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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 ...


  •   我叫解逸,字逐月。因为这个破名字,在其他师兄师姐都被取了红日初升之白,或者浪剑之涯这种虽然不好听但是气势还在的这种称号的时候,我只有师父拿着搜刮到的炮仗追我的时候取的懈怠之逸。
      不仅不好听,还很羞耻。
      尤其是下山捉妖除魔的时候,连被抓到的山精也要这么叫我。我勃然大怒,拿起剑砍了这山精。
      不成想这一怒,我的太上忘情道算是废了。
      但是这个道修的也是很草率,当初我们这个破落门派里来了一个高人,那时候我们师兄弟(含师姐但是可以当成男人来看)就是五个萝卜丁。那个高人带着高人必备的斗笠,看不清脸,随手给我们点了道,最后轮到我和二师兄,像是不想想一样给我们都点了太上忘情道。
      我不介意,我看着一脸清冷的大师兄被点了合欢道,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我第一次接收到带着实质性杀意的眼神。
      三师姐是无情道,在我说出和尚道的时候用剑追杀了我三个山头。小师弟是五行道,我觉得他可能会比我们先学会法术,到时候可以让他来帮我们烧水。
      我们还有各自的道决,那高人写了一些什么,说是可以预测我们的未来,只有小师弟愿意给我看,是“枯荣有数,得失难量”,我看不懂,但是看到我自己的,就更不懂了。
      那是一个端正的圆,除了让我感叹仙人一笔画圆的好功夫外,毫无价值。
      后面的事情发生的很快,因为现在这个是一个走马灯,我在给你们汇报死前所见所闻。
      我大概最后悔的就是砍那山精一剑,因为那一剑,师父那厮硬要说我坏了道,需要闭关修炼。让我在一年内学会了辟谷,把我赶上了山。
      我才筑基,闭关个屁。
      在上山前,我抽空向大师兄表了个白,没办法,大师兄人虽然清冷,但是眼如朝露,唇如春樱,睫毛卷长,大概高挺鼻梁和一对剑眉让这份美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对比起温润的二师兄还有白皙稚嫩的小师弟,我还是更喜欢这种美得有些攻击性的长相。
      但是我被无情拒绝,可能因为搭讪的第一句就是询问合欢道的修炼方法。
      门派中弟子,讨论的最多的是什么?功法!凡人问的是今天吃了什么,我们修仙的当然是问今日修习了些什么,谁让你修的是合欢道,我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当然就直接秃噜出去了。
      大师兄是拒绝了,一张脸绷的直直的,但是耳尖红了。他显然是和三师姐修了无情道,有一定定力,但是定力不足。
      还没等我实施长期性的追求计划,师父老儿就拎着我的衣领,给我扔山上去了,说是要闭关三年。三年,我要像一个仙人一样用野果和露水果腹,不能踏出洞穴一步,因为师父在周围设下了结界。整天只能玩缠在我右手上的老树根。这根树根也据说是师父那个不靠谱的给我上寺庙里求来的,说洗澡都不能摘下。
      风吹日晒的,也没有裂开来。
      闭关前,三师姐没来送,但是回到山洞时发现山洞口有几筐果子。小师弟和二师兄都送到了最后一步,不过前者是一张小白面呜呜地哭,缅怀我们一起闯祸的时光,后者是要我趁早出关,还我之前欠他的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还是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第一次小赌后向他借的,能记到现在,可以算是抠抠搜搜界的人才。
      他没被闭关,可能是忘的情全部转移到了钱上。
      大师兄没来,估计是怕尴尬,不过也好,来了的话如果相顾无言,我怕我直接把脚下结实的岩层抠出一个洞来。
      于是我无视二师兄,笑着拍了拍小师弟,承诺了出关以后一定会找他玩。
      我没有想到三年有时候很短,有时候很长。长到之后我不愿去回想那三年,不愿去想为什么山里闲云野鹤的三年,外面会这么风云骤变。
