬地命令几个太监按住蔺琰的手脚,接着,又举过一根半拳粗的杖棍,在宫人的围观叫好和嘻闹声中,重重抡在毫无抵抗之力的蔺琰背上,口中还喋喋咒骂道,“上次,就是因为带了你这么个灾星,才害我二哥在寺庙遇了刺!今晚我就要为我二哥出气!让你好好尝尝被杖打的滋味!”
话音刚落,孟桓的第二棒又至,纵蔺琰咬紧了唇瓣,但清瘦的脊背还是重重一抖,口中泄出一丝痛苦的闷哼。
一旁的孟宸则满面怨毒地注视蔺琰被责打,眼中还闪动着兴奋的精光,喃喃道,“三弟!打死他!打死他!”
两个皇子在方才的席间都多饮了几杯酒,现下动起手来根本就没个轻重,眼见着那北弘的小质子被打到口吐鲜血,身子也软趴趴的快要倒下去了,宫人们当中有害怕当真会闹出人命的,就赶紧跑去禀告了德成。
“你们在做什么?!”
德成赶到后,厉声质问道。
这孟桓显然是怕极了德成,几乎是在听到德成声音的一瞬,就吓得赶紧松掉了手中的杖棍,支吾着唤了声“皇兄”,孟宸也如梦初醒般地转过身,急急向德成行礼。
“谁允你们在宫中对北弘质子滥用私刑的?”
德成认得蔺琰。
当年蔺琰入燕都,便是他随元璟帝一道接待的。
但对于这个敌国送来的小质子,德成从未放在心上过。
他知道这个小质子现在被圣上交给了孟桓和孟宸监管,这两人又寻了借口将小质子送去太学,平日里就没少背着元璟帝苛待欺辱,大多时候,德成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德成无法容忍孟桓和孟宸竟会在宫中,当着他的面,凌虐一个外邦质子。
像是在公然挑战他的太子威仪。
“皇…皇兄,上次就是这竖子害得二哥遇刺的,我左右气不过,想为二哥出口恶气,又喝了点儿酒,所以才…才动了手!”
孟桓瞧出德成神色不善,赶紧解释。
孟宸见状,也不住点头,还将自己在莲因寺遇刺的经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大有虽然他当时没瞧清那刺客的脸,但总而言之他会行刺都是因为带了蔺琰这个灾星导致的,求太子殿下为他做主。
德成表情更冷。
在听完两个皇子的说辞后,默了半晌。随后,德成又命人拾起沈元桓掉在地上的那根杖棍,接过把玩起来。
把玩几下后,突地,德成扭头问沈玉叶道,“叶儿应和这小质子同在太学读书罢,你们私下可有过何交集?”
沈玉叶眼皮一跳,不知德成话为何意。
但想来,当日都舆卫长使华赖背着德成去寻蔺琰,自会将他二人之间有所交集的事儿隐瞒下来,思索间,又看到被两个宫人拖拽着站起来的蔺琰,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知怎的,竟突然心虚了。
他和蔺琰自然有过交集。
可那些都是绝不可跟德成说的。
德成就是个疯的。
德成虽不喜他,但大抵是因为将他当做了亡兄的替身,占有欲格外强,譬如前世,在知晓段酉林对他的心思后便对段家疯狂报复,再譬如在李慎玄为他求情之时,对李慎玄公然责辱。
沾染上他的人,都会被德成视作敌人。
沈玉叶自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和蔺琰卷入是非当中。
所以,沈玉叶摇头,用手语比划,“我和北弘质子只在学堂中打过几次照面,私下并不相识的。”
一旁懂手语的宫人将沈玉叶的话转述给德成。
德成方才点头,将手中杖棍重新递回给手下。
就在沈玉叶以为这件事要就这么揭过去了,偏巧这时蔺琰居然先动起了手。
原来,那孟桓看德成方才走至蔺琰身侧把弄杖棍,还当德成是要为他们撑腰呢,遂上前一步,冷笑着捏住蔺琰的下巴,“臭小子!皇兄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你可别指望再有人会救你!”
“松开我!”
