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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玛丽的秘密(上) ...

  •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秘密。玛丽的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旦让他人知晓,必定惹上无穷麻烦。”威廉·佛克萨神父隔三差五就会把她从救济院的杂物活计里拉出来,好一番没完没了地叮嘱。每当这时,玛丽就会恬静地笑笑,表示自己的顺从。

      打她记事起就学会了这样冲他微笑,尽管这和她本身野马一般直率爽快的性子一点也不符,但是为了叫忧心忡忡的佛克萨神父不至于晚上气得睡不着觉,她宁可在他面前收敛一点。

      她可不能把他气死。老家伙今年五六十,脸色却难看得像是随时要见上帝。他是世界上唯一会替玛丽殚精竭虑的人,玛丽很爱他,对他非常感激,每天她都为他专诚地祈祷。

      而每当看见玛丽微笑着回应,佛克萨神父则会连叹好几声气,感慨她心灵的纯净以及命运的坎坷:一个不知母亲是谁的孩子,一生下来没吃过几口奶便被送去乡下的祖母家——那老妇人以为人古怪而闻名,整日神神叨叨,连亲儿子都受不了她,早早地离家去城里寻找生计。

      而弄人的天意连这艰苦的命都没留给她,刚刚来到祖母家两个月,从伦敦的郊外就传来噩耗:劳伦斯·约翰,玛丽的父亲,在他从事管家一职的卡里家族的宅邸遭遇横祸,一场大火烧死了他。那家的主人卡里先生连同一名女仆也叫人给捅死了。人人都说是一名名叫莱雅莉的女巫捣的鬼,毕竟她在火灾后便行踪不明,又被特蕾莎·卡里小姐指控曾目睹她行使巫术:据说她曾展示一种从手心里变出花儿的伎俩。

      这样一来,小玛丽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雪上加霜的是,老祖母受不了儿子死亡的噩耗,一夜之间病倒了,不出两年,玛丽才刚牙牙学语她便撒手人寰。这期间,唯一来照看玛丽与约翰老太太的,是她父亲的侄子一家。

      侄子一家曾由于约翰先生的体面,有幸替前文所述的卡里一家运送冬季的货物与柴火,这也是他们过冬主要的报酬。玛丽出生后不久,就是由他们将女婴带回乡下的老太太家的。他们并非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是不可怜玛丽,可他们自己的处境也不宽裕。

      就是在这窘迫的时刻,侄子一家将玛丽托付给了威廉·佛克萨。他是邻近的沃里克郡堂区的祭司,年过半百,未老先衰,上无父母孝敬,又由于是天主教的神父,一辈子未娶,无儿无女。短命的爱德华六世当政时,佛克萨加入修道会成了一名修士。

      被判了叛国罪处死的安妮·博林王后曾是宗教改革的拥护者,亨利八世执意休妻娶她,使得英国教会从罗马教廷独立出来。而安妮·博林断了头后,罗马天主教的势力又再度复辟。可是爱德华六世国王早辞人世,登上王位的居然是叛国者安妮王后的女儿伊丽莎白——她很快就继承亡母的遗志,恢复了英国新教教会,和罗马教廷公开决裂。

      处于新旧基督教两大阵营的洗牌时期,佛克萨神父不由感到处境被动,分外尴尬。啤酒厂、食品厂、学校一一转到新教名下,不但令教廷财路受阻,上头精英阶层的特权也受到威胁。天主教教区内宗教从业人士们抵触的内心是不难想象的。

      佛克萨神父年老体衰,他的虔诚也有限,不同于那些情感激昂、巴不得把每个新教徒都绑在火堆里焚烧的天主教徒,面对天崩地裂、非黑即白的内乱,他只感到终日惶恐、力不从心。他既不善处理事物,也不会奔走张罗,自知仕途已经爬到了头,也没有什么念头支撑着他。他拿着俸禄度日,预备着在这场巨大风暴的风眼里默默无闻、不留痕迹地消失。

      但是显然,玛丽,这个比亲孙女更贴心可爱的女孩,这个可怜的孤儿,使他振作了起来。

      佛克萨神父收养玛丽并不是出于他良心未泯——起初他只想把这个裹在破罩衫里的烫手山芋丢到堂区的救济院去,就像许多那个年代的生死未卜的孤儿一样。直到玛丽在他面前展现了非凡的能力:她在铁床上翻滚下来,却稳稳地浮在半空之中,周身笼罩着一圈神圣温暖的光晕,简直如同海面上凌波而行的耶稣。神父立马确定,那是神赐的奇迹,而叫他遇见玛丽,亦是神高明的安排。

      “首先上报,别独自处理。”深受震撼的他嘴里念叨着,将三四岁的玛丽轻轻放回床架上,比对待他洗礼过的婴孩还要小心。

      首先上报,别独自处理——这是二十年前他进行再培训时,被首要提到的规定。而教区之所以派人来专程“培训”他,倒不是因为他消极怠工、或是触犯了什么条律,而是出于一场他无力回天的不幸。

