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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噬魔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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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米,他就要死了。以前你的人类朋友不是教过你吗,喜欢的玩具玩得太粗鲁,很快就会坏掉的。”
“把嘴闭上,白,你这个傻冒。”
被伊米忒提称作“白”的魔物浑身赤裸着从阴森的湖水中爬上岸。它饶有兴致地蹲在一边,观察着正挣扎上浮的布莱姆。
他的头顶终于冲破了湖面的薄冰,迫不及待地将空气大口灌进鼻腔与喉咙。被伊米忒提割伤的脖颈像是要将他的项上人头揪下来一般剧烈的疼痛。他发现自己的剑早已沉入水中,好在这两只魔物似乎尚不打算夺他性命。
“失血、溺水、失温,我想我的确陷入危险中了啊。”
他虚弱地说着,一边游向岸边,用尽力气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拖上地面,像是不习惯水上的重力似的重重倒在地上。
“我看你的精神还好,布莱姆。”伊米忒提冷漠地说道,像是依然气恼布莱姆对她先前的挑衅。
“托您的福。”他努力不将眼皮阖上,无力地说,“我们现在在哪?”
苍茫的雪原中,坍塌建筑物的石堆残骸埋没在齐腰高的野草从里。水和血很快在布莱姆身下的雪地上晕染开来。尽管面对伊米忒提他依然嘴硬,此时也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受伤后又呛水的喉咙像灼烧一般难受。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勃颈与肩膀的伤口涌出,他感到自己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冰凉,头昏眼花。
“这里是切维厄特聚落的废墟最深处,九死湖畔。你的同伴们在等你吧,不过你可能会死掉哦。”白凑近了观看布莱姆此刻狼狈不堪的窘状,他依然顶着那张赛格祖先的脸孔,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怪诞的错位感令布莱姆更加不适,他紧紧皱起眉头,然而此时,伊米忒提的声音却突然从湖中传来:
“他心里在想,让你换一张蠢脸,你这白痴。”
白惊讶地咂舌。折射出光影迷宫的紫色湖光映入布莱姆半睁开的眼帘。湖水像是被精心雕琢出繁复刻面的水晶,而布莱姆的身影如笼中鸟般被囚禁在迷宫中心,光线将他的身形映照在每一个切割面上,创造出无限个布莱姆。
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伴随着一深一浅的粘腻脚步声踩破了湖水的光学效应,一双人类的腿踏上了岸。
“你不是自认为很了不起吗,布莱姆,我要告诉你,被囚禁在这样一具无能的躯体里,根本没什么值得傲慢的。只要我想做,也可以做到和你一样。”
从湖中走出的人停在了他奄奄一息的身体前,低身俯视他。他们的目光交汇了。
那是布莱姆自己的面孔。
“别开玩笑了。你们这些魔物没有自己的样貌,一定要偷别人的脸吗?”他失去了好脾气,厌恶地说道,虚弱地盯着那个紫眸的布莱姆。
“你很讨厌自己的样子,不是吗?”装扮成布莱姆的伊米忒提嬉皮笑脸地讽刺道,银白的头发顺着它低垂的头颅从肩膀处滑过。它令人生畏的紫色眼睛遮遮掩掩地藏在发丝后。它的眼神是那些具有绝对性力量者所特有的,一种纯粹的残忍与漠不关心。布莱姆从来没有想象过那样的神情会出现在自己的脸庞,因而他分外厌恶地瞪着伊米忒提。
不——你真的没有想象过吗——那个痛苦的言不由衷的念头蛇蝎般在他耳畔低语——那是谎言,布莱姆,矫言伪行、装模作样、大言不惭的布莱姆,你和他长着同一张面孔,你和他同胞出生,你怎么断定你没有他的邪恶,他的歹毒,他的虚伪?
你敢断言你真的没有想象过吗?
因此他不再怨恨伊米忒提。他苦涩地闭上眼睛,然后缓缓地睁开,坚定决绝地将它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刻进自己心里。随后,他平静地说道:
“想杀了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伊米忒提悠闲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呢?事实上,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呢。”
它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摸索着身上穿着的和布莱姆一样的披风,以及腰间配带的长剑。
“我来做你的使魔,怎么样?”
“什么?”
布莱姆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这是自己濒死的幻听。
伊米忒提满不在乎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来做你的使魔,怎么样?”
