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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的故事 ...

  •   她就坐在距离你不到五米远的地方,运动会看台的同一层阶梯,中间只隔着几个人。你只要向后侧一侧身便可以看到她,然而你却难过得想要捂起脸来哭泣。你有点怨恨为何机电学院和文经学院的座位居然是相邻的,让你在两年七个月的时间里第一次与她相邻这样近。你不想让她看到你这副loser的鬼样子,两年多时间里,你因为难过而暴饮暴食,体重至少涨了二十斤。你可以想象她眼中将要产生的惊讶和怜悯。你只是坐在这里,不敢回头,却又想回头。你有一丝卑微的期待,心想她是不是早已发现了自己,一直默默注视着。然后你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你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你们两年零九个月前第一次相遇,已经两年零七个月不曾有过任何联络。你关于她的所有记忆仅仅来源于那短短四十多天的军训。那时你们打乱了学院和专业,随机分成一个一个班,用几辆军用大卡拉到郊外的军事基地封闭训练。你在那个荒凉而沉寂的地方遇见她。你在记忆里拼命搜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你不知道。她并不美若天仙。并不柔弱,且骨骼偏大。看上去体格强健,表情又常带几分倔强的刚强。你的确一开始只把她当作优秀而强大的女孩子。

      她与很多文经学院的女孩子坐在一起,两年多之后,她烫了头发,变得和周围的女孩子一样美丽可人。她突然和身边的人一起站起来了,大概是运动场上出现了属于她们学院的选手。你怕她会顺势发现自己,急忙把头埋在两掌间。你在逃避什么?是逃避她本人还是逃避一段回忆?实际上两年多来你从来没有停止过逃避,你几乎在逃避任何事——本学院的同学、专业课老师、烟城大学的集体活动,甚至假期回家时,你亦在逃避着邻居、亲戚、过去的朋友。你借口说自己因为胖了不想见人,你知道自己其实孤绝地悬于天地之间——你决绝地割断过去,却又触摸不到未来。

      她坐下来了,并没有看你,这样很好。就算她看见了你,又会说什么呢?你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淡淡地对身边的女生说,她呀,就是个变态。你本不该听到这句话的,因为她不知道你就在身后,正因为看到她而兴高采烈地奔过来想打招呼。后来你再没有做过类似于不断发短信、站在宿舍阳台上默默远望她所在的宿舍、在自习室昏暗的灯光下不做作业满怀期待地写给她的信这样的事情。

      她在和身边的女生说些什么,脸转回来的时候,你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笑意。哦,你想起来了,你第一次开始注意她,正是因为这样的笑容。那时你们被分到一个宿舍,搬运行李时,你看到她吃力地拖着一个硕大的箱子,于是走上前毫不费力地帮她抬起了箱子的下端。她抬起头,额前刘海因为汗水而紧贴在额角——那时她还留着短发。她浅浅一笑,说谢谢,一个酒窝在右边若隐若现。你后来有些奇怪,为何直到两个星期后,你们的生活才真正开始有交集,你才算真正认识她、了解她、成为朋友……那时你还不知道你们并不是两条平行线,只要延伸得够长便总有相交的一天,你当然也不会知道,在短暂交汇之后,你们又越离越远,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军训的生活无聊又严格,你们每天穿着旧军装站军姿、练队列,偶尔跑跑步。对你来说这些都不构成体力上的挑战,只是太过枯燥无味,而管理又极度军事化,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听命令行事,这让你憋闷不已。那晚熄灯哨一吹,来自施训部队的一毛三女连长便踩着高跟鞋蹬蹬地踏进水房一通嚎叫,谁还在洗漱,给我出来站好!你那时还在洗内衣,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和五六个女生一起低着头走出来,在走廊上靠墙站成两排。那个以尖酸刻薄没事找事闻名的女连长开始训斥,有没有一点纪律观念?五分钟前吹提醒哨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你穿着一身体能和拖鞋,手上还沾着湿腻腻的洗衣粉,此刻因为两手必须在大腿两侧夹紧而尽数抹在了裤子上。一片黑暗中你看不见对面患难同志的脸,却突然感觉湿湿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趁连长转身的功夫,你悄悄偏头一看,原来是她。她浅浅一笑,因为你站在她的左边,所以能恰好看见那个小小的酒窝。连长又转身蹬蹬走回来,于是你们赶紧松开手站好。只听得连长抛下一句,站一个小时军姿。随后,高跟鞋蹬蹬远去。

