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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所思在远道 ...

  •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中秋夜后,白灼华与燕霡霂发生争执,少女说不出是恼是愁,昼夜神思恍惚,翌日前往三昧堂,兀自茫然失措。南国的秋风脉脉含情,如纤纤素手般撩拨着清清池水,碧软的柳枝迎风摇摆,却驱散不了白灼华心头的沉沉乌云。满庭的芳菲,哪里能懂得女子的哀愁?白灼华犹豫许久,决定遣苏荷前往燕府,约燕霡霂见面解释。呼唤苏荷数声,这丫头却无影无踪,也不知偷懒跑去了哪里。
      白灼华心下焦躁,正待寻人,恰见苏荷迎面奔来,她满脸紧张,绣花鞋一跳一跳蹭在青石板上,带动发簪上的珠子晃出凌乱的轻响,“娘子,宫中出大事了!”白灼华一惊,“什么?”苏荷跑得急了,弯着腰喘气,两手还不住比划,“才刚听宫人们议论,昨夜德王遇刺,身受重伤!”德王遇刺?白灼华脑中纷乱,“现下伤势如何?好端端的,这是什么缘故?”苏荷正待回答,目光忽而定在了前方,“娘子,漪公主来呢!”
      德王遇刺,想来漪公主定然焦急,所以来寻自己排解。白灼华强压下胸口的憋闷,打起精神迎上前去。漪公主脸色泛黄,双眼红肿仿似哭过,哽咽着道,“蒟蒻!”白灼华拉住她手,宽慰道,“我才刚听说德王的事情,大郎现下还好么?”张漪撇一下嘴,滚下两行泪来,抱住白灼华,抽抽噎噎不止。白灼华轻轻拍她后背,张漪哭道,“大哥他伤得很重,吓死我了!”
      今日晨曦,宫中忽现不速之客,闯入不盈殿至虚阁,行刺张颀,捅了张颀胸口一刀。随侍的内宦蒹葭拼死护主,被刺客狠狠踢飞,躺倒地上爬不起来。张颀伤处接近心脏,失血过多,昏昏沉沉,据说,刺客闪电般从天而降,身形快若鬼魅,若非蒹葭大声呼救,禁卫及时闯入,张颀怕要遭刺客的毒手。众人再三询问蒹葭刺客样貌,沙奴推测说,刺客体态娴雅,貌似来自云国。
      说云人行刺张颀,倒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上月,张颀相助岳父大人云飞扬夺取大位,逼迫先皇隐退,后又擒住国相云玄拘押,云国国内一片风声鹤唳,忙着清除云玄余党。云国政局大变,有人心怀不满,伺机报复张颀,绝有可能。然而,玉玄皇城的上空,笼罩着重重防护符咒。即便云国之人,也需从皇城门出入。而玉玄皇城守卫森严,人员进出都必须携带门籍牒牌,牒牌上书写着来人姓名和身形特征,禁卫仔细核对样貌,详细记录出入宫的时间,登记在册,方可放行。这个刺客如何悄然混入皇城,殊为可疑。
      张漪焦急忧伤,白灼华取帕子擦拭她面上泪痕,柔声宽慰,“梅儿莫急——德王的伤势,医官怎么说?”张漪摇头,眉宇间现出愤怒神色,“医官们商议纷纷,也说不出个准话。”白灼华心头咯噔一下,“德王竟伤得这么重?”张漪恨道,“我大哥也真糊涂,他重伤垂危,只清醒了片时,开口问的,竟是身边那个沙奴是否平安。”张颀宠溺沙人内宦,白灼华耳闻已久,暗忖,“都说德王阴沉,原来也有这般性情。”
      “大哥的几个妃子哭哭啼啼,至虚阁里乱作一团,”张漪絮絮述说经过,“阿娘赶来,众人才镇静了些。阿娘急得脸色发白,狠狠骂了医官们一顿,他们唯唯诺诺,终于确准说,三日内倘若无碍,方算渡过难关。阿娘也不敢离去,这会儿守着我大哥了!”