      出关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从这么多百姓的嘴里听到我们这个小门派的名字。
      “白云门派”,起的随意的和喝醉了酒一样,我当时一心一意想回到熟悉的门派,还在练习和他们打招呼的方式,还在二师兄会不会找到我槐树下的小金库,还在想会不会看到大师兄那张脸。
      隔了三年,我可能会尴尬,但是他应该不会尴尬了。
      然后我就听到,魔头屠杀白云门派,小师弟逃亡,大师兄背叛,剩余的人都死了。
      白云门派是一个小门派,小到什么地步呢?大概就是任何一个派别的集会都不会送来邀请函,我们甚至不修统一的道,各自选各自的,就好像在无数修道门派里划出一个偏静的角落,师父让我们沿着我们自己的道路成仙,诸事皆有缘法。
      小到什么地步呢?在其他门派受任于京都,为天下推衍命数,斩妖除魔的时候,我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弟子只会在山下白云镇里找路过妖魔的岔子,治一治时不时发疯病的鬼怪。
      我回到山头,亭台花草依旧,只是迎接我的是三座坟。
      只有三座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没有流泪,只是像三年前一样把疯长的花草修剪好,默默吐槽这些花草给师姐来管迟早会遭殃。预备好师父座椅下的小炮仗,踩了踩槐树地下依然被埋得严实的小金库。然后搬了藤椅来,躺在树下,准备听小师弟叫我们来吃晚饭,在这个位置,就可以看到大师兄练剑归来的身影。
      大师兄不喜欢出汗,但是我喜欢看他面带薄汗,领口微敞的样子,那时候的大师兄情绪会比平时更激动,表情也更加鲜活。
      我从小就定位清晰,知道自己大概是个色鬼。太上忘情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我闭上眼,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太上忘情太难了,我在山里呆了三年,确实很喜欢那些小花小草。”
      “但是更喜欢大师兄。”哦,这是对大师兄的定制情话。
      “你个老头再把我送回去,我就把它们都烧了。”这是师父独家。
      “还钱是不可能。”二师兄特供。
      “那里的花草长得确实比这里的好,可能是没人祸害吧。”三师姐听了可能要发疯。
      “想吃师弟的饭了。”小师弟可能会脸红扑扑地笑起来。
      我慢慢睁眼,将刚才一路上准备好的话全部说出来,但是直到金乌西落,玉兔东升,眼前只有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一个人回应。再往远处,我从前喜欢在这里看落阳,现在看过去,瞥到山腰的三座坟。
      我想到之前小时候怕鬼,大师兄就睡在隔壁的房间,我贴在墙上听他的呼吸,才能战战兢兢地睡着。
      现在这里所有的屋子都归我啦,但是再没有听到令人安心的呼吸声。
      我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跑走的小师弟原来是皇帝的私生子。
      还以为这种情节只可能发生在应该烧掉的话本里。
      据说皇帝原来为了找到他,举国之力去搜刮全国,那确实很努力。请来了一大批仙人测算方位,居然还用上了寻龙尺。可惜的是,在两年前,皇帝老儿就得病没了,现在是他原来的太子坐他的椅子。
      太子找小师弟,就和皇帝找小师弟,目的完全不一样了。
      小师弟来找我,害,师弟有难,师兄怎么能不出手相助呢?
      更何况小师弟周围已经有一群厉害的道士,居然还能对我彬彬有礼,可谓赤子之心,不可转移。
      只是师弟现在不能叫师弟了,要叫殿下。在起义之后,要叫陛下。
      原来会埋头在我怀里拱来拱去的小师弟现在要在议事时才能看到了,还坐得远远的,不让摸也不让碰。
      没事,做师哥的,就是要宽宏大量一点。
      至于为什么不让他喊我师兄,总会想到大师兄,感觉有点不适应,哈哈哈。
      问起大师兄,小师弟的神情有些咬牙切齿,和白云镇议论的人是一样的,说他是叛徒,说以后在战场上看见了,杀掉便是。说如果不是大师兄,师父也不会死。
      可怎么会呢?
