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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弹指芳华逝 ...

  •   直面大敌,陈涟胸腹间剧烈喘息,内心却出奇地平静。她坚信自己会赢,回望这一生,她该做的全都做到,只余下这最后一件事。真心感谢上天的垂怜眷爱——孩童时代家族灭门,她得以侥幸逃脱;一路成长奔波跌宕,孤独、苦难、绝望,人世间的种种艰辛,如一把厚重的磨刀石,砺就了她的勇敢和坚强;凭借天赋、勤奋和坚定的信念,她学成睥睨天下的医术;名动四方以后,她纵情快活,凤友鸾交多年,能揽的美色几乎揽尽;最后,在她年寿不永的日子,上天送来一位男子,他如一阵料峭的春(-)风,吹动女子止水般的心湖,掀起一圈又一圈的微波,那种少女时牵挂却狂喜,羞惭又祈盼的微波……该经历的,真的都已历经,自己此生再无缺憾。
      耳畔厮杀震天,麓湝心头涌起阵阵烦躁。她离开国都,来此迎接龙神,不料三弟麓淩肆意大胆,竟然私调兵马,妄图弑君!她悔恨不已,自己太过疏忽,小看了这个貌似恭顺的三弟。麓淩有恃无恐大动干戈,却不知奉命镇守珠城的氿锋,现下如何?珠城想必也刀光剑影,烽火弥漫。尤其猝不胜防的是,洛家后人偏在此刻出现,此女武功大增,与自己势均力敌,十分难缠。这女子分明与麓淩暗通曲款,沆瀣一气,挑选这个时点发难!而女子的身上,竟然暗藏龙珠!
      “我朝思暮想的龙珠,原来落在这丫头手中!”麓湝咬牙冷笑,“老不死的东西,怎么也不肯松口,原来把龙珠给了三弟!麓淩假意谦卑,腹内计较,诓骗我这么些年!今日为对付我,他连看家宝贝龙珠也拿了出来?”泫泫石与龙珠互相感应,麓湝立时便能察觉,她只当麓淩私藏龙珠,此刻求胜心切,所以将龙珠交到了洛家女子的手中,“三弟也太性急,他哪里知道,若非皇家血裔,手持龙珠又有何用?这也是天意,让我抢回国宝,物归原主!”
      麓湝心浮气躁,功力大打折扣,陈涟刺入她体内的银针,如小鱼般欢快游窜,带动血脉波荡逆转。麓湝越发焦躁,胸间怒火熊熊燃烧,思忖必须速战速决,掌控局势!她左手拂袖,抵挡对方激射的漫天银针,右手一掌凌厉拍出,掀动巨浪翻滚,雷声震震。这一掌力拔山兮,凝聚了她平生的灵气!
      陈涟护紧全身,足尖倏忽发力,风驰电掣般后退,飘开数尺。麓湝掌力若海啸飓风般,奋力追逐着对手,雄浑的掌力幻化成一把宽阔尖锐的利刀,径直劈入陈涟的胸口,似要斫裂她的娇躯柳腰。“咔嚓”一声,陈涟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轻响,感觉一阵冰冷寒意侵袭入肺腑,急痛之下,她胸口气血不断翻滚,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水。陈涟步移身摇,痛得眼前发黑,迷蒙之中抬头,眼前晃动着麓湝欣喜得意的笑容。陈涟闪电般扬手,抛出一枚银针。
      掌力击中对手,麓湝心头暗喜,“中了我的裂天掌,她此番性命难保!”正待上前细看,平地里蓦地涌现十数人,恶狠狠扑将上来,抱紧她的腰肩四肢。麓湝定睛看时,掣制自己的竟是平日护驾的亲随。君王怒不可遏,喝道,“叛逆找死!”催动内力,振臂甩开对手。奇怪的是,汹涌掌力打在这些亲随身上,宛若陷入泥中,全无反应。他们的目光凶恶呆滞,死人一般全无神采,更糟糕的是,众人脚底生根,紧紧扣住自己不放。蛊毒!他们中了蛊毒!这是海大师的蛊毒?麓淩心中大骇,猝然间头顶一凉,一枚银针竟从百汇插入。
      不可能!君王难以置信地抬头,这不可能!对手的银针,竟然中途弯曲方向,划成一条弧线,对准自己的死穴杀入?麓湝无限愤怒,暴吼一声,伴随这不甘心的怒喝,死亡咆哮着洞穿女主的身体,霎那之间,麓湝的人形凭空消失,仿佛瞬间化成了云烟,而玄衣朱裳,冕冠垂珠,哗啦啦滚落地上,明珠撞地的声音,清泠泠的,格外悦耳,也格外心惊。
      云烟消散,一颗石头缓缓浮现,它晶莹剔透,泛着幽蓝的海浪波光。陈涟咬紧牙关,箭步上前,抓石入手。这就是泫泫石?她真地得到宝物了么?陈涟内心狂喜,忽然很想告诉那个人,让他分享自己的喜悦。然而,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她摇摇头自嘲一笑——分享喜悦,还不到时候,何况,如今的他,怕是已经下山了,又怎能赶来与她相会?