      你们又相视一笑,这一次重新握紧的手却没有松开。

      其实后来你每每回忆时都会有些困惑。感情是从这时开始便像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涌出来了吗?好像没有铺垫,没有酝酿,突然之间,水到渠成。也许很多年以后你才会明白,当年在那样一个严酷煎熬的环境中,彼此无非是相互的救命稻草,抓住了便是一个依靠,是一种无可选择的寄托,是一种短暂的相互需要,而所谓的感情,只是掩盖赤丨裸本质的遮羞布而已。

      后来军训仍在继续,连长仍然时常对每个人大喊大叫,你和她好像也没什么改变,话很少,只是逐渐地,你们会在熄灯前一起去洗漱、洗衣服,在休息的时候默默地坐在了一起,眼神不自觉地碰撞便很有默契地同时打报告上厕所。你觉得她话少是因为性格文静,你挺欣赏这一点的,因为你也是那种不到必要时候便不愿多说话的人。在训练的时候,你会偷偷地看她,反正不看也是无聊,不如找点事做。所以后来你回忆起这些时会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不是仅仅因为看得多了,日久生情。

      而现在你又一次回头注视着她。她专注地看着操场上跑动的人。她是你眼中的风景,而你什么都不是。记忆中的她也一直是这样吧,话很少,笑容淡然。她有过愤怒、悲伤或者仅仅开怀大笑这样奔放的情绪吗?好像没有。而且至少直到因为甲流隔离之前,你们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

      甲流爆发,对学校的领导阶层来说是一场令人紧张的灾难,而于你们来说却是天大的福音。训练立刻停止了,所有人都被隔离在自己的宿舍内,三餐送到门口,除了吃饭便是坐着无聊。你翻出了日记本,拿起放下许久的笔。同宿舍的阿宝偷偷拿出藏了很久的mp3。而她则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本德莱塞的《天才》,每天默不做声地坐在桌前看。你看着这样的她,好像看到一个自己一直想成为的人。你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放下笔,发誓再也不写一个多余的字、再看一本多余的书了呢?你打开日记本,踌躇半天,终于拔下笔盖,写下第一个字。

      今天已经是军训第四周的末尾。一个周以前,我才算真正与同宿舍的阿颖相识。我们相识的过程很奇怪,有点共患难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连长正在对我们大喊大叫,我很讨厌被骂被强迫接受惩罚的感觉,可是握着她的手,感觉会好一些。

      你写到这里,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于是把本子合上了。

      刚好午饭送来了。每个人拿到饭以后,回到各自的桌前,背对着彼此开始默默地吃起来。你打开饭盒,发现又是千篇一律的绿色,零星几块肉片,不禁叹了口气,懒洋洋地用筷子拨动着。却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响动,原来是她。她一只手拖着凳子,另一只手拖着饭盒,淡淡地对你笑着,说,我们一起吃吧。

      好,好。你有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把日记本收起来,在桌子上腾出一片空当。她坐下来,与你并肩。

      我最讨厌芹菜了。她夹了几块芹菜到你的饭盒里。

      啊,我还好,要不你吃我的花菜吧。

      于是你的筷子时不时地伸到她的饭盒里,而她的也一样。

      连长好烦人啊。

      是啊,都隔离了还整什么内务嘛。

      学校不怎么样,军训倒是那么严格,不知道怎么想的。你是四川人吧,一点都不像,长那么魁梧。

      什么啊,好像你长得就像山东人啊。

      我当然像,五大三粗……你的酒窝怎么只有一个?