      以前要说是谁最维护师父那老顽固老头,只有大师兄了。师父经常叫我们做一些下河摸虾的屁事,大师兄就会给他找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有时候实在编排不下去,只能讲一些荒诞滑稽的道理,除了大师兄,我们没有谁会相信。
      连一开始厌恶合欢道的大师兄,在和师父彻夜长谈之后都很认真地对我们说,合欢道自有修行之理,让我们不要轻易取笑。
      虽然我们取笑的更得劲了。
      这样的师兄怎么会害死师父呢?
      还听说大师兄成了那个魔头的男宠,甚至是修炼炉鼎。我就更惊讶了,且不说之前大师兄是多么清高一个人,就说对他本人的了解,也不是会轻易为爱情折腰的人啊。
      我不知道,但是正邪自古不两立,我也不能去找大师兄。
      我成了好威风的将军,虽然大概太上忘情道是差不多废了,但是小师弟不能离开我,走在路上,都有起义军占领的城池百姓喊我“逐月将军”,威声震天,小师弟来找我的次数也比之前更多了。
      师父那老头看了可能会气坏,但是看到我混得这么好,也不会气得很坏吧。
      离当初出关过了五年,我想着等小师弟坐上那个王位,就去报当初的师门之仇。
      我是没有想到会在一个新被攻占的城池里看到大师兄的。当然前提是我打得太嗨了,想报仇想得太急了,脑子一热,说前边那个坐着摇扇的绝对是空城计,即便此处地势易守难攻,我还是一马当先地踏进去了。
      结果真他妈是空城计,那人摇着扇子跑了。
      然后我一个人最先冲进了城门,最先进了之前的城主府去搜刮隐藏的卫兵,但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估计是早就跑了。
      然后我看到一个人躺在磨坊里,他浑身的衣服破烂肮脏,脖颈上系着一根粗绳,拴在旁边的石磨上。我原以为这是那魔头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结果抬起那人的脸,心里咯噔一声。
      这不是我光风霁月却叛出师门害死师父的大师兄吗?
      讲道理,即便被城主厌倦了,也不至于混到这种地步吧。
      可惜师兄好像不认识我了,他的身上都是淤青和鞭打的痕迹,还有好几处撕裂的正在流血的伤口,本来可疑人员应该直接上交给小师弟的,但是我想听清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凑近了一点。
      “师父,师弟……”
      我没有心软,只是觉得交给小师弟的话,他不把他磨死就很不错了。
      我去碰大师兄,他却忽然发疯一样挥舞手臂,脖颈上的粗绳勒进了肉里,在原本就渗血的位置又勒出了一条血痕,但是这个人和感觉不到痛一样,甚至还打了我几拳。
      我现在不打他,只是因为怕一拳把他打死了。
      “大师兄。”我其实觉得这句叫的有些对不起师父,“你看我,我是逐月。”
      大师兄安静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从粘稠成块的额发间透出来,原本胡言乱语顿了一下,才像是不确定地试探:“……逐月?”
      我点点头,想到那些话本字里瞥见的认亲流程,生怕这个人再发疯又踹我几脚,这下子不整理一番只怕瞒不过小师弟,赶紧补充:“解逸,解逐月,你的四师弟,我的一半剑法都是你教的。”
      表白失败这种破事应该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吧。
      大师兄却像没有听见一样:“逐月……将军?”
      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在曾经听说过“懈怠之逸”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我挠了挠头,又揉了揉鼻子:“啊,这个,百姓叫的,还……好听吧。”
      多亏了当初老子给自己取的字好听。
      大师兄垂头,像是在用他那个已经半疯的脑袋思考,我想起师父还有三师姐他们,忍不住用脚踹了踹他:“喂,怎么几年不见,混成这样?”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嘲讽道,“魔头的男宠待遇难道不好吗?”