      耳畔响起威严的军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麓湝已死,众将还不弃械?渊王仁德,怀柔天下,但凡降者,念汝等一片护驾忠心,赦汝等往罪,众将兵各归其职!”声音穿过重重杀声,响遏行云,清晰传入护驾众军的耳中。战场诸人心知肚明,麓湝原本钗娥,又无子嗣,一旦驾崩,海国继承大业最合适的人选,便是麓家三郎,渊王麓淩了。
      大伙儿迟疑之际,听一位士兵高喊,“先皇鼎湖,天命使然。大伙儿争斗无益,不如幡然弃械,归依明主!”叮叮当当,响起兵器抛落之声。主帅已死,卫戍皇兵再行争斗,也是徒劳。既有人带了头,众人丢盔弃甲,纷纷投诚,场面登时逆转。
      陈涟暗想,“听这口气,倒像渊王已做了海国皇帝。麓淩筹划周到,连佯降士兵都安排妥当,瞬息间斗转星移,掌控住了大局。”她对这些并无兴趣,只觉胸口剧痛,咬牙为自己包扎调理,动作迅疾,双掌若飞。
      正自忙碌间,耳边赞叹之声响起,亮若洪钟,“洛家娘子,真好身手!”陈涟抬眼望去,发声者是位男子,年纪五十开外,身材矮小精干,瘦骨嶙峋的脸上,生着一双冰蓝色的、闪电般的眼睛。陈涟笑着打招呼,“海大师,幸会!”各国国师均学识渊博,各怀绝技。南国黑圣大师,黑国莫大师,沙国尚大师,渺国的国师,就是海大师了。他的蛊术号称天下一绝,长年隐居,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今日忽然出山,只怕是来者不善。
      果然海大师朗声开口,“洛家娘子,海某前来,有一事相商!”陈涟笑道,“好说!”海大师双眸精光四射,“龙珠乃渺国宝物,还请娘子赐还!”陈涟咯咯一笑,摊开双手,“什么龙珠?”海大师似乎料到她的反应,气定神闲道,“明人不说暗话,娘子要逼老朽动手?”陈涟心忖,“麓淩果然反悔,想要夺石杀人!”面上笑嘻嘻道,“大师若不信,我让你搜身便是!”海大师摇头,“我年纪大了,没这个耐性。”后退几步,数排□□手健步上前,拈弓搭箭,将陈涟团团围住。
      陈涟微微一笑,“你若放箭,我就毁了石头!”海大师面色淡然,“渺国宝物,乃天下至坚,不比洛家娘子玉软花柔。娘子恶斗一场,功力损耗殆尽,如今,怕是连颗沙砾,也捏不动吧?”挥一挥手,百支箭矢如蝗雨激射。陈涟心知渺军着急取她性命,舞动泫泫石护住周身,宝石裹挟着凌厉真气,闪出一片凄艳的蓝光,将如飞的箭矢抵挡回去。
      与此同时,陈涟手上银针飒然飞出,数名士兵中招摔倒,密桶般的人群中露出一个豁口。陈涟疾步飞跃,如鬼魅般穿越空隙,夺路狂奔。就在她逃离的刹那,一股杀气从背后汹涌奔来——海大师手如钢爪,径直抓向她的肩头,陈涟侧身避过,惊道,“水蛊!”海大师眼神闪过赞许,“医术世家,果然有见识!”又是一爪抓下。
      陈涟多年纵欲,湿气淫溢,水蛊专门对付乱气之人,所中者筋急头痛,神智受控,发热至死。水蛊可以无比丸解除,倘若平日遇上,陈涟并不在意,此刻她功力耗尽,闻到腥臭味道,浮躁难耐,暗想,“这老头竟然识出我的破绽!”慌忙躲闪,肩头已被他插入一指。水蛊发作迅速,陈涟凝气屏息,咬牙挥舞衣袖,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磅礴涌出。海大师中掌倒地,被大力卷得滚了两圈,大惊失色,“她重伤之下,怎有这样的本事?”