“你自己也知道使魔契约是多么恶劣的等级制条约,怎么还做出这种提议。”
“哈?我很强大,一纸契约能奈我何?就算成为你的使魔,我还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不过牺牲一点人身自由罢了。”
“自由是最宝贵的东西。我没有权力夺走你的自由。”
“那如果我非要放弃呢?”伊米忒提没有想到会被他一口回绝,不死心却装作不在乎地坚持道。
布莱姆沉默了一会。他头顶的天空中,银色的月光从被风吹走的云霭中探出来,洒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尽管夜景如画,风却依然刮得很猛烈。他严重体力不支,手脚越来越僵,眼前的景象几乎快要花白。被湖水浸泡的衣物都快要结冰,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像针刺一样疼痛。
他费劲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摊在地上:“那么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这个活生生的反例不就躺在你面前吗。”
伊米忒提似乎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此刻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有意思,布莱姆,不过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太爱说教了。”
“人人都说。不说的人也是碍于身份或给我面子。”
“你看,爱说教是一回事,正义凛然的人往往是活不长的。”
“你言重了。”
“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能救你。”
“伊米忒提,我从前就从未有过任何使魔,这是因为——你不爱听,我也要再强调一遍——我没有权力夺走任何人的自由,叫他们被不平等的契约奴役。因此现在我也不会这样做的。”
“即使你要死了?”
“死?谁又说得准呢?你瞧。”
伊米忒提抬起头,一个黑影缓慢地扇着翅膀,从远处的天际快速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两个小小的人影正趴坐在一头巨龙的背脊在雪原的上空俯冲而来。布莱姆没有多余的力气施展搜寻魔法,但两个人影的形态还是使他轻松认出那是昏睡的安妮斯顿和将她搂在怀里的洛。
“该死的,是你的同伙。他们的使魔是怎么进来的?”伊米忒提咬牙。
“那不是任何人的使魔。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他故作轻松欣慰地说道,却心急如焚地祈盼安妮斯顿能带着红龙快些降落。脖子上几乎致命的伤口令他连喘气的力气都要没有了,此刻已离开他的身体的干涸的血让他浑身冰冷,意识模糊。这濒死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他的身体在七百多年前就被异教徒维京大军用尖刀利斧劈得血肉模糊。
猛烈的风与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残叶般吹走,黑影笼罩了整个九死湖,并且还在越扩越大,平静的死水也被掀起几米高的波浪。伊米忒提不满地啐了一口吐沫,凶狠独断地朝它的同伴白使了个眼色,便一同急匆匆地消失在湖水中了。
在洛的控制与安抚下,这回红龙落地时只造成了轻微的地面塌陷。九死湖被它巨翼下的狂风卷起的水浪如海潮般推向岸边,淹过平躺着的布莱姆,使他狼狈地又呛了好几口水。洛将安妮斯顿安置在龙背上,抱着手无言地端详布莱姆·阿鲁卡德公爵的窘态。
“多谢你们,玛丽安,安德烈。终于得救了。”布莱姆终于止了咳嗽,面色惨白地微笑着。
“一天没见,我瞧您还硬朗,就是身体上开了几个大洞。”洛冷漠地回应着,跳下巨龙的身子,慢慢将他没受伤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脖子上,半背半拖地搀扶他从龙的翅膀爬上去,“以及您现在比冰块还冰,待会儿可少不了要把衣物脱光,免得失温死了。”
“你就非得跟我贫嘴吗,安德烈。”他无力地趴在巨龙布满鳞片的冰凉背脊上。它与体型不成比例的脚爪滑稽地站了起来,笨重地向前迈了几步,然后深深一沉,跳跃至半空,又再次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您看,您要早听了我的话,何至落得如此下场。你们这些做惯了领袖的也别老这么眼高于顶。下属的谏言也该适时采纳,要不然是会倒霉吃亏的,您说是不是?”他打着哈欠说着风凉话,解下自己的袍子,随手甩在他这不听劝谏因而倒霉吃亏的领队的背上。
谁知布莱姆竟咳嗽着笑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把手伸进冰凉的贴身亚麻短衫。一轮戒指卧在他张开的掌中。比血族眼睛更加猩红妖异的宝石被打磨成比玫瑰琢型更精美复杂的刻面,即使是今夜微弱的月光穿射进去,也反射出瑰丽绚烂的光彩。
洛惊讶地张开了嘴,许久才回过神咒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