      我是会生气的,因为我是个人,会不解,不解为什么他害了师父,想从他嘴里听到真相,如果说大师兄真的从之前那个一心问道的修士变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那我会第一个抽剑砍了他,也算是保留了曾经的大师兄那个形象了。
      我的手已经按在了佩剑上,如果他一有示好的表现,我就立刻抽剑斩了他。
      没有想到大师兄听到后,又是浑身一抖,狠狠踹了我一脚,开始发疯一样嘶吼,丝毫没有之前那个骄矜稳重的样子,如果说之前他还有几分理智,那现在他就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
      别说点昏睡穴了,他脖子上都是伤疤,我怕自己一掌想劈昏他,就先溅自己半身血。
      他的膝盖上也全是乌青,看上去像是在地上狠狠摩擦过,结合背上露出来的鞭伤,大概是之前一段时间都被拴在这里做一个拉磨的人畜。他的衣服与其说是用来裹身的,不如说是一块薄纱,受尽虐待的身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我看到了在他的大腿烙了一朵罂粟花,这是魔头旗帜上的标识。
      这魔头有点招摇是一回事,大师兄有多讨厌这些东西我也知道。之前大师兄长得好看,最恨那些妖魔因为这个歧视他,我有回摘了山里桂花给他,因为“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我觉得大师兄的气质就很符合“春山空”,难得卖弄风雅,桂花还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碾在泥里。
      那个时候我站在门外看了那些残落的花瓣很久,觉得即使大师兄不答应,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不再喜欢他。
      从回忆里抽离,无论大师兄之前有没有背叛,他被折磨得不人不鬼是眼前的事实。可能还有些同门情谊在,看到这样也没有丝毫的快慰,只有叹息和不忍。
      同是修体过,大师兄身上都是肌肉,还是很重的。真不明白他修合欢道干嘛要去练剑,明明有很多更适合的武器。但想到以前还是很庆幸大师兄选了剑,可以一睹舞剑的风采,我还是叹了一口气,认命一样抱起大师兄。
      很好,一抱最多坚持十步,我的极限。
      更何况大师兄的拳头腿脚是一个不漏,他紧皱着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在看到他露出了牙齿的时候,我倒吸一口气就将他的头压下去,原本应该落在喉管的牙齿磕在了锁骨上。
      真他妈的痛。
      我想起他之前重拾理智的情形,只能轻声诱哄:“大师兄,我是逐月。”
      所以别再咬了,松口,要痛死了。
      “逐月……”大师兄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但看上去只是茫然地跟着念这个读音,没办法,我只能咬咬牙贡献一下黑历史:“和你表过白的逐月。”
      “逐月……”大师兄还是重复,但是他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
      这么好笑的吗?
      看来三年了,以为重逢的时候或许不会尴尬的只有我自己。
      我忽然想起大师兄姓闻人,单字兮,还曾经吐槽过这个名字,因为师父可以叫我月月,但是这样叫大师兄的话就会叫成兮兮,叫多了场面就很诡异,所以师父一般直接叫大师兄闻人,听上去又像在叫文人,后来干脆省去呼唤,一般招手。
      而我只会遛狗式招手,果不其然被大师兄给揍了一顿。
      想起往事,我安静了一下,看向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来的大师兄,他正从地上捡起一个乌黑的石头,或许以为是馒头,放在嘴里咬了咬。我蹲在地上平视他,看他如同野狗一样蹲坐着,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大师兄,回家了,回白云门派。”
      或许是听到白云门派,大师兄张大了嘴,乌黑的石头掉在地上,他忽然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冲上前来抱住了我,不顾出鞘一半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腰上,我给他这样紧紧搂了半晌,才感觉到肩头逐渐湿润。
      或许大师兄当初真的背叛了门派,害死师父,但是大师兄沦落到这个下场,师父只怕不能自己亲自了结大师兄。我想了很久,大师兄也静静靠在我肩膀上,就像之前他之前在身后按着我的手教我学剑术,一比一划,长风扫落叶,干净利落,师父也曾说,这个人的剑法就像他的心境一样澄明。
      “大师兄,回家。”我这样说,手里的长剑已经完全出鞘。
      但是我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因为大师兄忽然用我熟悉的语句,带着我听不懂的悲伤,就像我之前和他表白一样,他在月光下看着我,眼神空明如堂前阶影:“逐月,回去吧。”
      在我再度看向他时,他只是直愣愣盯着前方,并没有看我,用熟悉的语调不断重复着:“逐月,回去吧。”
      我下不了手。
      就像我不想再回到空无一人的白云门派,在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回到门派里。
      我还要帮小师弟打跑敌人。小师弟越来越忙了,虽然起义军攻下了好几座城池,但是按照那些文人的说法,这些城池都在边陲,不重要。我觉得小师弟有点急功近利,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因为打仗的是我,这样一说显得我想偷懒。
      但是最近是真的忙个不停,因为还有个疯子养在院子里需要照顾。
      失忆咒对普通人真的很有效,之前我和小师弟一起研究出来的,专门用于处理看到妖怪吓得太狠的凡人。
      不过小师弟好像忘了,有一次他进院子里来,被我下了失忆咒,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还会总记得白云门派里的事呢?