      陈涟夺路而逃,头顶忽然飘过一片巨大的阴影,她抬头仰望,海水上空,赫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陈涟悚然心惊,“他们竟然出动鱼舰!”鱼舰发出的鱼弹,威力巨大,死伤者众。帝国三大利器中,云国飞鹫军身形轻巧,善于空中搏击,渺国鱼舰则巨大沉重,专用水中激战,鱼舰发射箭矢炮弹,远攻近击,霸道非凡。
      海大师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冠,神色从容,“娘子真是天大的面子!为一人出动鱼舰,渺国元年以来,尚属首例。娘子便即刻赴死,也该死而无憾!”陈涟娇声笑道,“如此说来,我要多谢你家大王抬举!”话音未落,地动山摇,一枚硕大铁弹凶神恶煞向她冲来,巨弹重约千斤,龙吟虎啸,带动巨浪翻转,顷刻之间飞到眼前。
      不好!陈涟闪电般抬手,掌风裹挟凌厉真气,与巨弹重重相撞。轰隆一声巨响,铁弹忽然倒飞出去,弹入人群之中炸开。霎那间,众人血肉横飞,热血四溅,碧绿的海水中,绽放出朵朵妖异之花。陈涟双掌击飞铁弹,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海大师倒吸一口冷气,“此女明明被麓湝打成重伤,怎么功力反而增强数倍?”
      鱼舰停了片刻,重新瞄准目标,嗖嗖嗖三枚铁弹齐发。因为形势危及,陈涟被迫咬破藏于齿间的“回光返照丸”增强功力,此刻手臂酸软,眼前阵阵发晕,暗想,“为除掉我,他们连自己人的生死也不顾了。”女子施展轻功,疾风般闪避逃离,铁弹追踪目标,变换飞行方向,死死咬定其后。陈涟感觉到肩头麻痒,心底一沉,“我太过托大,今日怕要葬身此地!”
      恍惚之间,身侧忽然闪出一人,拉住了她的胳膊。来者却是燕霡霂!陈涟面上惊喜一闪而过,却忙不迭地抽回手去,“放开我!”燕霡霂并不理会,反而牢牢攥紧了她,几个兔起鹘落,径直朝军团中冲去。男子挥动楚剑,凌厉剑锋如一道闪电,劈砍沿途抵挡的士兵。他俩奔入人潮的瞬间,燕霡霂一把抱起陈涟,蓦地凭空拔高三丈,半空中转动身形,两人稳稳落在鱼舰之上。
      水中再次轰然巨响,追踪的数枚铁弹撞上士兵,接连爆开,一时之间天崩地裂,也不知死伤多少人。丝丝缕缕的血气升腾萦纡,碧蓝清澈的海水登时浑浊不堪,空气里弥散着死亡的腥味。陈涟目睹惨状,怔在当地,燕霡霂却松开女子胳膊,宝剑如风挥舞,瞬间砍死数十人。男子全身充满凛冽的杀气,令人无法直视,眼里是佛来杀佛,睥睨生死的淡定。他手中楚剑锋利如霜,浸润鲜血后,闪烁着火焰般的鲜活光芒。
      陈涟重伤下摇摇欲坠,努力调匀呼吸,鱼舰上百余士兵回神过来,大半涌上,围住燕霡霂,其余诸人向陈涟杀来。陈涟双手发颤,银针飞出,准头却大打折扣,十来人被她的暗器阻得一阻,又爬将起来,如波浪般层层叠叠袭来。陈涟无暇顾及周遭,探入怀中取药,一口吞服。
      众人刀剑齐向陈涟身上招呼,她竟不及闪避,燕霡霂眼角余光扫到,疾飞过来,横剑拦住众人。斜刺一柄长刀裹挟劲风,劈向陈涟头顶,燕霡霂腾不出时间回剑,左手迎上,径直以肉掌握住刀锋,乘着对方惊呆的片刻,燕霡霂右脚伸出,重重踢飞敌人。
      他扭头之际大开大合,背后空门洞开,被数把刀剑斫中,男子踉跄着前扑两步,方才稳住身形。背后的杀气持续袭来,燕霡霂看也不看,回手数剑,左手拉住陈涟,退到舷栏之处,将陈涟拦在身后。