      白灼华劝道,“德王吉人自有天相,梅儿且宽心些!”想了一想,又催她,“皇后殿下既然守在大郎身边,公主你也该快些回去,陪你阿娘。”张漪皱了眉摇头,“我大哥那里乱作一团,阿娘责怪宦侍看护不利,又骂那沙奴妖魅惑主,此刻正扯住了他打板子,等他们闹腾完了,我再回去。”
      白灼华惊问,“不是说大郎身边的沙奴拼死护主么,为什么还要打他?”张漪撇嘴道,“几位皇子妃哭着跟阿娘告状,说大哥专宠沙奴,倡优嬖宠,红颜祸水,所以引发祸端,阿娘一怒之下,就拿他出气了。”顿了一顿,又道,“一个低贱沙奴,打便打了,有什么要紧?”
      白灼华闻言,忍不住偷看了眼苏荷,她目光望向远处,似乎没在意张漪说些什么。这边张漪又道,“我大哥倘若清醒,还能护着他,此刻大哥昏昏沉沉,活该他倒霉挨打了!”白灼华暗自叹息,又问,“圣人怎么说?”张漪回道,“才刚阿爷宣医官们见驾去了。”白灼华暗自焦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圣人这些日子真够烦心的。”
      当日白灼华出宫,城门口的禁军多过平日的三倍,进出的检查肃整严苛,官员们排着长队等候,彼此的眼神里,都闪着高深莫测的光芒。张颀遇刺着实蹊跷,难怪大家揣测纷纷。轮上白灼华时,她是皇帝亲近的红人,禁卫军倒不敢搜身难为于她,只恭顺地放行。白灼华回府以后,遣人打听燕霡霂的下落,得知他昨日已离开木都,与无医门的女子结伴,远赴海国。白灼华心底怅怅,说不出是悔是恨。
      亲王遇刺,震动朝廷,皇城诸人的眼睛,尽数落在张颀的伤势之上,接连数日,宫中各类消息不断。白灼华听说,张颀刀伤严重,需服食新鲜的玉昙花救命。玉昙花只能生长在沙人圣物赤焰金鸟处,而南国囚禁赤焰金鸟的地点十分隐秘,寻常人也摸不到金鸟的踪迹。
      两日后,就在皇帝吩咐取出玉昙花、送往不盈殿的路上,刺客再次现身,夺走了玉昙花。当时守卫众多,层层包围刺客,这刺客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闪电般抽身退去,青天白日,众人眼睁睁目睹他得手逃离,竟然拦他不住。张思新龙颜震怒,吩咐宫中戒严,挨宫依次搜捕,却寻不到刺客踪影和玉昙花的下落。
      幸庆的是,张颀终于救转回来。后来,张漪偷偷告诉白灼华,刺客夺走的玉昙花有诈,张颀服下真的玉昙花,身体逐渐恢复。白灼华心下奇怪,玉昙花还有真伪么?张漪解释说,父亲料到刺客前来夺花,所以吩咐在预先备下的玉昙花上洒了无色无味的毒药。夺走的玉昙花若被服食,只会害人,无法救人。如此说来,刺客是冲着玉昙花而来,并非真心要置张颀于死地。这些事情太复杂,白灼华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多想。
      张颀毕竟年轻,身体恢复迅速,而皇帝张思新的咳嗽声,却渐渐多了起来。每年秋风一起,皇帝旧病复发,朝廷便取消常朝,皇帝移驾白辱阁,安歇静养。这段日子,白辱阁外戒备森严,几位丞相轮流住在阁里等候传唤,皇子公主只能跪在门外定省问安。即使如此,对儿女的请安,张思新也常常不作回答。来来往往穿梭于白辱阁的,除了医官就是宦侍,皇后殿下和皇帝宠信的数位妃嫔,都被他拒于门外。
      张漪告诉白灼华,这样的情景一直要持续到十月过后,待张思新身体康复,才会恢复常朝。白灼华暗暗奇怪,张思新正当壮年,缘何身体如此不济?他少年时候,原没有这样的毛病。问起张漪,张漪也说不出道理。白灼华心底牵挂,暗暗祈福神灵庇佑圣人福寿延永。
      还有一桩更令白灼华忧心的,是藏于她体内的魂魄。少女白日举止如常,到了晚间阴气加重,体内的魂魄忍不住萌动,勾起少女满脑子的旧时回忆。白灼华身佩的祛精香,原本是克制鬼魂的灵方,只因云玄归天,祛精香再无效用。而白灼华自熏的香药,只能勉力克制。为此,白灼华将自己锁入房中,不许旁人打扰,连苏荷也严禁入内。她胆战心惊,唯恐一个控制不住,作出疯癫举止。
      少女心中种种纠葛,却无法向外人倾诉。阿娘早逝,阿兄指望不上,旁人听了,只会当她胡言乱语,倘若这秘密传入张思新的耳中,那就糟糕之极。白灼华想要求医,然而寻常大夫,哪里治得了她的病症?无医门素来与南朝交好,可是,想着燕霡霂身边的那个女人,白灼华又哪里肯去求助无医门?