      大师兄疯得也是很引人注意,睡着睡着就会痛苦得哀嚎出声,好几次我都没来得及阻止,追着给逃窜的下人下失忆咒,和猫捉老鼠一样。
      白天他倒是不会跑,就是缩在屋子一个角落里,因为他,什么尖锐物品都不敢留,我挚爱的兵器还得全部放得远远的。
      他的身躯好像被掏空了,我又不是二师兄,没有医修的能力,想着或许是做了太长时间的炉鼎。
      大师兄也不练剑了,他之前有把洁白如玉的长剑,是师父送的,叫“玉骨”,被我叫“鱼骨”,只要大师兄拿着那把鱼叉子,我铁定赢不了。偏偏师兄对鱼骨爱惜得很,每天擦三遍,宝贝地挂在墙上。
      但是我只在马厩后面的泥地里找到了一把断剑,太脏了,我认不出来是不是当初那把鱼叉子了。
      我有时候会和他说之前门派里的一些事,这时候他就会安静下来认真听,但是结合他之后疯傻的行为来看,大概率是一点也没听进去的。所以我说着说着就会感到索然无味。
      小师弟实在太忙了,等他登上王位,会有耐心听我叙旧吗?
      所以即便大师兄再疯再傻,是背叛师门的罪人,我也只能找到他,和他说白云门派的曾经。
      这样一想,在和大师兄重逢以后,我好像就被困在了那些回忆里面,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或许在我得知当初的真相之后,我就能放下了吧。
      小师弟告诉我就是魔修来屠了满门,大师兄为了活命中途背叛,击破了防御结界,师父三师姐二师兄都死了,就是这么简单。但是看到师兄变成这样,我忽然想听一听从他口中说出的真相。
      然后呢?然后回到白云门派,带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大师兄,我手上染了这么多血,修道是不可能了,这些罪孽就是我的枷锁。但是我还可以指导别人,大概再当一个师父,收些弟子。
      等到新来的,鲜活的声音和呼吸把白云门派填满,大概就可以把疮疤抹平吧。
      但是每当我停住不说话,大师兄就会在一旁拽一拽我的袖子,眼里带着期盼,像是希望我继续说下去。
      我除了将军以外,或许还可以做一个说书先生。
      这时候我总会有种错觉,大师兄或许并没有疯,又或者他疯过,但是疯病已经逐渐好了。
      但是等我问他魔修的事情,他又装疯卖傻,一句话也不说。
      “真是情深意重。”我看他这样,忍不住冷笑感叹,大师兄捂着耳朵的双手颤抖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在知道大师兄的身体或许已经支撑不了我打完这场仗的时候,起义军溃败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小师弟在南部战场过于冒进了,一下丢了好几座城池。
      那些文人叫嚷着说要有人来为这几场败战负责,我冷笑,本想说皇帝都没你们能造呢,瞥到小师弟愈发沉默的面孔,忽而愣了一下。
      我想说师弟啊,不必忧心,这些城池我花一些时间,应该能夺回来。
      我想说别听这些老古板叨叨,师哥我哪次办事办不成。
      然后我才想起,我应该叫他殿下了。
      我没有想到这悬梁之刃兜兜转转,会吊在我自己头上,或者说它一直在我头上,只是我一直视而不见。
      身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寒门,更甚,是武夫,我能在商议的时候插几句嘴,就应该是这些人对我的最大容忍。更何况是盖过他们的风头,成为了一个声名鹊起的将军。