      男子挥剑斩杀,鲜血四溅,身侧堆满士兵尸首,渺人却前仆后继,密密麻麻,越聚越多,铁桶般团团围住两人。此刻惟有速战速决,燕霡霂咬破舌尖,双眸冷凝,手中楚剑光华大盛,剑气划过,响起一片骇然惊呼,断肢残甲,漫天血雨,如烟花般绽放。众兵士被他的逼人气势镇住,齐刷刷后退一步。燕霡霂眼神雪亮,手中剑光仿佛蛟龙腾空而起!伴随着璀璨冷厉的剑芒,哀嚎、血光和滚落的尸首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陈涟凝望男子背影,鲜血染红燕霡霂半边甲衣,他的剑法却丝毫不乱,剑气如网,始终护住了她周身。陈涟心下激荡,“他肯这般对我,纵然一死,又有何憾?”咬牙拂袖,她掌力惊人,霎那间仿佛平地掀起惊涛骇浪,围攻士兵猝不及防,浪峰裹挟下,纷纷卷翻倒地,口鼻出血,骨断筋裂,躺下大片。
      燕霡霂只当她重伤无力,没料女子掌风气吞山河,诧异之余心下稍慰,扭头过来拉她手腕,陈涟惊叫一声,慌忙背过手去,拼命退后躲避,女子娇躯直抵到栏杆之上,差点要翻落入海中。她这般矜持,似乎惧怕瘟神般,惟恐被自己碰上肌肤,燕霡霂心下奇怪,此刻也无暇多想,道,“跟我走!”带着她飞步奔驰,闯入驾驶舱,燕霡霂唰唰两剑戳死士兵,旋即关闭舱门,上前把握罗盘。他斜睨陈涟,因她周身包裹,辨不清她的脸色,见女子衣衫尚还齐整,问道,“你没事?”语音仍是惯常的漠然。陈涟嗯了一声,忽然骂道,“你我两不相干,你来逞什么英雄?”
      燕霡霂在山洞中醒来,手足已然自如。听外面喊声震天,他提剑闯入山谷口,见渺国士兵起了内讧互相厮杀,也分辨不出谁是谁非。燕霡霂一路寻找陈涟,恰逢她濒临险境,于是出手相救。此刻遭陈涟抢白,燕霡霂充耳不闻,只冷冷道,“坐稳了!”他思忖着尽快逃离此地,再做打算。燕霡霂曾参与南朝攻打渺国的战争,对鱼舰性能略知一二,值此生死攸关,他掌控罗盘,加速前进,一壁炮弹连发,震耳欲聋。
      陈涟惊魂未定,透过水精舷窗望出去,鱼弹爆开,血水肆虐,断肢残骸四处浮动,有些尸体尚未死透,兀自微微战栗。这场战斗,也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几个断头贴紧窗边,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两人,陈涟瞧他们面孔甚为青春稚气,不由打个寒噤,心生恻隐,想叫燕霡霂住手,这话却说不出口,只得暗自叹惜。
      忽然轰隆一声,甲板猛烈摇晃,仿佛遭什么重物击中,陈涟猝不胜防,大力撞得她差点摔倒在地。陈涟肋骨受伤,撞上钢铁船壁,胸口一阵剧痛,几欲晕去。摇摇晃晃间,女子打量燕霡霂,他的脸色恰如他们初见那日一般的惨白,男子身上手上淌血不止,罗盘也染作红色,驾驶者的眼神,却保持着一贯的冷郁沉静,风雨不动。陈涟暗忖,“楚剑利则士多悍,他竟用了星魔大法?催动这种禁忌武功提升功力,他的内伤定然不轻。加之他大量失血,就算强力支撑,怕也熬不了多久!”猝然怒道,“我的死活,与你无关,谁教你自作多情?”燕霡霂不理会她发疯,冷声道,“闭嘴!抓稳!”
      伴随着他的呵斥,船身陡然倾斜,原来燕霡霂扳动罗盘,舰艇转向,陈涟身子摇晃,拼全力抓紧扶栏,一边叱道,“你会不会驾驶?”燕霡霂并不回答,铮铮呼啸声划过,一枚炸弹贴着侧边飞了出去。陈涟透过舷窗望去,倒吸了一口冷气——两艘鱼舰,正从两侧左右夹攻他们,炮弹正是发自后面追踪他们的舰艇。陈涟呆了片刻,蓦地笑了一笑,“他们连这艘鱼舰也不要了?为除掉我,渺国破釜沉舟,把家当都搬出来呢!”她强颜欢笑,心中却是一沉,“我俩重伤如斯,瞧如今的阵势,怕是凶多吉少。他对我好,我又怎能让他陪我送死?”