      而天下另一大医谷无为谷,因为谷主华四真与北国皇帝交往密切,因而拒绝接待南朝来的病患。白灼华思来想去,盼着燕霡霂尽快归来。他若明了自己的苦恼心事,就不会再误会于她。白灼华宽慰自己,他俩之间的误解,她会好好跟他解释,他曾经的出轨风流,她也愿意原谅。于是,她一天天捱着日子,盼望燕霡霂快些回转。
      这日,白灼华坐在三昧堂数着落花,听苏荷禀告说,漪公主遣人送来了一篮石榴果。须臾一个宦侍捧着果篮进来,白灼华定睛望去,眼前少年春(-)风满面,正是李梦。白灼华心头一跳,“原来是中贵人!多日不见了。”李梦施礼,微微一笑,“前段日子小的告假回乡,昨日才刚回转。”白灼华收下果篮,打点赏赐,身侧的苏荷忽然问道,“中贵人,宫中都传你占术高明,是哪里学的?”
      李梦谦逊一笑,“娘子谬赞,我不过幼年时跟随江湖术士,学了点骗人的把戏,糊口罢了。”苏荷随口接道,“天下占术至高,便是无色谷主梦婆婆了。”李梦点头,“我名字中的梦字,就是因为阿爷仰慕无色谷主,特意给我起的。”
      苏荷好奇问道,“莫非你爹爹见过无色谷主?”李梦眼神里流露出羞惭笑意,“乡下农人,哪有这个福分?我出生的那日,爹爹给我取名,碰巧听旁人提起梦婆婆的本事,阿爷心驰神往,巴望小的将来出人头地,就取了这个梦字。”苏荷笑道,“李梦,果然是个好名字!”
      眼前的李梦,分别是个凡人,然而,他的言谈举止,总是透露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白灼华满腹疑惑,面对李梦,却不知从何处问起,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人命究竟在天,还是在人?”
      李梦却好似明白她的心事,一双眼睛雪亮,在白灼华面上盘旋片时,忽道,“我这次回乡,见山中秋色来得早,枫叶流金,美得眩目。我采摘下枫叶,虔诚祈福,做成了平安符!白娘子想看么?”
      白灼华点点头,李梦递上怀中香囊,囊内藏了一片枫叶,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枫叶玉杵余丹,金刀剩彩,保持着新鲜采摘的嫣红颜色。白灼华轻轻抚摸,“宛若绛唇微注,果真绣蓉一镜晚妆妒。”李梦不知她说些什么,反正是夸赞之语,笑着回道,“娘子若不嫌弃,这片枫叶就送与你吧!”白灼华不愿拂他心意,点头答应。李梦笑着提醒,“既收了,请娘子佩戴身上!”