      我看着这杯毒酒,心里再次咯噔一下,想着大师兄这回要和我一起完蛋。
      “师弟啊,事情未成就卸磨杀驴,皇帝起事也不是这样来的。”这是我在重逢后第二次叫他师弟,第一次叫师弟的时候是重逢的第一面,原本白皙可爱的小师弟穿上了华贵的衣袍,也和换了一个人一样板着脸,一板一眼地让我喊殿下。
      当初是怎么想来着,哦,好像是像个小夫子,还装得挺可爱的。
      小师弟涨红了眼,使劲忍着眼泪,像是又将我当成了师哥,声音颤抖地说:“我不想,师哥,回京城,做皇帝,杀人,我都不想。我只是想在白云门派,师哥……”
      我想说你怎么和大师兄一样,面上装作都是不想不愿,实际上做出来的事比谁都要讨厌。
      但是我没有说,我喝下了那杯毒酒。
      好可惜啊,整个门派只有小师弟比我要晚入门派,其他人都是师弟师弟的压一头,只有小师弟会抬头脆生生地喊我师哥。
      可是这声师哥,在重逢后,我就听到了两声。
      在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已经回到了白云门派。出门问是谁送我回来,没有人知道。
      好幸运,果然小师弟还是不会杀我,那杯毒酒居然是假死药,我就说为什么喝起来臭臭的。
      小师弟炼丹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的大师兄,看上去已经不只是身体被掏空,更像是师父之前说的天人五衰,气息奄奄。
      但是大师兄才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有天人五衰之相。
      二师兄倒是个药修,但是又不能把他从坟墓里捞起来把脉。
      背着师兄去找了好几个大夫,只说是本该气绝,强留一线。
      都是庸医。
      大师兄大半时间是睡着,小部分时间醒着,醒来就拉着我的袖子。我知道这种行为的目的,就开始和他说起说了几十遍的过去的故事。
      说着说着我就觉得是另一个人的经历,有时候忍不住夹杂了话本里看的东西,讲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二师兄变成了行侠仗义的游侠医者,三师姐苦修一年变成了技术可堪宫廷总管的御花匠……这都什么跟什么。还有大师兄,既然他还在装,那我也和他装到底,说大师兄叫闻人子归,成为了一个正派英雄,有时候编成反派魔头,怎么能刺激人怎么来,但是大师兄好像没有力气发疯了,只是笑着拽着我的袖子。
      编着编着觉得无趣,就开始看窗外的槐树发呆,那里面的小金库本来是等着归来买酒和大家一起大快朵颐,要是二师兄实在缺那三两银子,就放弃这酒去换银子也行。
      现在埋在地里六年了,金库再也没有开封过。
      每次出神,大师兄也会出神一会,然后总会比我先反应过来,拽我袖子。
      如果不是我衣服结实,估计还得学习一下针线活。
      我受不了啦,怎么会有人一直沉浸在往事里呢。所以这一天我和好不容易清醒的大师兄说,出去买酒,如果心情不好,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当然是气话,白云门派是我的家,我除了去这里还能去哪里。
      但是大师兄把我惹生气了那么多次,我也该让他生气了。
      但是失败了,忘了大师兄没有力气了,他好像也没有力气生气了。大师兄笑着拉过我的袖子,轻轻碰了碰那根树枝,可能是我已经气得昏了头,竟然看到有一丝一缕白气钻到了树枝里。
      天人五衰的人,哪里还有修行的气呢?