      佛克萨神父对那场悲剧历历在目。愤恨的火焰在他浑浊的眼珠下隐隐点燃,那火焰在过去也曾蔓延在他的家乡霍普敦村,将屋舍、牲畜、人的性命统统纳进炼狱般的炽热的火浪中。

      在那场吞噬了整个城镇的大火中,一个头长犄角的红发男人——如果还能称他为人类的话——悠悠闲闲地站在石钟楼的塔尖上。随着火势开始爬上钟楼,屋顶发出轰鸣的响声,然后便像蜡一般融化了。佛克萨神父亲眼看到,那个头发与城镇中升起的火焰一样红的男人打了个哈欠,用长得像魔鬼一样的手指甲挖了挖耳朵,从他的背后瞬时展出一双丑恶的黑色翅膀。那对翅膀扑扇着,搅动着空气,掀起一阵滚烫的热浪,将那男人的矫健的身躯托起。他像地狱中凶恶的雄鹰一般凌驾在霍普敦村,就这样飞走了。

      火灾过后,伯明翰教区领衔主教立刻派文员抵达了霍普敦村,向大受打击的佛克萨神父进行了有关魔物与吸血鬼引发人道灾难的培训,其中详细提及了对于堂区内seed拥有者的保密与保护措施,以及后续与血猎工会对接的手续。简而言之,seed拥有者受到教区的保护,往往被血猎组织吸收,成为抵御魔族、血族及其他超自然生物侵袭的最前线。而与此同时,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打击新教异教徒的气焰,普通的妇女时常被诬告为女巫并成为人类血猎的替罪羊。

      尽管如此——佛克萨神父时时警告玛丽,她刚到了调皮惹祸的年纪——一旦seed持有者在人前展现了魔法,那么教区也是包庇不得的,只能按照常规的程序对拥有seed的人进行宗教审判。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教廷对那些被判巫术罪的女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决。

      佛克萨神父对小玛丽寄予厚望。她年幼便展现的强大神迹令这名年迈的监护人不得不确信,这是他即将大仇得报的天启——玛丽是主为了他的救恩而赐给他的。与血猎组织对接后,各个部门都看重玛丽的天赋与潜能,于是,从她四岁开始便有临近的血猎工会遣派专人对她进行每周三次的训练。

      如果运气好的话,玛丽将会在十四岁后成为一名正式的血猎,从此戎马一生,过上胆战心惊却不愁衣食的日子。玛丽对此感到感激。如今她九岁,除了血猎特训以外,还在替佛克萨神父分担堂区救济院的杂事。那些与她出身差不多的孤儿,个子都很矮小,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们成天从事着救济院分配给他们的剥线、制作绳子一类艰苦劳动,衣袖在瘦小的身子上哗哗飘动。而得到的食物几乎无法糊口,叫他们绝没有吃得太饱的烦恼。除了玛丽以佛克萨神父的名义替孩子们讲经以外,他们没有任何的娱乐与休闲。法律至少允许穷人睡觉或是获得宗教的安慰。

      不论是感到同情还是庆幸,都令玛丽无地自容。很多时候她会想到死,还会感到自己没有信仰、孤独得要命。

      她不得不犯下亵渎神明、大逆不道的罪过,偷偷在为孩子们讲经布道时带进一块她偷来的面包——以她的魔力,瞒过杂役们的眼睛并不难。而食物的残渣是向来用不着收拾的——忍受着慢性饥饿的孩子们会用手捏着掉落在地上的面包碎屑、飞快地投进嘴里。

      他们都太过饥饿困苦了,以至于无暇去嫉妒她的优渥、埋怨她的幸运。她头一次交到了同龄的朋友:九岁的特瑞莎在五个月后到了救济院收容年龄的上限,被送去一户缺帮佣的人家当厨娘;小约翰半年后以四英镑的价格被卖给殡仪馆当学徒;帕特里克找到的差事就比较倒霉了,是给一名烟囱清扫夫打下手;他们之中最吉星高照的是五岁的蕾拉,一年后她将在饥饿中染上重病,不治而死,直到她临死前玛丽都跪在她的床边向上帝祈祷,希望她会上天堂,在那里看见许多和气的面孔。

      蕾拉很有福气,不像其他人,她不会丧生于十年后格雷德斯奇村的大火。

      玛丽立志要做个好心的、伟大的人,希望她的能力能够拯救很多人——他们都是这样告诉她的,“你知道,是教区抚养你,不要忘记祷告,为那些收留和教养你的人祈祷”、“玛丽,你的seed可真是上帝赐福”、“以后的队伍若是遇上B级以上的魔物,那可全指望你了”、“玛丽姐姐,上帝保佑你”。

      她不愿再次想到死,以及一切不愉快的事物。她成天开朗地笑,虔诚地祈祷,手脚勤快地帮着救济院做事,偷摸着帮衬孤儿们,八面玲珑地说着讨喜的话,逗大人们开心。周围的人都喜欢她。她希望他们都能变得非常快乐。

      在繁忙的血猎训练与救济院事务中,时间将要来到1614年。强大如玛丽也无法阻挡这一年的到来。布莱姆·米德兰一家三口入住格雷德斯奇村。这户人家有个比玛丽小一岁的儿子,名叫特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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