      香囊本是亲昵之物,他执意白灼华佩戴,苏荷暗暗奇怪,白灼华却似并未在意,闻了闻香囊,“这枫叶上,涂的是什么香?像白芥子,却更柔和些。”苏荷笑道,“这天下,还有小娘子不认得的香么?”李梦也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白芥乃是佛香,这不过乡间野花,我按娘子教的法子,修制清蒸而成。”
      修制是香料加工过程,包括拣筛切捣碾镑挫等等,李梦侍候漪公主,听白灼华谈论炼香工艺,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苏荷打趣道,“中贵人学得倒快!”李梦淡淡笑道,“这香囊,权当是我这徒弟孝敬师父吧!佩戴枫叶香囊,可安神定心帮助睡眠,白娘子不妨一试。”白灼华抚摸香囊,赞叹道,“香味干净怡神,悠远绵长,中贵人过谦了。”依言将香囊挂在脖颈之中。
      也不知出于心里暗示,还是香囊果真有安神功效,白灼华佩戴香囊以后,夜间果真安定许多。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底,区曦一身素袍,跟白灼华辞行。因为家人生病,区曦向皇帝乞致仕,想回乡探望亲人,张思新准了他的请求。白灼华恋恋不舍,送别区曦离去。
      区曦走后,香堂主事的职位又空缺出来。张思新病中无暇顾及,一切事务暂由副职暂代。因为白灼华奉诏出入香堂,为免言官聒噪,张思新曾参照宫官制度,封过她一个七品典职,如今百蕴香炼制完毕,白灼华挂着这个虚职,实际也无事可作。
      转瞬天气转凉,身上衣衫渐渐厚了起来。这日,白灼华立在盘古园里,倚着阑干,有一搭没一搭,给鱼儿喂食。盘古园是白家另处院落,白韶华平日花天酒地玩乐所在。因为妹妹整日愁眉不展,白韶华想着帮她散心,特为宴请众人,拉妹妹作陪。白灼华喜欢清净,推辞不下,被哥哥强行拖上了车。来至风华堂,宾客尚未到齐,她满心怅然,无处排遣,便溜到池塘边观鱼。
      细雨轻烟笼草树,斜桥曲水绕楼台。濛濛细雨仿似细线,湖天之间扯作一团,如她纷乱连绵的情思。水中鱼儿,不识闺中愁苦,欢欢喜喜,摇摇摆摆,游来争食。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算起来,燕霡霂离开木都两月有余,那个离乡的人儿,也不知近况如何?何时才肯归来?
      苏荷撑伞上前,“娘子,咱们去亭中避雨吧!”白灼华抬起眼来,“去燕府打听过么……可有消息?”她这句问话,听得自己耳朵生茧,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而每次的答案,却是毫无例外的绝望。苏荷歉然摇头,“燕府没有消息。”白灼华苦笑一声,喃喃自语,“我去香房寻找冷水香,怎么一点也没剩下?”多日焦灼煎熬,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倘若点燃冷水香,置身于香雾之中,那种男子特有的、熟悉的香气萦绕肌肤,是否便如同获得他的拥抱一般?
      白灼华问及冷水香,苏荷怔了一怔,陪笑道,“娘子忘记么?那日您气冲冲回府,吩咐奴婢将线香球香全部扔光……”喔,白灼华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原来,连这假想的拥抱,也被她自己毁弃。白灼华满面哀伤,苏荷心下不忍,“娘子莫急,奴婢再去寻寻,不定就能找到……”白灼华失神半晌,摇头道,“算了……”低声叹息,“这么多日子,为何他连封书信也无?”
      当日回府,白升禀告白灼华,燕府差人送了东西过来。白灼华心扑通乱跳,催促家奴递上,打开看时,脸色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她赠送给燕霡霂的香囊,竟被燕府退了回来。
      白灼华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询问缘由。白家小娘子关心燕将军的动向,阖府皆知,白升特向燕府来人打听消息,原来,燕傲天近期收到了燕霡霂的家书,信上言明,请父亲代为退还香囊。燕府家人告诉白升,信函之上,燕霡霂叮嘱父亲保重身体,又禀告父亲,称自己已经成亲,娶了无医门陈涟娘子,乞求父亲大人宽宥。
      燕傲天读信以后,又气又恨,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有料到,儿子这次远行,未曾禀告自己,就草草定下终身大事。以燕家的地位,燕霡霂娶妻,定要挑选显赫的世族门第。无医门陈涟江湖人士,出身不明,举止轻佻,纵然医术高明,却哪里堪配燕家大郎?燕霡霂娶这样的娘子为正室,着实怪诞荒唐,辱没门庭,必遭同僚耻笑。燕傲天大骂儿子不孝,恨不得去海国揪了儿子回来,逼迫他退去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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