      他的面相已经比重逢的时候要苍老很多,和从前惊艳我的大师兄更不能比,笑起来也没有原来那样好看,这些我也和他说过了,但是他还是经常笑。
      看到我就笑。
      总不能是当初的表白,让他到现在都觉得很好笑吧。
      我不管,我要出去买酒了,一跃翻过了围墙,好像又听到了师父在身后的叫喊声,小师弟和二师兄在围墙外偷偷等着的身影,三师姐和大师兄在院里拦着师父,这就是我设想的,三年闭关后归来的场景。
      我买酒,是想和大师兄和解的。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气谁了,我也不追问他真相了,就这样好好面对对方吧。以后我收几个小弟子或许还可以勉为其难叫他师叔。
      师父师姐师兄师弟不要怪我,我真的只有他了。
      白云镇里人真多,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一小簇人也论天下事。
      我听到了起义军崩溃瓦解的消息,听到了叛党首领被剥夺了皇室头衔,头颅被悬在城门上,示众三日。
      分明该赶紧回到门派里的,但是我就是站在原地,议论的人散去了,我还在那里,望着远落的旭日,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像离那三年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那三年根本从未发生。
      毕竟我只要站在山脚的石阶向上看,还是掩在枝叶的飞檐,掠过的梁上燕,连偶尔传来的鸟鸣,也和我从前无数次出山归来一模一样。
      我买了上好的女儿红,回到院外,恍惚中看到小师弟就站在门口迎接,还是当初送我闭关的样子,一张脸红扑扑的,朝我伸手:“师哥,怎么这么慢?”
      “我只是想在白云门派,师哥……”
      声音交错着,我回过神来,将一提女儿红给他:“路上听了些论道,来晚了。”
      二师兄用扇子来敲我的头,挑起眼来戏谑道:“可是又去何处赌了?”
      我低头避过:“想要我还那三两银钱就直说!”
      我没有听到给出去的那一提女儿红在身后碎裂的声响,只是快步提着两提往里走去,三师姐收了长剑风风火火过来:“总算等来了!”
      我递了出去:“诺,记得给师父留一点。”
      三师姐用剑鞘敲了敲我的头:“剩下那提想私吞?”
      我回头朝她吐了吐舌:“剩下的是我与大师兄的份。”
      我记起来啦,我是喜欢在给大家分玩意的时候,挤着要和大师兄同一份的,虽然大师兄从来不懂,但是在将东西带去给大师兄的一路上,我都会连稍上我春心萌动的窃喜。
      少年情意,总是眼里生机无限,草长莺飞。
      我快步朝里走去,走过了练剑的比试场,师父的草庐,梅花桩的池塘,走向那个熟悉的紧挨的屋子,先去了左边那间:“大师兄,你的酒——”
      大师兄睡熟了,他的窗外就是槐树,睡得太熟了,叶子落在了额前也不知道。
      睡得太熟了,连呼吸都听不到。
      我靠在他床边,倒了一碗又一碗。我做事慷慨大方,唯独喝酒这方面,小气得紧,别人若不是及时来的,能捞着一口就不错了。
      但是大师兄是特别的,睡着了还很好看,所以可以勉为其难给他留一口。
      只是力度掌握的不大好,竟是直接捏碎了酒杯,这下又要被师父骂了。
      我忽然不想回白云门派了……哦,我已经在这里了。但是不在白云门派,我应该去哪里?
      天下之大,我应该去哪里?
      我不敢抱大师兄,他清醒的时候都不让人抱,所以我给他留了一口酒,就躺在了他枕边。
      我背对大师兄,紧紧抱住自己,把哽咽声憋在喉咙里,我不想让大师兄看到我的狼狈不堪。
      这大概会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吧,但我还是不敢侧头去看他。
      我不敢看他。
      酒醉间我好像来到了一个风雪夜,缩在巷子的角落里,温暖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睁眼就是一个白发长须的道士,和他身边目若朗星的男孩:“怎么在这里,孩子?和我回家去吧。”
      而我向他,向他身后的灯火通明伸出手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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