      陈涟强打精神,先检查自己伤势,随后支撑着站起,摇摇晃晃转到燕霡霂身后,眼神凝定男子挺拔如松的背影。燕霡霂厚厚的甲衣被刀剑纵横划开,露出后背狰狞的伤口,道道血肉翻滚绽开,模糊成一片。不知怎地,陈涟忽然又记起往事——初见他那日,他也受了重创,伤处也是一片血肉模糊,那时的伤痛是为了别的女子,如今的伤痛却是因为自己。陈涟心潮跌宕,注视燕霡霂良久,蓦地伸臂抱住了他,面颊贴紧他的累累伤痕,嘴唇凑了上去。
      燕霡霂伤处狠狠一痛,浑身打个哆嗦,暗忖,“这个时候,她还发什么花痴?”燕霡霂也知逃生不易,只因他久经沙场,多历生死,所以十分坦然。身后陈涟温润的舌头柔软无比,舔舐他伤口淌流的鲜血,搅动他翻卷的皮肉,从一处伤口啄到另一处,轻轻地吻,缓缓地啄,慢慢地舔,燕霡霂剧疼之下,心中燥热烦乱,不知该如何排遣,渐渐萌生出一种凤凰涅磐的冲动,那痛楚中绽放的快感,撩动他每根神经兴奋颤栗,带动心底隐密的期盼。陈涟仿佛洞察他的心思,缩于袖中的双手,顺着燕霡霂的胸腹,缓缓下滑,女子娇音也异常慵懒,“快活么?”
      燕霡霂感觉浩浩汤汤的暖流从丹田涌入,滔滔不绝,直奔向四肢百骸,说不出地舒服畅快。一阵晕眩之中,燕霡霂心头一紧,“她原来输内力给我,为我治伤?”察觉少女不安份的手,兀自顺着丹田下移探寻,燕霡霂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凝定心神。他抓住陈涟手腕, “艇上不能待了,我们跳海!”
      陈涟的情思被猝然打断,仿佛初春稚嫩的蓓蕾忽遇一阵寒风,尚不及绽放就散落了满地。她隐约失望,愣了片刻,淡淡微笑,“好!”燕霡霂费力打开舱门,跨出一步,蓦然呆住——
      甲板上密密匝匝挤满士兵,他们目光凶狠,遍体鲜血,有的只剩半个身子,兀自挥舞断肢裂臂,或者只余两条残腿,却缓缓前行逼近。燕霡霂倒吸口冷气,这是尸蛊!死亡之人被术士种下蛊毒,变成僵尸,术士驱动魔法,僵尸就会疯狂找寻目标,咬噬吸血,活人若被咬中,顷刻丧命。
      僵尸瞧见两人,兴奋地高声嘶叫,带着迫不及待的狂喜,如潮水般冲了上来,几个冲在最前头的,扑上来张嘴就咬。燕霡霂手腕急转,长剑挥出一道血色光芒,斩断欺近僵尸的头颅。头颅们离开尸体,却不落地,反而尖声呼啸,张口咬住长剑。燕霡霂楚剑上挂了五个头颅,甩之不开,数名僵尸乘这空档,死命向他扑来。它们冲到他的面前,蓦地停住脚步,仿佛他身上藏着某种令它们惧怕的东西,僵尸们的眼睛里闪着胆怯,嘶叫声越发急迫和疯狂。
      迟疑片刻,僵尸们似乎明白什么,忽然扭头,转向陈涟咬去。燕霡霂情急之下,长剑剧烈一震,五个头颅激射出去,快若闪电,砸得数名僵尸四分五裂,溅起的残骸撞上身后众人,须臾之间,僵尸哗啦啦倒了大片。
      得此片刻空隙,燕霡霂拉住陈涟,朝船边飞奔,僵尸慢慢爬起,叫嚣着追赶过来。忽然脚下摇晃,船身猛烈颠簸,估计被临近的鱼弹击中,众人左倒右摇,纷纷跌落。燕霡霂暗想,“再中几弹,这鱼舰怕要爆炸。”空中十来个头颅逼近,闻到陈涟肩头血腥,它们欣喜若狂,露出森森白牙,围了上来。陈涟摔在地上,想取解药,手指却不住发颤,燕霡霂心下焦急,咬牙跳起,挥剑斩落凑近的头颅,眼角扫过,僵尸越涌越多,它们疯狂舞动飞窜,眼睛里流露出阵阵狂喜。僵尸们似乎对燕霡霂有些畏惧,只围攻陈涟,看他不断挥剑阻扰,僵尸们焦急叫嚣,忽有十几个死尸扑过来,咬住燕霡霂的剑锋剑柄不放。