蔺琰别过脸,狠狠吐出口中含着的一口血沫。
他本并不在意被这两个皇子教训。
他平日里挨打受辱惯了,身子骨硬朗得很,区区几杖棍,还要不了他的命。
可偏偏,他今日又在这种情形之下,撞见了沈玉叶。
跟在大周太子身后,身着华美礼服,金尊玉贵,宛若谪仙的沈玉叶。
而自己则又是处在这种被人欺辱,毫无尊严的境地当中。
蔺琰难堪地垂下脑袋,却又忍不住想偷看沈玉叶。
蔺琰甚至莫名在想,沈玉叶为何会来此,是因为听到宫人的禀告在挂念自己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沈玉叶瞧见自己被虐打至此,会看不过眼替自己求情么…
沈玉叶…在乎他么…
蔺琰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般在意沈玉叶的想法,他向来是不会将希望寄于其他人身上的,但这种期冀却自看到沈玉叶的第一眼时,就在心头无端升腾,以至于,在看到沈玉叶打着手语向德成表示,他们二人并不相识时,蔺琰胸口一堵。
这种堪称隐秘的期待就这样落空了。
还是沈玉叶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亲自承认的。
蔺琰双目微沉,孟桓再惹他时,便不想隐忍了。
蔺琰趁孟桓不备,卯足了劲挣开拖拽他双腿的宫人,随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起一脚踹向孟桓的小腹。
“快!快抓住他!”
众人许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逆来顺受惯了的小质子竟然还会反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蔺琰又顺势摆脱过来抓他的孟宸,还拽住孟宸的手腕狠咬了一口,痛得孟宸嗷嗷直叫,才一拥而上,将蔺琰制服,死死按倒在地面。
“杀了他!快杀了他!”
孟桓挨的那一脚可不轻,他在宫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气得语调都变了,颤巍巍地指着蔺琰道,“居然敢踢我,真是翻了天了!翻了天了!去!把我的刀拿过来,我要亲手宰了这个臭小子!”
“放肆!”
德成再度发话。
他冷眼觑向这两个皇弟,重咳几声,方道,“谁都不许动这个北弘质子!”
“可是皇兄,他刚才…”
孟桓抖手握刀,还想争辩些什么,德成却竟掴了他一耳光。
“啪!”
清脆的掌声在空旷宫道回响。
周遭的宫人侍卫也都呆愣住了。
孟桓吓得胆魂俱飞,重重跪倒,孟宸也将话咽回肚中,随孟桓一起跪下。
“北弘质子乃是大周贵客,纵你们怀疑他与当初行刺一事有关,也应先向本宫禀告,再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谁允你们对他滥用私刑的?你们眼中,可还有本宫这个太子!”
“皇兄恕罪!皇兄恕罪!我们就是同这小质子玩闹的!玩闹罢了!”
“玩闹?尔等身为皇子,却不知轻重,以人命胡闹,实在顽劣!也怪本宫,平日里多忙于政事,对你们疏于管教!实在是愧对父皇和你们的生母!”
德成为在人前保持他仁德太子的名号,总会故作宽宏大度,更何况,这两位皇子本就和德成并非一母所生,加之一些散席的臣子在听到这边的动静后,已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所以沈玉叶并不怀疑,德成会放过蔺琰。
利用这两个不成器的皇弟,在众臣面前维护自己的形象,还能震慑孟桓和孟宸,让他们知道,这皇宫之中,除了元璟帝,便是他孟世温说了算。
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这才是德成的作风。
“这样罢,既本宫也有过错,今日之事本宫就不重罚你们了,这几日你们在宫中闭门思过,不得外出,还有,传本宫之令,日后任何人不可再动北弘质子,若再被我撞见,绝不轻饶!”
“遵命!”
孟桓和孟宸分明心有不甘,满面怨忿,但到底不敢违逆德成,只得委屈应了。
“质子伤势如何,可需本宫传太医替你看看?”
德成见一干臣子们正频频点头,赞他处事公正严明,便含了几分笑意,朝脏兮兮浑身血污的蔺琰伸手,想扶上一把。
“无事。”
蔺琰不碰德成,强撑着自己起身。
既不谢恩,也未行礼。
“那便好。来人,送质子出宫。”
德成笑容未减。
吩咐完后,又与几个围过来的臣子交谈一番,约摸半柱香后,才终于停下。
送走此些碍事的臣子后,夜已近深。
德成身子虚,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咳嗽声一声高过一声。
身边伺候的宫人赶紧取出备好的香囊解开,德成低头,猛吸了几口药草,才稍有平息。
“回东宫。”
“叶儿。”
德成望向亦步亦趋跟随他的沈玉叶,忽然止住脚步,一字一顿地问他。
“你当真不识得那个北弘质子?本宫可是瞧见了,那北弘质子方才,可是一直不错眼地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