      问我干嘛,问我妈去。

      你不记得后来聊了些什么了,只觉得那顿饭的时间那么长,你和她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你还记得最后两个人居然把所有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尽管真的很难吃。

      好像就是因为那一场隔离吧,你后来回想,两个人的关系才真正接近起来。你们也不是常常说话,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那里,你看着她的那本《天才》,而她则借来阿宝的mp3听。有的时候,你们交换手中的物品,而有的时候,你们干脆把书放下,一起听歌。你和她把整个mp3翻来覆去听了个遍之后,她问你,这里边你最喜欢听那首歌。你想了半天,说,那首《天使》,五月天的。她说,我喜欢王力宏,《Can you feel my world》。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ipod里总是单曲循环着那首《Can you feel my world》,甚至直到你不再见她之后。

      你陷在回忆中太久,以至于身边的人纷纷站起来时吓了一大跳,才发现场上正在比赛1500米长跑,此时已经是最后一圈,而本学院的学长处于第二位,正拼命试图赶超第一名。整个看台的气氛燃烧起来,而你依旧无动于衷。是因为那个学长你不认识所以不关心,还是因为她也站起来了所以你宁愿隐没在人群中?

      你听到她大喊,阿威加油!加油!别被超过去了!你看到她身边的女生发出刻意的会心的大笑声,推推攘攘地开着玩笑,而她明显地不好意思了。你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却又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淡漠。两年多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这样,是必然的吧。你缩在站起的欢腾的人群中央,因为品味着自己的情绪而心如刀绞。突然间人群爆发一阵欢腾,你知道学长夺冠了,周围的人声鼎沸和欢呼雀跃一下子将巨大的孤独从头顶直直压入心中。

      这种孤独,不是排挤,也不是欺负,而是彻头彻尾的遗忘。你坐在人群中,旁人都站起来大声喊着加油,而你只是坐在那中间,盯着手中的书。人们在做什么事与你无关,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你是否在那里。你静静地坐着,无人在意你内心的情绪变化,无论喜悦还是悲伤,因为他们根本全不在乎。

      或者,将这种孤独解释为,想爱却无可去爱。你又想起那淡淡的笑容和小小的酒窝,仅仅一瞬间,却再也忘不掉,又牵扯出一连串记忆。她不是你第一个爱的人,她只是你爱过的人中的一个而已。然而如今你无人可爱,所以你会怀念她,不是因为你还在爱,而仅仅因为此刻的空虚。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你知道是离别之际,因为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的学院了。那晚宿舍里大家依依不舍,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床上,都说干脆不睡了,聊一晚上。为了方便聊天,阿宝坐到了阿彩的床上,而你坐到了她的床上。说着说着话,你们还是决定睡觉。你和她并肩躺在小小的床上,结果因为彼此身形都过于高大而动弹不得。你不知道她后来睡没睡,你只知道,自己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你仍清晰地记得,因为她靠着墙,你睡在外面,所以偏过头去,能看见她的左边侧脸,只是找不到酒窝的位置。那一瞬间你有一点点冲动,可是最终,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离别那一刻,她抱了抱你,说,以后常联系。

      你可能是错拿针尖当大棒了,所以你以后做的那些“常联系”的事,比如发短信、打电话、每次看到她便兴高采烈地冲上去打招呼——统统变成了“变态”的注解。后来你不再刻意寻找她身影之后,你惊奇地发现,机电学院和文经学院之间隔着一个建筑学院,原来你们本来就很难相见。

      你想起隔离时的某个傍晚,你和她并肩坐在窗边,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她把左边耳机摘下来,塞在你的右耳里,默默地换到了那首《天使》。

      而如今,只有你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沸腾的人群中,孤独地听着《Can you feel my world》,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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