      瞬息之间,僵尸们已攀上陈涟肩头,撕扯她的皮肉。情急之下,燕霡霂丢弃宝剑,挥拳砸开僵尸,那头颅得了鲜血美味,欣喜若狂,虽然被砸得只剩下半个脑袋,就是死死咬住陈涟不肯松口。燕霡霂唰地拔出腰间匕首,刀光闪烁,将头颅砍成数截。僵尸们散落,燕霡霂伸出臂膀,揽住跌跌撞撞的陈涟。鲜活的血液刺激得僵尸越发疯狂,它们刺耳尖啸,急不可耐,其中一个跃跃欲试,向拦阻它们、横刀夺爱的燕霡霂狠狠扑来。
      倏忽之间,燕霡霂身上陡然闪烁数道光芒,僵尸们骇然惊呼,连连后退,仿佛十分惧怕,慌乱间互相撞击,大乱阵脚。燕霡霂怀抱陈涟,飞身跃起,跨过栏杆跳离鱼舰。身子落水,燕霡霂却不敢停步,只拼命狂奔,想着先设法脱离险境。疾风般逃了一阵,听见轰隆雷鸣之声,回头望去,远处火光冲天,想是鱼舰爆炸起火,一股水浪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叫嚣着拍滚过来,将他二人冲出老远。
      燕霡霂紧紧抱住陈涟,待水势稍缓,这才挣扎着站起。凛冽寒风吹到面上,如斧斫一般,一下,又一下,割得面孔生疼,眼睛也睁不开。他冻得瑟瑟作抖,手指僵硬发木,周身伤口倒没有先前那般痛得钻心,只是双腿沉重,几乎迈不开步子。燕霡霂抬头打量四周,原来,他们被巨浪冲回神山之中。冰粒子淅淅沥沥砸了下来,四周一片空濛寂静,洁白地宛若死境。
      陈涟肩头血肉模糊,缩紧娇躯蜷作一团,静静不动。燕霡霂脱下甲衣,听见啪嗒物件落地的声音,拾起来看,正是龙珠和一块闪烁蓝光的石头。燕霡霂暗道,“这便是泫泫石?她何时把宝物藏于我的身上?”此刻无暇多想,虽然甲衣千疮百孔,满布血渍,燕霡霂也顾不上嫌弃,以甲衣勉强裹住陈涟,寻个避风的浅浅石洞,暂时坐倒歇脚。燕霡霂倚靠石壁,欲放下陈涟,想了一想,反而抱紧了她,将陈涟寒冰般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
      陈涟依旧冻僵般一动不动,她被僵尸咬伤,也不知该如何救治。唤她数声,却没有应答,燕霡霂暗忖,“这次,她怕不是作伪骗我了。”伸手探入女子怀中寻药,抖抖索索摸出一物,不是药袋,却是他无比熟悉的桃形香囊。燕霡霂当日寻了几个时辰,也没找到的定情香囊,却躺在陈涟的怀中——原来她假意丢弃,却暗暗私藏,难怪自己寻不到。
      燕霡霂瞟了一眼香囊,将它揣入自己腰间,又去摸出她的药袋。袋中瓶瓶罐罐甚多,却不知哪个能用?燕霡霂心下作难,眼神逡巡,蓦地瞥见破口的甲衣下面,斑斑驳驳不知生着什么东西。他轻轻拉开甲衣,眼前露出了一只苍老的右手。这只手青筋楞起,皮肉干涩,满布一条又一条的褶痕,燕霡霂心下讶异,“她的手缘何变成这样?”胸间蓦地涌出一阵恐惧,燕霡霂忙伸手探她的鼻息,幸而呼吸尚存,他稍稍宽慰,怔了片刻,慢慢解开她的头罩。
      陈涟面孔露出的霎那,燕霡霂的心重重一跳,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男子一向冷定的眼神,变得茫然失措。
      他怀中之人白发苍苍,容颜枯槁,俨然一个耄耋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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